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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晦暗的历史与闪光的人性--读《流浪家族》

在读子页的《流浪家族》(作家出版社1999年版)之前,先读到了有关此书的研讨会“纪要”,“纪要”对《流浪家族》评价甚高,多处说到此书可与《白鹿原》相互参照,是“不相重复、相互不能替代”的又一“西部史诗”。对这样一些超乎寻常又出乎意料的评价,我多少有些疑惑。

因而,读《流浪家族》,便带了一种挑剔的眼光,但读着读着,就被书中大开大阖的故事紧紧吸引,尔后为一个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物之命运揪心不已,陷人对“人”与“史”的诸种关系的深深思索。我的总体感觉是,《流浪家族》在对历史的把握、人性的开掘,以及艺术描写的老到、成熟上,与《白鹿原》尚有明显的差距,但在表现复杂史实、描写传奇人物、勾勒西部风情上,确以淋漓的元气和诗意的文笔别开生面。这样一部在内容与形式上都自具价值的小说,当得起“西部史诗”这样一个评价。

《流浪家族》主要写各色人等在清末民初的流浪生涯:姚锦棠在两次西征后又奉命领军西征,大半生都在新疆西部与土匪周旋;周怀仁为救小红招病又被姚锦棠相救,而后随姚锦棠远走新疆;宜秋夫人和小红随军西行,在姚锦棠、周怀仁战死疆场后流落迪化;姚锦棠的儿子锁儿六岁时与母亲离散,辗转寻母十数年……这种流浪家族的流浪人生,虽然不乏主观方面的原因,但主要是为客观原因所造成的。在清末民初那个军阀割据、土匪横行的社会里,人们实在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姚锦棠怀揣忧国忧民之心,三次进疆领兵剿匪,但既遭到官府的暗中箅计,又要面对土匪的穷攻猛袭,只能落得腹背受敌、不明不白战死的结局。正是在这种不清不明的社会里,为了生存,为了平安,为了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吐鲁番王的女儿土莎汗揭竿而起,妙龄女子野花子甘为匪首,一个个都被混乱时世“逼上梁山”。在那样的社会环境里,所谓的正道并不正,所谓的邪道也不邪,种种混乱与颠倒,更给置身其中的人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惑与危难。

然而,危难之中见性情。正是在社会晦暗、时世无常的境况下,周怀仁舍生忘死救小红,小红尔后对姚、周两家忠心耿耿,一生抚育两家儿女,才显示出其居仁由义的难能可贵;而锁儿与野花子历尽坎坷而相互不变的爱恋,纪亦海与玉珊面对重重骚扰而不离不散的婚爱,都在腥风血雨之中,闪现出灼人的人性的光彩,让人们在艰难苦涩的人生中品味到爱与情的甜蜜。尤其是锁儿与野花子,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但战乱、匪祸与家变一次又一次地阻隔着他们的结合,改变他们的命运,使相爱厮守只能成为埋在各自心底的不能实现的愿望。混乱时世总是在扼杀爱情,而混乱时世中的人们就像沙漠需要胡杨树一样,格外地渴求爱情。看完作品,回头再看“引子”,人们会对已年过八十的锁儿在野花子作为土匪头子被镇压后的震惊与失落,表示深深的理解与同情。是的,社会政治不会顾念个人私情,但锁儿也不会因为时代更变而忘怀有救命之恩、挚爱之情的野花子。这种在后辈人看来很难理喻的事情,正是特殊年代造就的人生与爱情的苦果。而对这一苦果的咀嚼,正是对一个家族的世纪秘密的触摸。

《流浪家族》在晦暗的历史背景之下,写义男烈女们的乖蹇命运,这种极富挑战性的选择,反映了作者对这一特殊历史故事的独到认知,也表现了作者善于驾驭复杂生活题材的不凡才力。而作者在叙事中的细节写实、言情时的诗性写意,把一个个严峻酷烈而浪漫传奇的故事,把一个个志存高远而命运乖戻的人物,都描写得撩人眼目又动人心魄,真正使你过目难忘,萦绕萦怀。作为人过中年的诗人子页,在写出了这部《流浪家族》之后,已使自己毫无愧色地跻身于当代小说家的行列,而且还极有可能促使自身优长别开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