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擎埋首五年、易稿七次的长篇小说《古柳泽》,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于2001年底推出。拜读之后的感觉是,这样的重量级题材确实需要较长时间的酿造,而作者为此花费的时间和投人的精力也非常值得。
《古柳泽》以民国初年乱世时期的江南水乡古柳镇为活动舞台,通过共产党人张义受命到古柳镇举办民众教育馆,国民党人夏天密派到古柳镇联系地方富亲的前前后后,引出镇内外各种政治人物的粉墨登场和各种社会势力的明争暗斗,从而排演出一幕幕雄浑悲慨的历史壮剧。它的意义,并不在于一般地再现过往的历史事实,而是在于通过过去与现状的纵向交织,镇里与镇外的横向勾连,在浓墨重彩又精雕细刻的描画之中,抒写乱世中的风情和风情中的历史。
古柳镇因为其地理位置的优越和经济活动的发达,一向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延续到民国初年,富甲一方的古柳镇的重要性就愈加显见。于是,国民党委派夏天到古柳镇暗中掌控头号富绅邵家,共产党指派张义到古柳镇以举办民众教育馆发动民众;而本来就有邵家与包家两大家族的相互争斗、驻县督军与太湖强盗各家军寇的逞性妄为的古柳镇,由此就更是矛盾错综复杂,情势扑朔迷离。张义审时度势、纵横捭阖,利用各种矛盾关系,靠近开明士绅,唤起普通民众,使民众教育馆日渐成为古柳镇体现民意与民权的自治组织。尽管别有用心的夏天貌合神离,有钱有势的邵包两家暗中掣肘,使民众教育馆的发展步履维艰,但它的兴办与发展,毕竟打破了古柳镇原有的生活秩序,使善不彰、恶不敛、富不仁、穷不变的社会现实,开始悄然发生变化。这一过程由铲除依附于包家的毛教头恶势力起始,到攻打毛家大院,使毛家失去一方霸主地位达到了高潮。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民党人夏天则借助于背后的势力和现实的争斗,一次又一次地从邵家要来现大洋,以支援“北伐”的名义,中饱蒋家私囊,从而使“四大家族”的蒋家,完成了最初的原始积累。
有人浴血奋斗,有人投机钻营;有人伸张正义,有人中饱私囊。混乱的时世给各色人等都提供了登台表演的机会,而黑暗中的黎明的曙光,也在此时此刻悄悄出现。作品以错综的关系写繁复的社会,以酷烈的场景写艰窘的斗争,人民民主革命的背景、现状与走向,就这样如火如荼又栩栩如生地展现了出来。
《古柳泽》不只主写了灾难深重又贫富不均的国情与民情,在大的故事的勾勒、大的场景的渲染的同时,作品还以一些小人物的刻画,小细节的穿插,透视了那个特殊年代特有的人性与人情。比如,作品写到的包家小姐包漪澜整容之后化名骆敏重回故里,就是对其父包老爷的恶霸本性深恶痛绝,从而愤然离家走向革命后又策应张义的。而本是张义妻子的骆敏,为了不暴露身份,既不愿认父,又不能认夫。在亲情与革命难以调和的冲突之中,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并且无怨无悔。作品里还有一个叫竹为的小人物,也颇值得玩味。竹为无家无业,到处流浪,他被好心的张义收留并跟随了张义之后,被人们视为当然的革命者。但当民众教育馆渐成气候之后,他便显出了流氓的本性。他对于革命的兴趣,只在于能够接近乃至猥亵女学生。他恣意妄为、不顾廉耻,要强娶莫嫂的女儿,甚至光天化日之下强暴了莫嫂。这个让张义难堪,令民众教育馆蒙羞的“革命”者,实际上是混迹于革命队伍的流氓无赖。他与其说是参与革命,不如说是发泄私欲。这样的人物,没有用太多的笔墨,便写出了人性之病态畸变与革命之泥沙俱下,颇具警策意义。
写过往历史的作品,重要的是要写出那个时代的社会氛围,写出那个社会的生活基调,而这要比勾勒事件、铺排情节更为不易。而张国擎所擅长的,恰恰正是这种功夫。他的《古柳泽》,开首便以镇衙在清帝退位后溜之大吉,包老爷以候补河泊官的身份坐堂审案,先审崔家媳妇偷布行孝案,又审妓女偸客玉坠案;当他正脱了女人的裤子打屁股时,一好汉突来大闹公堂,官衙从此作鸟兽散。这段开场戏,既交代了清末民初的时代背景,又描绘了古柳镇的秩序现状,那种社会过渡时期的传统的延续、世事的混乱,都形象而生动地剖露无遗。作品在主要事件、主要场景之外写到的茧船、码头、柳泉居茶馆、怡春院妓楼、养春蚕的贫民、开丝厂的老板,以及妻妾成群、家丁成对的邵家、包家的迎来送往、日常起居,把古柳镇的浑浊的乱世风情、浓郁的江南民情,如“清明上河图”一般宏微相间又巨细无遗地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让人过目难忘,萦绕萦怀。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血肉丰满的细部描写,使得《古柳泽》达到了一般作品不易达到的既描述历史事件又传达历史声息的较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