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来过几次了,每次观感不同,尤其是西湖。有时会想,若垂垂老矣,能在西湖边筑一草庐,白日里看书写字,黄昏时沿湖边散步,或独坐,或静走,看水波激滟,听隐隐涛声,天地辽阔,内心朴然。
尽管热,游人游兴不减,到湖滨路时,广场音乐喷泉正如火如荼,孩子们很兴奋,不停拍下了那变幻多端的水柱。这远比上海人民广场的喷泉更壮观和妙不可言。偶尔有水雾打在身上,别样的清凉。
心慢慢静下来,沿湖而行,岸边游船在卧,湖中人不多,许是天热吧。若是细雨游船一定更有情趣吧。这让我想起湖心亭看过雪的张岱。
看到惜别白公的群雕,想起白乐天的离别情依依,想起白堤,想起乱花渐欲迷人眼,想起《忆江南》:“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想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古训。今日之官员确是要三思。新闻说山西一煤炭局长在全国有三十六处房产,呜呼,我们或许可以明白,为何总是矿难猛于虎了。
断桥处的荷花好美,她们驻足拍照。我想,若是在此处塑一组白蛇娘子和许仙的恩爱雕像或许更别有趣味。
走上白堤,桃叶仍绿,想起曾经的春日桃花,让人迷醉。那桃之夭夭里,一定也有你的灼灼其华吧。远处的荷花正艳,面积比断桥处也大,虽然不是预想的接天莲叶无穷碧,但这里的荷花却是别样之红,且比南浔古镇小莲庄的荷花多了一份艳丽与热情。
平湖秋月或许是晚上看更美吧,楼外楼的东坡肉没吃过,哪天还是买一份东坡肘子,口中默念东坡吧。
孤山依旧,找不到林和靖,这里只有乾隆的行宫,那梅那鹤都已淹没在历史的深处了,但山园小梅永恒。虽然没领略暗香浮动月黄昏,但心安乐。
她们喜欢秋瑾,我一直觉得把秋瑾安葬在西湖边是后人对她最好的告慰。这个英勇的女人,我们应该给她一个安宁的去处,以抚慰她的创痛与遗憾。我仍记得中学时在姑姑家看到秋瑾的那首《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那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的豪迈确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它给后来者以无穷之力量。今天写字仍能把它的长长的名字记住,内心感喟。只愿洒去犹能化碧涛后,我们的心都能泅泳,再也不让鉴湖女侠秋风秋雨愁煞人了。
西泠印社她们不知,吴昌硕她们也不知,俞链她们不知,章太炎她们亦不知。我告诉她们章太炎是鲁迅的老师,她们哦了一声。因为中考,因为高考,让孩子们用心去体会俞樾的“丁丁冬冬泉,高髙下下树”,这太难了。
秋瑾墓斜对面就是苏小小墓,这里不展开说苏小小。因为是路口,这里围满了人,听到了许多议论声,一个孩子模样的人说:“我以为这是一口井呢,原来是一个墓。”又听到一个壮年妇女说:“这苏小小是不是苏东坡的妹妹啊。”我是听到那个孩子的话和旁边的人一起笑的,但没大笑。
我想,对苏小小来说,历史真的是一口深井吧。
穿过过路地道去寻访岳武穆。一定要带她们去看看岳庙,因为岳飞的还我河山,因为岳母刺字,因为精忠报国,因为我极喜欢的獼江红“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临走,买了几把精忠报国的扇子让她们带着。
时间匆促,曲院风荷来不及看了,乘车去灵隐寺,去飞来峰。灵隐的禅很有意味。妹妹也想看弥勒佛,于是前往。
许多人都喜欢逢山拜佛,三大宗教,佛教在中国源远流长。尽管它是舶来品,仅仅在江南,或许真的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灵隐寺又叫灵隐禅寺,我喜欢这里的一字禅,如修:一言一行显悟性,一粥一饭现禅规。如乐:心中有慈,胸中藏忍,才能微笑。
电视广告里,居然对龙华寺的素净月饼也做起了广告,真是我佛慈悲啊。
在药师殿,看到结伴的几个老年妇女,一个人在敲木鱼,其余口中喃喃,且韵律整齐,感叹这份虔诚。愿如来观音等佛师慈悲,给人世间更多的悲悯吧。也真心希望他们佛法无边,让舟曲的人们早日走出泥石流的阴霾,不要让汶川之后的泥石流再次困扰美丽的映秀镇。还有让那饱受战乱的巴格达的街头早日呈现繁荣与和平吧。
很留恋在最后贮藏的那些佛与塔,还有书法作品,尤其是康南海和翁同和的。且有空调开放,这里的方丈真是聪明又功德无量。
出了灵隐寺,对面就是翠微亭,问她们可知岳飞的《池州翠微亭》,她们说不知,但知道王安石的《登飞来峰》:“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让我很高兴。那时的气温应该在三十五摄氏度以上,没登几步,已是大汗淋漓。山不甚高,山脚的水是清澈的,偶有古木横路,倒是别有情趣。
山顶极小,有一男一女设摊卖水等。也许那个小收音机里的梵音袅袅安宁了她们的心,看上去默然,在山顶坐了两分钟,1恤湿透,于是在飞来峰顶标志处让她们拍照留念,下山。
虽不是西湖人,但我想四季的西湖一定都妙不可言吧,想想曾留恋于此的苏轼、白居易、林逋、苏小小、俞樾、吴昌硕、黄宾虹……在这里待一世也不会厌倦吧。或许你来时,会生出李白那种相看两不厌的情怀吧。
下山时,遇一小径,左右皆可下,有一乞者说,从右边走,不能走回头路。感动于这句话,布了施。是的,人生没有回头路,又突然想起周杰伦给美特斯邦威做的广告“不走寻常路”,不觉莞尔。
本想再折回头带她们去看雷峰塔,她们学过鲁迅的《论雷峰塔的倒掉》时间却是来不及了,因为要赶回上海,就让她们留些遗憾吧。西湖的美还有太多。就如那龙井问茶,尽管我不会喝茶。更有满陇桂雨,我极喜欢这四个字。或许我会在某一年的秋天转来看这桂雨,来体会这妙不可言之境。
胡适一生爱过几个女人,但只娶过一个女人,这很独特。他成全过徐志摩和陆小曼,帮助过沈从文和张兆和。他的宅心仁厚举世无双,他不仅仅是一个国学大师和北大校长。
胡适曾因为爱情在西湖边住过一段日子,好像是他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胡适说在西湖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这是爱情和西湖水的滋润吧,这也是西湖的幸福,胡适的幸福。
说不尽的西湖,更有说不尽的烟雨江南,愿每一位来西湖的朋友心中都有一份柔静的美,为你们祈福。
映日的荷花已镌刻于心。
思想者
思想者不是一种姿态,而应是一种活着的方式。
如鲁迅,少时走异地,从学医到学文,内心曾遭受屈辱进而才在呐喊里开始了他的思想之旅。
当然,这路不好走,因为黑暗太黑,常常要先点亮自己,但也常常烛光微弱。在积贫积弱的旧日中国,文字的方式虽不如毛润之的武装斗争那样很快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思想的火种一定是悄悄种下了。
他从绍兴出门,去南京,去日本,回北京,去厦门,去广州,最后战斗并逝世于上海。仆仆风尘,目光如炬。
他的心路是孤绝的,那时他的寂寞只有他自己能懂。冯雪峰是其故交,或懂一些。郁达夫也是“艽四”文学的主将之一,鲁迅逝后,郁的悼文若鲁迅泉下有知,该是认可郁是懂得他的人,那时或许他就不会慨叹人生得一知己足也。当然’鲁迅的慨叹让瞿秋白的灵魂更加耀亮。
在黄昏,想起鲁迅,想一想红尘万世,真正能知鲁迅者仍是少之又少,哪怕百年沧桑后,甚至那些靠研究鲁迅活着的人,甚至是钱理群先生。
仅仅在书斋里,或是在一些故纸堆里,翻翻拣拣,再加上一些想当然的臆想’一些尖锐的思想之美终是难以呈现的。
灵魂的姿态并身体力行,不惧活着的残酷或名利的诱惑,这一定是思想的英雄。如庄子,屈原,司马迁,东坡,曹梦阮……这都是我们民族的思想者的脊梁。就像俄国的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希腊之柏拉图,法国之蒙田、卢梭;美国之惠特曼、海明威;德国之尼采、康德;葡萄牙之佩索阿;哥伦比亚之马尔克斯……思想的群星闪烁,人类的前行才多一份明光。
忙碌而功利的日子,大众皆然。鲁迅说的铁屋子已经被凿破了吧,许多人出来了却手足无措,这或许是习惯了奴隶的方式吧。
天下承平日久,对物质的征伐或不亚于《三国演义》的烽烟。当信仰缺失时,太多不计后果的追逐对人心的伤害有时只会让对和谐的追求怅然若失。
时代需要思想者,布鲁诺的精神永远闪耀着人性的华丽光芒。
当房改、医改、教改这些关乎民生的大计都不尽如人意的时候,我们的那些权力者但愿是思想者。
思想是幽暗的航行,但一定会给黑暗中的人们以力量和希望,这是鲁迅先生给我们的教诲。
一雨成秋中秋夜
古人曾云,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就在中秋之夜。江南是一雨成秋的。月是在十六才现出它的一份皎洁,有些萧瑟的秋风终于吹来了秋之韵。
风有些大,穿了衬衫仍觉得凉,一些人穿了外套,也许,秋真的来到了。只是在年少时体会过那浓烈的秋,尽管那时不懂得清、静、悲凉的意境,秋日的黄昏,在一排白杨林里仰望苍穹,总有一种高远的苍茫,总有一种静穆萦怀。原野的秋意纷纭,那些泛黄的叶子在风里哗哗作响,如秋日的恋歌。
清晨的露水总是很凉,会在很早,天未大亮,会一个人走在运河之堤,河水静默,只有清净的心和原野的风默默交流。
心事越经年,故乡并不远。许多年,没在中秋还乡,这让人羞惭。异乡的岁月早已磨砺了一颗疲惫的心,世事浮沉,众生喧哗,但一直坚持,默默地行走,默默地读书。
很多人都不能像余华那样写出《十八岁出门远行》,但每一颗海角天涯的心都值得尊敬。
我知道,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世间万事终必成空,但一颗修行的心一定如寒山寺的钟声,杳杳不绝。
一直想以少年的视角写篇小说,或如魏微的《流年》,只为记下岁月的痕迹。
每个人阐释爱情的方式不同,周彦宏写过《当爱情经过的时候》,那时她的爱情的目光是流光溢彩的吧。只是潮退如水,只剩下荒凉。
中午从新闻台看到了钱江潮,那份惊心动魄的美在现场会更美吧,有机会很想去海宁听听那潮声。
深夜读艾米的《山楂树之恋》会泪水盈眶。看张艺谋的片子,在静秋和老三最后告别的时刻,当老三生命里最后的泪水溢出时,我想每一个观者在那一刻都会有泪尽情流。喜欢那样环境里的绿,那样干净的情怀,向所有那些有过爱之翠绿的人们致敬。
少时的运河边有大片桃林,尽管岁月已远,那一片桃花会永远灿烂于心的,仍记得士青哥的爱情就发生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只是,即今,再也看不到那桃之夭夭了。
曰子有时很浑浊,越来越物质的世界越来越扰攘,爱情越来越速成,由东方卫视的《百里挑一》和红遍大江南北的江苏卫视的《非诚勿扰》为证。
这一场秋雨之后,世界应该安谧很多吧,希望我们的心都生出老俄国那种慢来。那样,或许我们就会有我们自己的托尔斯泰和屠格涅夫了。
很想,在心里种一片白禅林,浸染这不再像秋天的秋。
在黑暗的河流上
在黑暗的河流深处,一定有血腥的死亡的森林。
在茫远的天空看到乌云,知道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得深沉。有些语言是灵魂的呓语,如张中晓的《无梦楼随笔》有些语言只是在红袖招的芳唇。在黑暗的河流上,在荒凉的废墟上,开出的是玫瑰还是罂粟的缤纷?
有的人在天堂欢笑,有的人在地狱呻吟,这世上,还有多少不加修饰的灵魂。听说东南大学又查出顶替别人的名字上大学的人,这样的灵魂如果不揪出,他自己又何曾能有一天的安稳?
在长城的脚下,已经听不到孟姜女的哭声。在长平之战被活埋的四十万大军,是否历经了但丁的炼狱,已经回到了故乡的暮春。
麦田在夏日的阳光下,流淌着金黄的晶莹,那些离家的灵魂看到了自己的发妻和羸弱的孩子在麦田里挥汗如雨,他们只剩下了滴血的心。
在黑暗的河流上,孔子划着一叶小舟,他仁爱的心只在水边叹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时,如果你来,孔子或许渴望与你对饮,一定还有媳娥来给你们抚琴。
无论怎样的黑暗与绝望,或许都需要《泰坦尼克号》那样最后的琴韵。
曾经的南京屠城,我们不会忘记那浴血的心,可我们也一样不会忘记严歌苓的《金陵十三钗》的绝响,也一样会感动《小姨多鹤》那人性的温存。
在历史的幽暗河流里,有没有抒情诗回响在秋日的暮砧?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还是“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在晚上喝它,我们在中午和早晨喝它,我们在夜间喝它,我们喝喝……”像保尔·策兰一样绝望地追问?
人性的黑暗比幽暗的河流更深。
因为还有靖国神社,一定还有黑暗里的幽魂。
地球越来越小,罪恶越来越深。看渡边的《流冰之旅》在那冰雪的世界,人性的美像那冰一样单纯。可是环境的恶化还是让一些极地的动物无法栖身。
疯狂的铅水浇在了匈牙利的肉身,黑暗里的小龙虾让一些环保的灵魂显得天真。
有一些善良在物欲面前投河自尽。
在黑暗的河流上,欲望就是那不死的恶棍。
一些记忆没有温存,那些找人下井的矿领导他们的灵魂不知有没有替身?当绝望的泪水袭来的时候,我只祈祷,所有的灾难都能像智利被困的矿工一样幸运。
在黑暗的河流上,我知道,你一定也放肆过你的青春,当你在庄严宁静的时刻,那些食之无味的精神是否唤醒了你的灵魂?
这一年
旧历的年底就要来到了。
内心仍然是有期待的,不为别的,只为能有一段完整的自我时间,一段简单而纯粹的时间,这是多么幸福的期待。
已经是不惑之年了,仍总是困惑着,犹疑着,惊悸着,或如看到了断桥的残雪,竟是分外向往,面对热闹的世界,恍如隔世,我是断然不愿迷失的,尽管暗恋桃花源。
到今天,似乎也不信任孔子了,尽管我也曾去曲阜拜见其古木阴中,倒是他盛赞的颜回让人寂然欢喜。
在除夕的钟声响起之前,汽车、火车、飞机在忙忙碌碌地送着一颗又一颗欢欢喜喜回家过年的心,祝福每一个人平安幸福。
这一年,日子仍如水滑落,但也有喜悦欣然。
最重要的是宝宝上小学了,她渐渐能独立面对这个热闹的世界了。我想如果有一天,孩子真的能独立了,愿如三毛万水千山走遍。
依然工作着,忙碌着,依然保持和这个世界最世俗的联系,也让我始终在成长诗意的情怀里葆有一份红尘眷恋。工作着,也给肉体一份应有的尊严。
这一年,和去年相似。依然去了上海书展,买了书,听了讲座。书展是读书人的春节,有它独特的魅力与氛围,也让我对岁月多了一份留恋。我喜欢一整天和书默然相对。我也沉醉这样的沦陷。
忙碌之后,我尽可能赶往书店。今年的书比去年买得多些,五个书橱也盛不下那些优雅的文字之魂。一些书,只能委屈在地板上或床上,这让家里显得凌乱,但我知道,我的心一点不乱,如同一个帝王坐北朝南。这十年,从没有像今年活得淡然,人生至此,我也知道,生命的终点并不遥见。
那日,看到新闻,沪上一位曾只有小学三年级学历的离休老人花了二十七年的时间拿到了复旦大学的本科文凭,这之后的三个月,他告别了人世。我相信,这样的人生也是一种圆满,如同卡夫卡与这个世界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