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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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初次交锋,两下里打了平手,但是宋队长也从王秘书的话里听出了味道,他感到王秘书这一回进村,确实是来者不善,而且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但是,他审时度势,又感觉到其中还存在着一线生机。他心存侥幸地想到:公社里为什么不派革委会的哪一个主任来,却单单派来了王秘书来?他估计说,公社里之所以派王秘书来,很可能只是来给他们敲敲警钟。如果真是这样,只要他们认真做一做检查,接受王秘书的批评,恐怕这事也就放下去了。但是他又看到,王秘书的来势十分威猛,好像不是应付差事来的样子。而且从何部长和刘干事的行为上也能看出好些问题来,这两个一脸凝重,满脸上写满了阶级斗争的情调,从看见他们到目前,宋队长还没有看见过他们的一点儿笑脸!从这个角度上看,事情怕又不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不管怎么说,他想这一回可得认真对付。

情况已经非常清楚了,他想找陈书记来给他们解围,只要陈书记肯出面保护,这事儿还是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不信一个小小生产队的事情,还能发展成翻天覆地的大事件。

宋队长这么想着,便借口去方便,慢慢磨蹭着下了炕。临下炕的时候,他给刘会计使了一个眼色。刘会计会意,跟着他也出了门。

一出了门,他就给刘会计说了两句话,他说:“赶紧叫高香玉去把陈书记请来,这事儿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刘会计当然会意,他假装到厨房里去看鸡炖烂了没有,就把宋队长安排的工作安顿给了高香玉,叫她立马去找蔡医生,让蔡医生把陈书记给请来,就说公社里的王秘书带着工作组来了。

高香玉不敢马虎,留下赵楠妈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悄悄溜出门去,去找蔡洪发传话。

宋队长小解回来,就开始给王秘书他们汇报队里的工作。他汇报的当然是队上的常规工作,对于队里发生的重大事情,他要等到陈书记来了再说。

队里的日常工作,跟别的生产队没多大区别,现在是春天,无非是收了多少方大粪,多少方门粪(指从厕所和猪羊马圈里清理出来的和着土灰之类的农家肥料),这些粪拉到了哪些地里去了,拉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少个工日。

第二块要汇报的,却是关于土地的管理工作。主要是哪些地种上了小麦,种了多少亩地,花了多少籽种;哪些地种了洋芋,哪些地安排了经济作物,种上了胡麻、大麻、油菜、西瓜;哪些地种了豌豆一类的饲料,包括大麦种了多少亩,青稞种了多少亩,秋田安排了多少亩,谷子种了多少亩,糜子种多少亩,还有多少地撂了荒……又说浇不上水,种子下到地里去,只等老天爷给下雨,如果有好雨,就抢种些小红豆、剑舌豆之类的杂粮,也能有些收入。

第三块是园林管理,园子里种菜蔬多少,都种了些啥菜蔬,谁管理,计划给队里收多少,栽了多少苹果树和梨树、杏树等,能挂果多少,田间地头庄前屋后种了多少树,怎么个管理法。

第四块是队里的副业如何搞。说今年的副业队还由高香玉的男人当队长,他找的副业仍然在白银,那里正在建铝合金冶炼厂,活多,工资好,去年给队里赚来了一万多块钱呢。

第五块是养殖业。骡马牛驴,这是给队里受苦的,没有它们,生产便无法开展,但养活它们,也是一大笔开支,光靠喂草是不行的,不时地还得喂些精饲料。一年下来,它们跟队上的人吃得也差不多。就说庄稼地里收来的东西多,但是用出去的也多,这些东西胃口大着呢,但是不养也不行。猪羊鸡鸭没有好价钱,羊还好说,猪啊鸡啊的这些东西好坏养不成,只好叫社员们自己去养,汤汤水水的喂一点,一年下来,一般农户家里,也能养成一头猪,五六只鸡,全队算下来,也是一个可观的数字,但是队上管不了这些东西,只能叫社员们自己吃用。

事无巨细,一桩桩的事情多如牛毛。宋队长把队上的这些事情一块块地讲过来,一直讲了一个下午。

宋队长是老队长了,对于队里的这些事情十分清楚,说起这些来,如数家珍,一点儿都不漏。工作组的同志一边听他的汇报,一边插进去一些话,打听些自己感兴趣的事,双方谈得倒也和谐融洽。

王秘书听着宋队长的汇报,心里不时受到感动,他想,一个生产队的队长,看似不大的“官”,肩上担的事情却不少。这些许许多多的琐碎事,要一一运行起来,的确也得一个有头脑的人指挥才行。他从心里觉得,当好队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么大的一个队,这么多的事,一个不注意,就要出差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想让件件事情都不出差错,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队里还有那么多些无事生非的人,时不时地给你钻出来捣乱一番,那样一来,工作的难度就更大了。

王秘书听着宋队长的述说,从心底里同情起队长们来。有几回,他甚至被队长们干的事情深深地打动着,竟然忍不住有了要落下泪来的感觉。这会儿,宋队长说到了浇水的事情上,他又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他听得动了感情,早把自己订的纪律给忘了,叫刘会计把酒拿来猛喝了几口,并且给宋队长也敬了几大盅。

这一节,宋队长说的是今年浇灌春水的事情。那一回,队长们三天两夜没合一眼,他们既怕四坝闸上的水坝倒了,水放不到队里来,又怕放到队上来的水因为张家沟里的土坝打得不结实,水浇不到地里去。队长、会计和保管他们是队里的带头人,遇着这种事情,他们比谁都着急。三个人分作三处,一人堵着一个关口,生怕出了事情。结果,张家沟地上的那个水坝,还是出了问题。

那是一个分水坝,两米多高,十几米长,平日里那坝开着,叫上游里下来的洪水泄到滩里去,但一到灌水的季节,就得堵上,这样,水才能放到庄稼地里去。每次灌水,这个坝都是叫队里头疼的坝,为它不敢少操一点心,生怕弄得不结实,让水给冲倒。因此,堵上这个土坝,队上队下都十分重视——春水贵如油,春水灌不上,夏收作物就种不上,如果坝倒了,头一轮水浇不上,季节可就错过了。以前,这坝也倒过,但都是浇秋水的时候,秋天雨多,地里的墒情好,水不是很贵重,倒了,问题也不太大,但是浇春水,那是万万不能出问题的。可是今年春上,这坝还是出现了问题。

那天,宋队长领着队上的十个小伙子来守坝。按惯例,他们在大坝的两边事先挖好了两大堆土,又把事先捆好的十几个麦草捆儿放到了坝头上。所以要这样做,主要是为了防备一旦大坝出现险情,他们就能够用这些东西抢险。

那天,宋队长领着十个小伙子,眼看着河水入了坝,被这堵大坝堵住,然后往下游的水渠淌去,并且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河水逐渐蓄满了大坝,慢慢平稳下来,他们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但是一个小时后,大坝的一侧却开始渗起水来!起先,渗得只是“蚂蚁”小水(指水渗出来的很少,就像小洞里跑出来的蚂蚁一样),大家不敢小看,赶紧把铁锨探到坝前去探摸堵塞,但总找不到出问题的地方。

后来,那水出得越来越多,竟然有杯口粗的一股水涌出来了。宋队长急了,连吼带骂地叫小伙子们下水去摸堵,但是就是没有人愿意下水。

春天的水,那是冰碴子水,凉水拌着冰碴子,隔老远,就能叫人感到一种浸肌寒骨的冷气,人要钻进这水里去,不冻坏才怪。没人下水,宋队长急了,坝要是翻了,宋刘庄的春水就算浇了野滩,五六百亩水浇地及时浇不上水,别想按季节播上种子!那样一来,全队百多口人的三夏口粮,就有一半被放掉了!

他说他顾不得骂人了,三两下脱掉鞋袜,连衣裤也脱不及,便“扑通”一声跳进了坝前的水中。

小伙子们见他跳进了水里,吓得大叫起来:“队长,你不要命了吗?这坝要是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小心叫水把你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