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已经刮得很大了。风中夹杂着沙粒和沙粒似的雪珠儿,沙粒和雪珠儿打在人的脸上发麻刺疼。刘涛站在一个沙岭的垭口处往四下里观看,满心希望有新的发现。但是,看了一阵,他还是失望了。风越刮越大,天空中布满了铅色的阴云,阴云低垂着,与苍茫的沙漠连在一起。黑沉沉的乌云一动不动地罩在沙漠的上空,仿佛凝固了一般。连绵起伏的沙岭匍匐在铅色的阴云下被风扬起一股一股的尘沙,飞扬的尘沙扯出一缕缕灰线,让这些“灰线”散布在空中,与天空中的阴云连接起来,共同编制了一张巨大的网,似乎要向着人们的头上抛撒下来。扬动着沙尘的条条沙岭像一条条巨蜥,又像一头头扬动着鬃毛的怪兽,在阴冷的风中不安地抖动着身子,呻吟着,呜咽着。
眼前的景色使刘涛有些胆怯,置身于这样的世界,他感到了人类的渺小。他的心中一阵发憷,无端地感到沙漠的深处正有一双冷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它似乎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刘涛甚至感觉到它的阴冷的寒气已经紧紧摄住了他的心脏,使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刘涛害怕了,他不由地朝自己的身后频频张望。此刻,郭长喜是他身边唯一的伙伴,也是他唯一的依靠,这个被他认为卑琐微贱的同龄人,此时却给了他无比的温暖和力量,他的突然间产生的恐惧感,也因为郭长喜的存在而慢慢地消解开来。刘涛的心境慢慢地平静下来,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却使他更加紧张起来。
就在刘涛控制住自己紧张的恐惧心理,心情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前面的沙湾里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寂静的沙漠中突然听见这样的声响,两个小伙子吓得愣住了,以至于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的脑海里竟然被惊吓得成了一片空白,整个身体也像失去了知觉一样。不过,这只是暂时的一种感觉,也就是一瞬间,刘涛反应过来了,他知道,前面的沙湾里,已经有猎物被老爹的套索抓住了!他“噢呀噢呀”地高叫着,紧握着手中的棍子,朝着那个发出声响的沙湾一溜风似的跑过去。
两个人顺着发出声音的沙湾追过去,在翻过一道沙岭之后,便来到了套住猎物的沙湾。这是一个宽大平缓的大沙湾,四周的沙丘比较低矮,大略一看,也就是五六米高吧。在这些沙丘的中间,有一个五六亩大小的沙滩。沙滩上长满了杂草,有几处暴露着白晃晃的地表,那是原始的地表,掩埋在腾格里沙漠的黄沙之下,坚硬而富于黏性,轻易不会被风沙侵蚀。
刘涛两个来到这里,发现有一片地皮儿被人使用过了,旁边堆放着一堆黄茅柴草壳儿,就知道有人在这里捶打过黄茅柴,而且知道在这里捶打过黄茅柴的人就是老爹刘万忠。
刘涛和郭长喜一到这个沙湾里,便发现了被套住的沙鸡子。那是一只毛色灰黄的沙鸡子,因为拼命挣扎的缘故,它的身上的毛掉下来了许多,弄得附近的草丛里尽是鸟毛。那只沙鸡子见有人来了,挣扎得更加厉害。它拍打着翅膀,期望振翅逃走,但是套在它脚上的套索却紧紧地拴住了它,使它的努力成为泡影。它挣扎着,啪啪的振翅声震荡着周围的空气,使得这个静寂的沙湾热闹了许多。
两个小伙子看见拼命挣扎的沙鸡子,欢叫着扑过去。刘涛怕它挣开套索逃走,抡起手中的棍子,照准沙鸡子的头猛敲了一棒。只一下,那沙鸡子的头便被打碎了,它的小眼睛里、小尖嘴里流出了鲜红的血,鲜血滴洒在干涸的沙滩上,就像无意间抛撒的一片片零落的花叶。
郭长喜见那沙鸡子死了,蹲下身,解开套在它脚上的套索,把它拎起来,仔细地看了一阵,这才用一根草绳儿,捆绑住它的腿脚,然后把棍子穿在沙鸡的腿间,学着老猎人的样子,郑重其事地把挂着猎物的棍子扛在肩上,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脸上流露着得意洋洋的神色,自豪地大步往前走去。
两个人正准备离开,刘涛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草丛中还有一只被套住的沙鸡。那只沙鸡已经死了,仰面躺倒在地上,露出了雪白的肚腹。刘涛给郭长喜解释说,这是气死的。他说大凡野生的东西,性情都很急躁,一旦被套索或者什么东西抓住,它就会拼命挣扎,挣扎无效,它又急又怕又气,最终急怒攻心,气破了心肺,就气绝身亡了。
郭长喜听刘涛这么一说,心中忽然一阵难过,脸上也出现了悲戚的表情。刘涛看见了,说他是个心软的人,像个娘们似的,将来长大了没多少出息。他给郭长喜解释说,沙鸡子、野兔子这些东西,天生就是叫人和其他动物吃的,它们如果叫人吃掉了,才可以投胎转世,变成人。
“变成人有什么好,人是最坏的东西。”对于刘涛的这种说法,郭长喜不以为然,他认为什么东西都有生存的权力,人为地剥夺它们的生存权,其实就是犯罪。人就是剥夺其他生物生命的罪魁祸首。刘涛说他原来也是这样想的,可他爹是这么说的,他也就相信了。
郭长喜还是觉得刘涛的说法不能令人信服,但也不好再做反对,因为他也喜欢吃野兔肉和沙鸡肉。他想,抓到了两只沙鸡,总是叫人高兴的事情,因为今天下午至少能够吃到肉饭了,这可是比沙鸡能不能投胎转世、剥夺其他动物的性命是不是犯罪的问题要现实得多,而且这一切,似乎与他们的利益也并没有多大的联系。想到马上就能有肉吃,两个小伙子信心大增,尽管冷风似乎比先前刮得更大了一些,但是在他们的心目中,却认为这一切都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们希望抓到更多的沙鸡野兔!
两人兴致高昂,又找了两处沙湾,果然又有了新的收获——他们在一个沙湾里又找到了一只被套子抓住的野兔!
这是一只灰黄色的野兔,两耳似剑,腿脚颀长,它的眼中、鼻孔中流着殷红的泪血,看上去十分悲伤和绝望。它还活着,套索拴住了它的一条后腿,它拼命挣扎,结果那套绳儿收得越紧,直至绳子深深地嵌进了它的皮肉,使得它的那条腿似乎马上就要被勒断了似的。野兔的挣扎徒劳无益,但它又不甘心,就更加拼命地挣扎,结果它只要一跳,就摔一个筋斗,再跳,又摔一个筋斗,最后弄得鼻青脸肿,浑身沾满了灰土。
郭长喜见套住了野兔,高声叫喊起来。他跑上前去,准备逮住那兔子,但是却被刘涛厉声喝住。刘涛教训他说:“你傻得厉害,它咬人呢!”
郭长喜被野兔圆溜溜的大眼睛和长长的大耳朵吸引着,对这只野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小心地凑到野兔的跟前,用手去触摸野兔的耳朵。很奇怪,那只野兔不但不咬他,反而乖乖地伏下身去,任凭郭长喜触摸。
野兔受了惊吓,浑身颤抖着,眼睛里流着泪血,样子十分可怜。刘涛一向并不知道野兔也会哭泣,以前他跟父亲捉野兔时,父亲看见野兔如果还活着,一般也是照准了它的头猛敲一棒,先将那野兔打死,然后才去解套。他始终没有看见过野兔哭泣的模样。这只野兔哭泣的样子使得刘涛十分吃惊,他跟老爹收了多少回套索,发现被套住的野兔一般都很暴躁,只要发现有人想靠近它,它必定会张着嘴尖声嚎叫,并愤怒地向敢于靠近它的敌人发起进攻。野兔是会咬人的,如果不小心被野兔咬伤了,那是要中毒的,弄得不好,据说还有丧命的可能。因为有这样的危险,要想吃兔子肉,那就得先弄死兔子。兔子的要命点处在鼻子上,杀死兔子的办法就是用木棒击打它的鼻子。方法是先揪住它的耳朵,把它提溜起来,然后拿一根棍子照准它的鼻梁猛敲。如果敲得准,兔子猛地一缩身子,鼻子里流出一些血来,蹬蹬腿就死掉了,执行起来非常容易。
刘涛见这只野兔不咬人,便叫郭长喜执住它的耳朵,他却用收来的绳子捆住了兔子的四脚,然后把棍子穿在野兔的腿间,准备把它抬到驻地上去,让大家看看稀罕。
野兔是一种非常机灵的生物,警惕性很高,平时,它静静地伏在柴草下,或者土坎儿下,把自己隐蔽起来,悄悄地找食物吃。兔子的隐藏本领很高,如果它有意掩藏,人们是很难发现它的,即使是从它的身边经过,也不一定能够发现。它长时间地隐蔽着,有时免不了忽然打起盹来。这时,如果有人正好经过它藏身的地方,使它受了惊吓,它就会突然从草丛里窜出来,箭一般射出去,逃往远处,眨眼的工夫,便逃得无影无踪了。它仓皇逃走了,没有一点思想提防的人却因为它的突然出现,反而被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能够捉到一只活着的野兔,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刘涛甚至想到,要把这只兔子带回村上去,好让队里的知青们也见识见识,让那些城里人看看活着的野兔是什么样子。特别是要叫申雪莹知道,这只野兔是他抓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