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文
张栻(1133―1180),字敬夫(一字钦夫),号南轩,又号葵轩、乐斋,谥曰宣,后世称为张宣公。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人,徙居长沙(今湖南长沙)。南宋著名理学家、哲学家和教育家,湖湘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和集大成者。张栻为蜀人,他的学术思想也对宋代蜀学产生过重要影响。
张栻虽然享年不永(享年四十八岁),但一生中主要从事讲学、教育活动和学术研究,传播和发展理学,写过大量的著作。据朱熹所作《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说:“平生所著书,唯《论语说》最后出,而《洙泗言仁》《诸葛忠武侯传》为成书。其他如《书》《诗》《孟子》《太极图说》《经世编年》之属,则犹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可知许多著作都是未完之稿,在后来流传过程中散失的也很多。
张栻现存的著作主要有:1.《南轩易说》(残存五卷本、三卷本);2.《论语解》十卷(又称《论语说》《癸巳论语解》《南轩论语解》《南轩论语说》《论语南轩解》《语解》《语说》);3.《孟子解》七卷(又称《癸巳孟子说》《南轩孟子说》《孟子详说》《孟子南轩解》《孟子张宣公解》);4.《二程粹言》二卷(又称《河南程氏粹言》);5.《南岳倡酬集》一卷;6.《汉丞相诸葛忠武侯传》一卷;7.《南轩先生文集》四十四卷。
根据各种文献所记和后世目录书著录,张栻失传的著作主要有以下几种:《希颜录》、《经世纪年》、《洙泗言仁》、《书说》、《诗说》、《中庸解》、《通鉴论笃》、《太极图说解义》(又称《太极图说》《太极解义》)、《南轩先生问答》、《南轩语录》、《四家礼范》、《南轩奏议》、《张宣公帖》等。
我们对张栻留传下来的著作进行过整理,编为《张栻全集》,收录《南轩易说》3卷、《论语解》10卷、《孟子说》7卷、《南轩集》44卷、《汉丞相诸葛忠武侯传》1卷,于1999年出版。由于朱熹所编《南轩集》不收张栻早年之作及奏议文字,张栻的许多这类作品散见于各种文献之中,我们尽力加以网罗,辑为《南轩集补遗》1卷,收录佚诗、佚文共98篇。张栻的著作才比较完备地展示于世。
《张栻全集》的出版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们仍然在从事张栻佚着的搜集工作,并有许多令人欣喜的收获,其中最重要的是《太极图说解义》全本的发现。
张栻非常推崇周敦颐的《太极图》。他在淳熙二年(1175)作的《濂溪周先生祠堂记》说:“某尝考先生之学,渊源精粹,实自得于其心,而其妙乃在《太极》一图,穷二气之所根,极万化之所行,而明主静之为本,以见圣人之所以立人极,而君子之所当修为者,由秦汉以来,盖未有臻于斯也。”张栻:《濂溪周先生祠堂记》,《南轩集》卷一〇。淳熙六年(1179)所作《南康军新立濂溪祠记》又说:“惟先生崛起于千载之后,独得微旨于残编断简之中,推本太极,以及乎阴阳五行之流布,人物之所以生化,于是知人之为至灵,而性之为至善,万理有其宗,万物循其则,举而措之,则可见先生之所以为治者,皆非私知之所出,孔孟之意于以复明。”张栻:《南康军新立濂溪祠记》,《南轩集》卷一〇。
早在干道六、七年间(1170、1171),朱熹曾将自己作的《太极图解》寄给张栻征求意见,张栻回信说:“《太极图解》析理精详,开发多矣,垂诲甚荷。向来偶因说话间妄为它人传写,想失本意甚多。要之言学之难,诚不可容易耳。《图解》须子细看,方求教,但觉得后面亦不必如此辩论之多,只于纲领处拈出可也。”张栻:《答朱元晦》,《南轩集》卷二二。因张栻对朱子所解有所不同,故作《太极解义》阐发周敦颐《太极图说》。张栻解义作成于干道八年(1172),刻板于高安。干道九年(1173)岁末,张栻与吴晦叔(翌)书曰:“伯逢(胡大原)前在城中,颇欵某所解。《太极图》渠亦录去,但其意终疑‘物虽昏隔不能以自通,而太极之所以为极者,亦何有亏欠乎哉’之语,此正是渠紧要障碍处。盖未知物则有昏隔,而太极则无亏欠故也。若在物之身,太极有亏欠,则是太极为一物,天将其全与人,而各分些子与物也。此为于大本甚有害。前临来,未及详此,从容间更以告之可也。”张栻:《与吴晦叔》,《南轩集》卷二八。案:此信所引“物虽昏隔不能以自通,而太极之所以为极者,亦何有亏欠乎哉”之语,正是张栻《太极图说解义》中的文字。据朱熹《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张栻《太极图说》“欲稍更定焉而未及也”朱熹:《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晦庵集》卷八九。《太极图说》即《太极图说解义》,又称《太极解义》。尤袤《遂初堂书目》著录《南轩太极图解》,赵希弁《郡斋读书附志》著录《张子太极解义》一卷,云:“张宣公解周元公《太极》之义也。”宋以后不见著录。
张栻还作有《太极图解序》及《后序》二文,《南轩集》未收,见录于各种《周濂溪集》的《太极图说》后。今传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也收录二文,其《太极图解后序》“通而复,复而通”以下一段文字出自《延平答问》。对此,一些学者有过讨论。如苏铉盛认为这是南轩有意为之,提出:“南轩在没有改动《延平答问》之情况下大量引用该文,显然表示他非常同意接受延平之看法。”苏铉盛:《张栻的太极解》,载陈来主编:《早期道学话语的形成与演变》,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对苏铉盛的观点,Soffel Christian(苏费翔)提出四条质疑,认为这段文字是衍文,误入《后序》之中。苏费翔还从真德秀《西山读书记》中找到了一段文字,正好与张栻《后序》相接,因此主张用《西山读书记》来补张栻《后序》之缺。 Soffel Christian(苏费翔):《张栻太极图解与西山读书记逸文》,载《嘉大中文学报》2009年第1期,2009年3月。又见刘东主编:《中国学术》总第29期,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苏费翔的质疑是对的,他提出的补缺方法,在没有其他材料的情况下也是可行的。不过,我们发现了一种明弘治刻本《濂溪周元公全集》明弘治本《濂溪周元公全集》十三卷,琴川周木重辑,日本篷左文库收藏。此本极为稀少,国内收藏家韦力曾拍得一本,共二函十二册,钤印“湘雅堂藏书记”、“黄谬之印”、“咸夷”、“康生”、“大公无私”。见韦力:《拍卖得书琐谈》,载《收藏?拍卖》2005年第7期。将这个问题完全解决了。原来张栻《后序》“通而复,复而通”之后出自《延平答问》的一段文字确系误入。因《后序》文后接着是另一篇文章《延平师生答问》,宋本刚好脱掉一页两面,正是张栻《后序》的最后几行和《延平答问》的前面几行。后世多种版本皆沿其误,朱彝尊《经义考》卷七一所录亦误。
更重要的是,张栻《太极图说解义》久已失传,苏铉盛、苏费翔据宋本《周元公集》《西山读书记》等作过辑佚,但非全貌。我们从明弘治刻本中却发现了完整的南轩《解义》,能够窥其原貌。因此可以说,张栻《太极图说解义》并没有散佚。而且更值得研究的是,明本与宋本在文字上有比较大的差异,可见《太极图说解义》应有不同的传本。
以下是新辑张栻《太极图说解义》及《太极图解序》《后序》。
太极图说解义案:《濂溪周元公全集》卷一收录周敦颐《太极图说解》,题下注云:“晦庵朱子、南轩张子解义。”正文各条之下,前列“朱曰”,后列“张曰”。我们的辑本删去朱熹解义,只录张栻解义。复印件由粟品孝教授提供,谨致谢忱。
无极而太极。
此极夫万化之源而言之也。曰“无极而太极”,其立言犹云“莫之为而为之”之辞也。有无本不足以论道,而必曰“无极而太极”者,所以明动静之本,着天地之根,兼有无,贯显微,该体用者也。必有以见乎此,而后知太极之妙不可以方所求也,其义深矣!
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太极涵动静之理者也,有体必有用。太极之动,始而亨也;动极而静,利而贞也。动静之端立,则阴阳之形着矣。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动为静之根,而静复为动之根,非动之能生静,静之能生动也。动而静,静而动,两端相感,太极之道然也。故曰:“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语其体,则无极而太极,冥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无不具于其中。循其用,则动静之为阴阳者,阖辟往来,变化无穷,而太极之体各全于其形器之内内:原作“丙”,据文意改。此《易》之所以为《易》也。
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
阳主乎变,阴主乎合,其性情然也。阴阳变合,五行之质形焉。五行之质形于地,而气行乎天。质之所生,则水为首,而火、木、金、土次焉。气之所行,则木为先,而火、土、金、水次焉。五气顺布,四时之所以行也。二气五行,乃变化之功用,亦非先有此而后有彼。盖无不具在于太极之中,而命之不已者然也。
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
此复沿流以极其源也。言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而太极本无极,然则万化之源可得而推矣,非太极之上复有所谓无极也。太极本无极,言其无声臭之可名也。五行生质虽有不同,然太极之理未尝不存。故曰“各一其性”。( 原注:正本“五行之生各一其性”附于下段 )
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干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
无极之真与夫二五之精,妙合凝聚,故有男女之象,非无极之真为一物,与二五之精相合也。言无极之真未尝不存于其中也。无极而曰真,以理言也。二五而曰精,以气言也。男女之象既成,则二象交感,而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不穷矣。盖有太极则有二气五行,而万物生焉,此所谓性外无物也。万物之生,禀二五之气,虽成质各不同,而莫不各具一太极,此所谓物外无性也。故《通书》曰“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是万为一,一实万分,此之谓也。
唯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
人与物均禀乎天而具太极者也。然人也,禀五行之秀,其天地之心之所存,不为气所昏隔,故为最灵。物非无是,而气则昏隔矣。然就万物之中亦有灵者,盖于其身有气之所不能尽隔者也。人则为最灵矣,然人所禀之气,就其秀之中亦不无厚薄昏明之异,故及其形生神发,五行之性为喜怒忧惧爱恶欲者感动于内,因其所偏,交互而形,于是有善恶之分,而万事从此出焉。盖原其本始,则天地之心,人与物所公共也。察其气禀之分,则人独为秀而最灵,而物则有异焉。又察其成质之后,于人之中又有厚薄昏明之殊焉。然人之赋质虽有殊,而其殊者可得而反也。其可得而反者,则以其气为最灵。太极之未尝不在者,有以通之故尔。物虽有昏隔,而太极之所以为者亦何有亏欠乎哉!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原注: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而主静(原注:无欲故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
人不能以反其初,则人极不立,而去庶物无几矣。故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圣人所以立人极也。动为诚之通,静为诚之复。中也、仁也,动而通也,始而亨者也。正也、义也,静而复也,利以贞者也。中见于用,所谓时中者也。仁主乎生,所谓能爱者也,故曰动而通也。正虽因事而可见,然其则先定。义虽以宜而得名,然其方有常。故曰:静而复也。中也、仁也本为体,而周子则明其用。正也、义也本为用,而周子则明其体。盖道无不有体有用,而用之中有体存焉。此正干始元而终贞之意。动则用行,静则体立,故圣人主静,而动者行焉。动者行而不失其静之妙,此太极之道,圣人所以为全尽之也。太极立则天地、日月、四时、鬼神之理其有外是乎?故无所不合也,则以其一太极而已矣。
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
圣人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降于圣人,则贵乎修为。君子修之而人极立,所谓吉也。小人悖之而絶于天,所谓凶也。修之之要,其惟敬乎!程子教人以敬为本,即周子主静之意也。要当于未发之时,即其体而不失其存之之妙,已发之际,循其用而不昧乎察之之功,则人欲可息,天理可明,而圣可希矣。
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此说明三才之所以立也。天之阴阳,地之柔刚,人之仁义,皆太极之道然也。故《易》曰:“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死生之说,非别为一事也,亦不越乎动静阴阳者而已。原始而知其所以生,则反终而知其所以死矣。
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易》之道盖备于此图,亦尽之矣!《濂溪周元公全集》卷一,明弘治刻本,日本名古屋市蓬左文库所藏。
周子太极图解序
二程先生道学之传,发于濂溪周子,而《太极图》乃濂溪自得之妙,盖以手授二程先生者。或曰:“濂溪传《太极图》于穆修,修之学出于陈抟。”岂其然乎?此非诸子所得而知也。其言约,其义微,自孟氏以来未之有也。《通书》之说,大抵皆发明此意,故其首章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诚之原也。干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夫曰“圣人之本”、“诚之原”者,盖深明万化之一原也,以见圣人之精藴。此即《易》之所谓“密”,《中庸》之所谓“无声无臭”者也。至于干道变化,各正性命,则是本体之流行发见者,故曰“诚斯立焉”。其篇云五行阴阳,阴阳阴阳:宋本无此二字。太极,四时运行,万物终始,混兮辟兮,其无穷兮。道学之传,实在乎此。愚不敏,辄举大端,与朋友共识焉。虽然,太极岂可以图传也?先生之意,特假图以立义,使学者默会其旨归,要当得之言意之表可也。不然,而谓可以方所求之哉?广汉张栻敬夫序宋本文末七字无。《濂溪周元公全集》卷一,明弘治刻本,日本名古屋市蓬左文库所藏。又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一,四库本《周元公集》卷一,《濂溪志》卷首,《经义考》卷七一,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
太极图解后序
或曰:《太极图》,周先生手授二程先生者也。今二程先生之所讲论答问之见于《遗书》者,大略可睹,独未及此图,何耶?以为未可遽示,则圣人之微辞见于《中庸》《易?系》者,先生固多所发明矣,而何独秘于此耶?栻应之曰:二程先生虽不及及:原作“反”,据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改。此图,然其说固多本之矣。试详考之,当自可见。学者诚能从事于敬,真积力久,则夫动静之几,将深有感于隐微之间,而是图之妙可以默默:原作“嘿”,据宋本改。得于胸中。不然,纵使辩说之详,犹为无益也。嗟乎,先生诚通诚复之论,其至矣乎!圣人与天地同用,通而复,复而通。一往一来,至诚之无内外,而天命之无终穷也。君子修之,所以戒谨恐惧之严者,正以须臾不在乎是,则窒其通,迷其复,而遏天命之流行故尔。此非用力之深者,孰能体之?近岁新安朱熹尝为图传,其义固多得之。栻复因之,约以己见,与同志者讲焉。噫!言之之易,盖亦可惧也已自“一往一来”之后,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因脱二页,故阑入后篇《延平师生答问》前段“《中庸》以喜怒未发已发”一段文字。其他诸本多袭误。《濂溪周元公全集》卷一,明弘治刻本,日本名古屋市蓬左文库所藏。又见宋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卷一,四库本《周元公集》卷一,《古今源流至论前集》卷一,《濂溪志》卷首,《经义考》卷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