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错了吗？
大鲁愣愣地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两眼直勾勾地凝视着东方。东边是东溪河的深渊石峡环抱着石峡的大山。大山背后的天际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浮云。那么大山背后是什么呢？也许是东溪河的源头。那么在东溪河源头更远更远的地方是什么呢。
冬天的清晨，寒酷的气流像刀子似的刮割着人们的肌体。
但大鲁竟仿佛一点也不觉冷。脑子里仿佛翻腾着一锅沸水。
昨天，二虎回村探家，和他整整闲聊了一上午。虽说多时不见，二虎却还是那么风趣。
“大主任——”
“唉，现在是名不副实了，以后不要再这样挖苦我，一提起来，我心里就难受。”
“二虎，你说这是规律吗？为什么美好的理想不能让现实接受？”
二虎非但不支持他，竟带讽刺地批评了他。
“现在是什么形势，你还用你自己的个人理想来代替革命方向。以前你的志向、愿望是好的，但现在这种志向、理想就怕‘不太符合’形势了。几年来，你听过几个邢燕子、董加耕式的人物了？我说你呀，在你头脑中的花果山、米粮川在现在是一种空想主义，现在在现实面前你还执迷不悟吗？”
二虎的话，却像在一潭死水中投进了一块大石头，在他的心中泛起了很大的涟漪。篓多后来二虎才又告诉他，他们学校缺一个教员名额，希望他么。
去补员。
“这不比你在家强吗？我劝你少谈些空口号，还是实际点好。”
这消息太突然了，使大鲁竞感到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抉择。
“二虎，我考虑考虑再说。”
“好我的大主任，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二虎走了，他却陷入了一种矛盾的痛苦之中。
夜，静悄悄的。院子里偶尔刮过一阵风。大鲁躺在被窝里辗转反复，难以入睡。多少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那遥远的情景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记得在初中三年级时，在一篇《我的家乡》的作文中，他把家乡写成一个花果山、米粮川的富饶的美好世界。并在这篇文章后边写了他要像邢燕子、董加耕那样，把家乡建设得更好、更美。
这篇作文被老师选作最佳作文，在课堂上评讲，在教室中张贴。那时许多同学都赞美他的这种志向，特别是二虎，说他是说出了新时代青年的心里话。那时他是多么兴奋啊！
他特别喜爱文学，常常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所感动。在日记中，他曾写过：像保尔一样，把自己的青春献给家乡、献给家乡的人民。
毕业后，他真的回到了家乡。
他还记得，刚回来不久的一个晚上，柳正庭让他写兴建小水电站的请示报告。那时他心里多么激奋啊，一个更美更好的憧憬，仿佛就在眼前。到城里送请示报告就是他自告奋勇的，也就是那天，他和小妹建立了特殊的感情。
文革中，他当了主任，人了党，感到实现他的理想蛮有把握了。一个新型的、更加富饶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将会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但，一切事物并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酌，在轰轰烈烈的学大寨运动中，他意念中的花果山不仅不发展，反而全部砍掉了。他自己也和他的冬妮娅在一起起石头受处罚。
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梦呢？
“我这奋斗目标难道真是个人理想？要不，目前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学大寨面前的这些现实该怎样解释呢？”
千头万绪，他理不出个头绪来，而今天二虎就要让他作出一个选择。我该怎样呢。走，无官一身轻。但年迈的妈妈能答应吗，将来谁照顾她呢？还有小妹，我能忍心……。
尤其使他不能忘怀的还是他的事业和理想，一一个人往往就是这样的，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在少年时铭刻在心目中的景象是难以磨灭的。
“也许二虎说得对，他毕竟是我小时候的至交朋友。”
但是不知怎么，不管什么理由，他总隐隐感到，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
一早，他就来到村边，痴痴地望着东边的天际，陷入了一片纷乱的沉思之中。
山背后灰色的云层，逐渐变成了白色，继而渗透进一层微红，不大一会儿，整个云层变成了一片透明的红纱。太阳缓缓地从云层背后升起，放出万道金光，给大地涂上了一层金黄的色彩。
突然大鲁感到眼前一黑一一双大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凭着他的感觉，就知道是二虎。
“怎么……”三开手，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滑稽的脸相，说：“唔，你正在曼心灵上的痛苦折磨，这只怨我不好。好，我在这里赔礼了。”
他说着，作了一个戏剧里打躬作揖。直逗着大鲁舒展了眉头，笑了。他捶了二虎一下，说道：“走，回家坐。”
“请！”二虎伸出手又作了个戏剧动作。
“你呀，文化革命多年了，还是这么风趣。”
不管风吹浪打，二虎总归二虎嘛，谁像你，快成了老夫了。
他俩说笑着走回家。二虎掏出烟递给他一支，问道：“考虑得怎么样，该答应我了吧？”
大鲁只对他苦笑了一下。
“怎么，一月薪金三十多，不比几个工分强？再说，在家里为了革命，在外边就不算是革命了吗？”
大鲁仍旧吸着烟，没有作声。
“你呀……”二虎把头靠在一边不作声了。屋子里暂时静悄悄的，只听见咝咝的吸烟声。烟雾一缕缕地冒出来，弥漫在屋顶，从门缝、窗隙中窜出屋外。
两人沉默了一会，大鲁才回过头来，深沉地说：“你的盛情我领了，可我不能外出。”
“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不，我家里情况你是知道的，我妈人老力衰，我走了，谁来照顾。再说，我在村里多年了；自由惯了。不愿在外面受人约束，在这大自然中，自由奔波……”
“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
二虎看说服不了他，就不想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