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薄薄的白云,把夜空的蓝天、繁星、月亮都遮了。月光透过白云,朦朦胧胧地发射出一层昏晕的微光。大地上虽不是黑糊糊的,但也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苏二豹吃了夜饭,披了一件衣服,就向柳正庭家走去。他听说柳正庭病了,要去看望一下。忽然他瞧见一个入朝他跑了过来,身后还拖着一张铁锹。铁锹在地上撞磨的发出一种嚓嚓嚓的声响,在这夜空里显得特别的响亮刺耳。
“谁?!”苏二豹立时感到毛骨悚然。他站住脚,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攥紧了拳头。
那人风一般的擦身而过,苏二豹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刘二川紧跑上一步,伸乎一把把他抓了个趔趄。刘二川站稳了,把手中的铁锹一扔,在苏二豹面前跪了下来,说:“你给我讲讲……”
“滚回去!”苏二豹踢了他一脚,厉声地喝道:“三更半夜的……”
这时刘二川的老伴王氏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过来。他见苏二豹把刘二川截住了,这才放心。“好兄弟,要不是你,他不知又疯疯癫癫地往哪里跑。黑天半夜的叫我一个老婆子往哪里寻。”
“你领他回去吧。”苏二豹拾起铁锹,朝刘二川的屁股上抽了一下。
刘二川赶忙爬了起来,两眼木然盯着苏二豹,见他手中还拿着铁锹,立时害怕得两腿不住地哆哆嗦嗦地颤抖起来。
快回去,再跑,我打断你的腿。
“我,我,我回去。”他上下牙都在打颤颤。
王氏接过锹,拖着刘二川向家里走去。苏二豹站在那里,默默地向他俩的背影望去,直到他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他才回过头来,但是他却犹豫起来了。
他同情柳正庭,村里许多人同情柳正庭。但是由于刘二川,人们每当看到他,就仿佛看到了一把封嘴的大锁,于是都默默地闭上了嘴。这几天,都知道柳正庭病了,但谁敢公开地去看望他呢?
苏二豹犹豫了一下,还是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他来到柳正庭家,只见屋子里昏黄的灯光下,周氏、小岗、小妹都默默地坐在炕头,守候着睡在炕上的柳正庭。
“叔。”小岗和小妹见苏二豹进来,同时叫了一声,给他让出个位置。苏二豹走过来伸手在柳正庭的额头摸了摸,轻轻地叫了声:“柳兄。”
嗯,兄弟,难得你来看望我。一柳正庭轻轻地偏过头来对小岗说:给你二叔取支烟。
“不忙。”苏二豹坐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问道:“没请大夫吗?”
这一说,倒引起了周氏的痛处,她立时眼圈红了,声音也沙哑了。“他二叔,谁敢来咱家啊,一听说是咱家,大夫也不敢来了。”
“唉!他妈的,什么世道了。”苏二豹吸了口烟,同情地望了周氏一下,说:“你们老婆孩子说不了话……”
他说着跳下炕来,对他们说:“这样吧,我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柳正庭忙伸出一只手拦住他:“兄弟,黑天半夜的……”
“不,柳兄,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夫给你请回来。大夫他也是人啊,我想有良心的人还是有的。”
柳正庭是深知苏二豹的脾气的,于是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你带上小岗,做个伴儿。”
“也好。”
小岗立即跳下炕,带了一件衣服,就随苏二豹向白玉河镇上医院走去。
苏二豹刚走不久,李二婶来了。她寒暄了几句,说了几句同情的话,就和周氏坐在一起谈家常了。
不大一会,李老头也钻了进来。他见李二婶坐在炕上,打趣地说:“嘿!三更半夜的,你跑出来干什么?”
“另孓呢?”
“我吗?来看望看望咱家的走资派。”
他的话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连躺在炕上的柳正庭也感到一阵的痛快。“李老关,来,坐下。”
李老头走过来也照例摸了摸他的头。“喔,烧得厉害,吃药了吗?没有,要不我给你去买药。”
“不,苏二豹去了。”
“就好。”
他们谈了一阵,话题又转到小岗身上。
“唉!父亲犯罪,就儿子也犯罪了。唉!柳兄,你是当过多年的干部,不是说共产党好吗?怎么共产党还打共产党的脸?”
“我也说不准。”柳正庭欠欠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李老头按住了:“不要起来,免得着了凉。”
柳正庭又躺好,接了支烟,对他语重深长地说,“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名堂来,党还是党啊,不过咱东溪乡交通不便,消息不灵通,朝里的事,咱不知道。”
他停了停又说:“你不是常给人们讲岳飞的故事吗?想想,怕是朝里出了奸臣。”
奸臣?就是那秦桧?像,像,我说嘛,自己人怎能打自,夜已经很深了。小妹和周氏也困乏的睁不起眼了。柳正庭看看他们对大家说:天不早了,你们回去睡吧。
“睡吧。”周氏也顺着劝了一句,李二婶这才跳下炕。李老头临出门前,又回过头来吩咐道:“你好好歇着吧,用着我们时,让小岗来说一声。”
“好。”柳正庭感激地望着他们走出了门。
半夜时分,苏二豹和小岗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医生回到了家。柳正庭连忙欠起身来:“大夫,难为您了。坐,您贵姓。”
“不敢,姓秦。”秦大夫坐在他身边,拖出他一只胳膊,给他测脉。之后又看看他的舌头,问了问便尿和食欲,便给他打了一针,写下了一个药单。
“不要紧,过几天就会好的。”秦大夫把东西收拾起来就要走。
“怎么忙也得吃口饭啊。”周氏急了,走过来拦住他。秦大夫摆摆手解释说:“不了,明早我还有事呢。”
“不要拦了,秦大夫出来也不是容易的,这时候,革命这么紧张,明早领导怪罪下来……”
“对,对。”秦大夫对苏二豹点点头,称赞他说得对。柳正庭看着留不住,对周氏说:“那不用拦了,不过,这可怎么谢你呢?”
“哪里话,救死扶伤就是我们医生的职责。”
秦大夫说着就挂起出诊包,又是苏二豹和小岗把他送回了医院。等他们返回来时,天快亮了。苏二豹对柳正庭说:“秦大夫可是个好人,就是不好请假,还是我寻到院长,说是我老伴病了,这才放了秦大夫。你不见秦大夫急着回去,就是院长说,不要误了明早的革命学习。”
多亏你了。
这时周氏已经做好了饭,苏二豹草草吃了一碗,安慰了几句就走了。
周氏把锅碗收拾好,刚刚上炕合上眼,东方发亮了。
太阳刚刚露脸时,周氏被门外一阵吵吵声嚷醒了。她立即爬起来到大门外一看:原来是刘麻子刘富贵叫门。
“什么事?这么早的。”周氏惊疑地望着他,她明白,刘富贵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什么事?公社通知各大队走资派加强劳动改造,你家男人今天就去扭粪。”
他病了,还刚刚吃药……?
“不行!”
“我求求你……”周氏几乎要哭了。这时小岗也出来了,一见刘麻子刘富贵这副凶相,和他妈妈的这种可怜样,一股无名之火从脚底冲向头顶:“你还想要人活不活?”
“你,你,你敢顶撞人?”刘麻子也不示弱,瞪圆眼睛,冲了过去。周氏急忙扑过去抓住刘麻子一只胳膊,哀求道:“你行行好,他人小不懂事,我求求你……”
她又回头怒斥小岗:小挨刀的,你还不滚回去。
刘麻子刘富贵这几年,谁敢碰一下。这个遣送回乡接受改造的小岗,竟敢向他示威,他哪里受得了,但他的一只胳膊,死死地被周氏抱着,他只得怒冲冲地用另一只手指着小岗:
“你,一个走资派的狗崽……”
“放开!”忽然柳正庭出现在门上,他对周氏说:“求他干什么?我去,我能去。一个庄稼人生来就是靠劳动长大的。”
周氏哆嗦了一下,松开了刘富贵的手,惊疑地望着他愣住了。刘麻子抬头一看,只见柳正庭铁塔似的竖在门口,双目像两把钢刀似的直向他射来,他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连连向后倒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