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东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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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柳正庭病了。

他迷迷糊糊地躺在炕上,仿佛自己被关在一个炽热的炉膛中,四周通红的炉壁,烤得他非常难受,一种难受的闷热,使他呼吸都困难了。他急促地呼吸着,浑身汗水淋漓,各关节像散开了似的。手脚都软得不想动一动,口干得舌头都卷不过来。“水!”

这时如果有一碗清凉凉的凉开水,该多好。老伴周氏坐在他身边,愁着脸,关切地注视着他,用手摸摸他的额角,只见他润出了水。“出了水就轻了。”

她见柳正庭动了动嘴唇要水。给他盖好被子,又加了一件棉衣,才跳下炕来,从暖水瓶中倒了一碗水,用调匙一勺一勺地送到他嘴边。

水顺着他的喉咙,下到肚中,他仿佛感到一种清凉的甘露,甜丝丝的,好不爽快。

天,他才清醒过来,慢慢地睁开了眼,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老伴一把按住了他。“别动,起来要受凉的。”

“什么时候了?”

“刚吃过早饭。”

中午,小妹从家里出来,准备到白玉河镇上医院给爸爸买些药,她来到村口,忽然见一辆大卡车急驰而来。车后扬起一溜串的尘灰。

汽车来到了村口,在小妹的面前,嘎地打住了。小妹向车厢里一瞧,几乎要叫出声来:“啊!哥哥。”

原来,她的哥哥柳小岗坐在车厢里。柳小岗也看见了妹妹小妹,刚要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几个人喝住了:“不许动。”

柳小妹见哥哥被人喝住了,这才注意到,他哥哥小岗身边的几个人。只见他们也是十八九、一十多的青年学生,但却一个个的头戴梆盔帽,腰扎宽皮带,胳膊上扎着一个写着“纠察队”的袖章。从这种威严的装束和车厢里的气氛,她已经感到一种不祥。她不忍再看这种惨景,向后连连地退了几步。

这时从司机驾驶室里钻出一个人来,慢慢地走到小妹身边。他没有戴柳盔帽,但是在宽皮带上,却插着一支小手枪。

他对小妹微微笑了一声,问道:“大姐,这是东溪乡吗?”

“嗯。”小妹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你们的革委主任在家吗?他在哪里住着?”

小妹带着他进了村,给他指了指大鲁的家,那人向小妹点了一下头,扬手说了声谢谢,就钻进了大鲁的院子。

不一会,大鲁就随着那个人走出了村,来到村口的汽车旁。

这时村人也跑了出来看热闹。虽然文化革命进行了几年了。但是在东溪乡见到戴柳盔、扎皮带、挂手枪;这还是第一次。他们都围在汽车两边,评价着这别致的装束。

那个挂手枪的人和大鲁谈了几句,分开人群,嚷着让车上的人把柳小岗押下来。

柳小岗的行李、书籍也从车上取了下来,堆在一边。大鲁走过来和那个挂手枪的人握了握手。那人又钻进了司机驾驶室,向大鲁扬扬手。“再见!”

汽车打转头,像一只猛兽似的又冲向原来的路上。

汽车走远了,人们这才回过头来看呆在这一边,垂头丧气的柳小岗。

“小岗,你是怎么啦,为什么他们把你押了回来?”

“在化工学校不好好念书,回村来有什么好。”

柳小岗望了一下乡亲们,一股辛酸顿时涌向心头,泪水刷地淌了下来。他咬了咬牙,羞容满面地低下了头——他好像犯了罪似的,不敢正视人们一眼。柳小妹走过来和他把行李书籍提起,默默地离开了人群,向家中走去。

小妹领着哥哥小岗回到了家,把行李放下。周氏立即把他兄妹俩叫到屋外,小声嘱咐他俩:“你爸爸正病着,不要把实情告诉他,免得他着了气,病更重了。”

“嗯,知道了。”小岗和小妹答应着,就又走进屋里,来到炕边。柳正庭已盖着被子躺在炕上。

“爸爸。”小岗深情地喊了一声,小妹立即接了口说:“爸爸,哥哥回来看你了,他刚回来。”

“嗯。”柳正庭睁开眼,伸出一只胳膊,抓住小岗的手,两眼深情地凝视着他的脸。好一阵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才说出话来:“爸爸都听见了。孩子,爸爸连累了你啊!”

说着,在他那干涩昏花的眼中,禁不住流出了一串串辛酸的泪水。

“爸爸!”

小岗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在爸爸的身上。悲愤,像开了闸的洪水,从口中冲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