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东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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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人们收了工,有牵牛的,有扛犁的,有担箩筐的,还有的提着铁锹。他们说说笑笑,从地里往家走。

“哎——那是谁?”

有谁喊了一声,人们不约而同地朝南边路土望去,只见路上一个女人穿着草绿上衣、蓝裤子。骑着崭新的自行车飞也似的从路那头飞驰而来。她身子微向前倾斜,衣襟被风鼓鼓地吹起抛在身后,拂拂地仿佛长了一双翅膀。她敏捷、矫健的样子,真像一只轻盈的鸽子。

近了,近了,人们看清了:噢!原来是李小莉。

李小莉飞速地蹬着车子,两眼平视前方,顾不得路旁的行人,不管路面的崎岖不平,从人们面前冲了过去。

“这闺女,疯疯癫癫地跑什么?”

“跑什么?人家是团支部书,记、在公社号称‘长角姑娘’,是你我这打土块的吗?”

“看刚才那股疯劲,倒像死了她老娘了。”

毕业了还返校闹革命,命没革好,倒学了一套油腔滑调“一天一套衣服,这将来谁家敢要她当媳妇。”

乡,谁家是缺媳妇,不缺奶奶啊:

人们说着,笑着,走回了村。在村中三岔口便各自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李小莉是东溪乡第一个高中毕业生。文化革命开始,她返校闹革命,架着名儿读了二年高中,知识没学多少,却学了一套风流交际的本事。由于她能说会道,回乡后就被公社书记张林看中了,委了个团支部书记,在公社号称“长角姑娘”。

小莉的爸爸李旺孩是个工人,长期不在家。家里就是她和四十八九的妈妈。

李小莉推着车子回到院里。屋里正亮出了灯光,“妈,我回了。”

她妈妈忙跑出来,打开西房门,让她把自行车放好,又回到正屋。小莉一进屋里,就躺在炕上:“真累死老娘了。”

她把腿微微向丙边伸直,两条胳膊也向两边展开,全身自然的形成一个“大”字,感到一阵的舒坦。

当在路上时,她越蹬越有劲,这时躺在炕上,一股倦意便袭上来了。浑身忽忽悠悠地好像悬在半空,随风颠簸。

她妈妈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吃些饭吧。”

“不。”她轻轻地摇摇头。现在疲乏的连嘴都不想张了,眼皮也慢慢地合起来。

不一会鼻子便响起了轻轻的呼噜声,但她并没有睡熟,几天来的情景,一幕一幕的,支离破碎的又回旋在脑际……,她面前站着的是白白静静而戴着黑框镜的张林书记。

张书记拍着她的头,对她说:“你算得上我们革命时代的长角姑娘,好好干吧,我们需要的正是你们这些有朝气,有干劲的青年。”

……她正感激地望着他,恍惚间,面前并不是张书记,而是一个小伙子。他宽阔的胸膛,端端正正的脸,浓眉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方正的鼻梁下,那张富有毅力感的嘴唇微微闭着,他显得精干而有朝气,洒脱利落而很威武一一这不正是大鲁吗?

大鲁对着她微微地笑了,虽然没有笑出声,但仿佛一股悦耳的、美妙的旋律振荡着她的心弦。

那深邃而富有表情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是多么漂亮呀。

她为了大鲁,尽量地打扮着自己,卖弄风流痴情。

“大鲁!”她要抓住他,把心中的秘密告诉他。但她却~跤摔倒扑了个空——面前并没有大鲁啊!

她醒了,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夜深了,月亮偷偷地爬到了半空,透过树枝,把花花点点的碎银似的月光撒在院里,从窗孔中窥视着这间小屋。

小莉睁开眼,望了望从窗缝中透进来的月光,想起了刚才的梦,她笑了。

是的,她刚从学校毕业回来,就看中了大鲁这个小伙子。

他俊,他美,他有魄力,有志向。他是革委主任,我是团支部书记,凭我的漂亮,他能不倾心吗……

不一会,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觉就睡到大天明。早饭后,她正想给大鲁送去捎买的鞋,大鲁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小莉,我让你给买的鞋呢?”他坐在炕边。

“忙什么?”小莉却不去拿鞋,从橱柜中拿出了一个大苹果,递给大鲁:“尝尝鲜吧,这是外地买的。”

她也拿了一个走过来,挨着他坐下。大鲁却不好意思地向后移了移。这一下,倒惹得小莉一下跳起来:“我怎么啦?我?好啊,我离你远点。”

说着,她一扭腰,坐在一把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嘲笑他:“大鲁,你呀,老封建。我就不喜欢你这个死脑筋。”

大鲁并不恼她。一边吃一边对她笑笑,说:“我哪里能比得上你,你在学校就是有名的‘交际花’。。”

他们坐了一阵,小莉才取出一双胶鞋来,“来,我给你穿上。”

“我自己穿。”大鲁接过鞋,脱掉自己的破布鞋,把新鞋穿上,在地上试着走了几步:“行,行,挺合适,多少钱。”

不要钱,等于我送你的吧。

“那怎么行……”

“你看你这人,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不喜欢吗?”

“怎么行。”

“哎呀,人家一颗心都……”

“哈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大笑,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翠和小妹站在门外。

小翠一步跨了进来,对水莉说:“你把一颗心都交给大鲁了吧?”

小莉也感到好笑,大笑起来:“我呀,不喜欢他。”

“不喜欢?把心都交出来了,还说不喜欢?告诉你,大鲁可是个好小伙子,你不要,我可要呀——到那时,你可不要哭子,你这滑头,我早看出来了。”

小翠说着,一把把小莉拉过来,在她的身上捶了两下。

大鲁坐在一边,看着她俩打闹,对她俩说:“你俩呀,我谁也不要。”

“不要?”小翠听大鲁这么一说,松开小莉,指着大鲁新穿的鞋问道:“不要,你为什么穿小莉的鞋?你说,你说。”

“这邑我买的。”

“不,小莉的。”她又学着小莉的腔调说:“哎呀,人家一颗心都……”

小莉这时笑着扑上来揪住她的长辫子:“再说,我撕你的嘴。”

他们三人在家打打闹闹,说说笑笑,谁也没注意到小妹却站在门外,怔怔地发愣。

她听着她们的话,瞅着大鲁脚上崭新的胶鞋,心里涌起了一种苦涩的味儿。霎时,许多往事像一幅幅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展现在她脑际。在河边,大鲁劝她和父亲划清界限的话又仿佛还在耳边。

是啊,在批判她爸爸的批判台上,他不是也坐在台上吗?

在成立革委会那天,他不是穿着新衣服、讲话,迎接人,受到多少人的赞颂?而我自己呢?——和小莉比起来……她不敢想下去了。小莉的一句话又晌在耳边:哎呀,人家的一颗心都……,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朝大鲁的脚上狠狠瞪了一眼,默默地退出了大门,一口气跑回了家。

她气极了,认为自己受了骗,寻出那一块象征着她和大鲁爱情的白绸子手绢,咬着牙,两手狠劲地拉,但她两手却颤抖得抖成一团——她气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了。于是把手绢扔在一边,一头扑在被卷上,掩着脸痛哭起来。

“天哪,我小妹命运为什么如此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