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完踢脚线把东间的炕围刷了漆,漆调好了,就在墙圪角那个小桶里。”白天才吩咐完就出去了。白天才先前的话福寿听得明白,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说:“嫌老子不好好干,找人去呀?”
这时,就听得东间的门有响动,福寿站起身,看见小徒弟匆匆地往厕所走。忙撂下刷子,蹑手蹑脚来到东间,瞥见一个小漆桶正敞着口子,里面有半桶油漆,是浅苹果绿。福寿的心不油得狂跳起来,犹豫了一下,迅速拿起放在一边的绿漆桶,咕嘟咕嘟一阵响……
晚上临收工时,福寿听得东间有人在嚷嚷,白天才的声音尤其突出。
“唉,也是日怪,调的时候我看正好嘛,咋说变就变了?咳,日怪,日怪呀!是没搅匀?敢情是没搅匀。粗心大意,简直是粗心大意呀!咳,日他个妈!”
福寿听着听着就禁不住笑了。去了东间,见了白天才、小徒弟、东家三个人落了霜的庄稼一样立在那里,六只眼睛都盯着炕围。白天才小眼珠瞪得溜圆,正呼哧呼哧喘粗气,黑面皮已变成牛肝色。
东家紧绷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白师傅咋啦?”福寿问。显得很惊讶。
“咳,调浅苹果绿,你看调成啥球颜色了!”白天才说。
福寿瞧了瞧炕围,吓了一跳,什么浅苹果绿,纯粹是大绿色!就脱口说:“啊呀,绿加得多啦!”
“噢,这可是个教训,以后咱们可得小心谨慎哩。”白天才对小徒弟和福寿说。两人嗯嗯地应着。白天才又不好意思地对东家笑笑。
“小问题,只不过多费点料,多费点时间嘛。”福寿说。说着看看东家,东家的脸色很难看。
这天晚上,他们一回去,圆脸蛋女人就对白天才说,先前有个人来过,问几时给他动工呀,还说能去不能去给句痛快话,别拿白菜傍子当刀杀人,叫人死不死,活不活的难受。白天才听后又唉声叹气了一阵,说:“这……日他个妈,干着急就是没人手呀!这家的营生又暂时起不了工”……说着就低头思索起来。
“福寿,工钱给你加整啦,一天十五块!”好一阵,白天才突然说。
“白师傅你看吧。”福寿说完,嘿嘿一笑。
“只是给咱利索点,咳,那个小魏磨磨蹭蹭的。当初说前说后要来学徒,来了又不好好干,有啥不满足?让在下干,我白天才就够意思了!”白天才又说。话里带着气。
福寿知道他在说谁,口里应着,心里直想笑。
每天带上加班干十多个小时,福寿只感到腰酸腿困浑身疲乏,一放饭碗就去了小东房,临出门还忍不住瞟一眼圆脸蛋女人。面皮朝天躺在床上,圆脸蛋女人红嫩的嘴唇和高高的胸脯又在眼前忽闪。心想,这个女人就是不赖,可惜每天晚上让白天才搂着。后又想到白天才今晚给他加两块钱的用意,觉得白天才的这个小聪明耍得很可笑,纯粹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了。这么想着,不一会儿,两个眼皮就粘在了一起。突然门吱的一声开了,圆脸蛋女人如一团云飘了进来,满脸的甜笑,满眼的欲火。福寿吓了一跳,低声问:“你咋过来了?”女人说:“我寂寞的不行了。”福寿说:“你不怕白师傅”……女人说:“老东西今晚的猫尿灌多了,猪似的睡着了,没事。”福寿感到纳闷:晚上白天才并没有喝酒呀?正愣怔着,就见女人已脱得一丝不挂,露出一身光滑的白肉和两个硕大的乳房。福寿顿时感到喉咙发干,浑身燥热,嗫嚅着说:“你……这么着能对得起你男人?”女人哼了一声,说:“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说他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年纪又那么大,男人的本事也不行,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是爱他,是爱他的钱!真正爱的还是你这样的帅气男人。”说着就撩开了福寿的被子。福寿抚摸着女人光滑的玉体,疯狂地吻那两片红嫩的嘴唇,发出砸砸的声响,象在品尝熟透了的红樱桃。女人蛇一样地扭动着身子,并用两只肉乎乎的大奶蹭着福寿,喃喃地说:“俺不要你吻,俺要你那样呀!”福寿的心就一阵狂跳,跟着就如腾云驾雾……福寿一睁眼,被子里只有他,并没有圆脸蛋女人,用手一摸,短裤上有一片湿,刚才的情景原来是个梦!福寿觉得身子越发疲乏,闭上眼想睡,心里却亮起了一盏灯。他开始想他已经给白天才干了几天,一共挣下多少钱,离入冬还有多长时间,照这么下去还能挣多少。到底还是当工头好呀,别人累死累活地干,干出来的钱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想着,白天才豪华的房舍和高档次的家什就闪现在眼前,接着就联想到自家的几间石头窑和里面仅有的一只旧洋柜、几只瓷瓮。最后联想到他的家庭,爹是残废,两个弟妹又没长大成人,而自己眼看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往后的日子……想着想着,鼻子就酸溜溜的,两串泪珠也噗噜噜从眼里滚出。
第二天,福寿起得很迟,直到白天才吆喝吃饭,才慢腾腾过去。吃饭的时候,福寿说他身上好不舒服,大概是累了,想回家歇两天,好利索了再来。白天才一听,小眼睛马上就瓷了。
“不要紧就别走嘛,你一走越发连摊子也撒了!”好一阵,白天才泛上这么一句。
“实在是难受得不行了,要不俺怎能说走就走呢?”福寿说。
“福寿,咱弟兄们心里有啥就直说,别这么含着骨头露着肉的。”停了一下,白天才才说。
“哎,看白师傅想到那里去了,真是身上不舒服哩。”福寿说着,嘿嘿一笑。
“这……正还人手不够哩,这一下……唉!”白天才可怜巴巴地说。
福寿没做声,只顾耷拉着脑袋吃饭。
好长时间,屋里只剩了吃饭的声音。
“福寿,这么着吧,从今天起,每天再给你加十块,就是二十五块的工资啦,这下够意思不?反正我白天才是倒霉了,就是赔了钱也不能把人家的事误了。”白天才突然这么说,说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冲福寿笑笑。
“那……实在缺人手,我就不回去了。既然咱弟兄们处在一块儿了,就得互相体谅哩。身上不舒服嘛,我坚持坚持。至于工钱,好说!”白天才一下子又加了十块钱,使福寿又惊又喜。
福寿从今天起脸上就生出了喜色,干活儿也利索起来,白天才的神情却跟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显得话少了些。
晚上,福寿睡不着,想着每天二十五块的工钱,一月就是七百五十块,如果常年保持下来,五六千块钱稳拿。用不了几年,光景就好过了。将来也能有彩电冰箱大瓦房,也能娶下象白天才那么漂亮的媳妇。看来人处在世上就得会使手段才行,要不白天才哪能给自己定这么高的工钱?越想心里越美。
这天,白天才突然和颜悦色起来,说:“福寿,给咱画暖阁吧。”把福寿弄得简直欣喜若狂。他万万没有想到白天才会叫他画暖阁,露一手。他就捡自己最拿手的画,很用功,白天才看后就夸奖了一气。福寿也觉得从来也没有今天这么画得好。想:老子也会出名的,到那时,老子也是工头!
晚上收工时,福寿忍不住还想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就去了西间。一推隔壁门,只见白天才正拿着颜料盘和画笔,在自己的画上点点画画。见福寿进来,也没停下手中的笔,说:“福寿,你很有绘画天赋,但还没有找到技巧,今后还得用功哩。”福寿口里嗯嗯的应着,就见画的落款处自己的名字变成了白天才,福寿当下心里难受起来,说:你连老子的艺术都剥削啦!
第二天,白天才象一夜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对福寿一反常态,又客气又和善,不亚于款待贵客,弄得福寿心里直犯疑。吃罢饭,白天才望着福寿很心痛地说:“福寿,你的面色越看越不对劲,可能是出了大毛病了。我思谋着,别为了我把你的病给耽搁了,今天你就回,好好看看病,歇上两天。”
“我……早就不病了呀?再说我走了,你……”福寿当时的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连说话的音调都变了。还没把话说完,就被白天才截住:“这下有没有你我也不怕了,朋友给我找下五个人呢。你还是回的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你父母交待。”
“白师傅,你要是觉得我的工钱高就降一降。再说每次加钱都是你给加的,不是我向你要呀!”福寿说。
“对,是我给你加的,是我乐意给你加的!”白天才的话突然变得冷冰冰起来。
“俺的家庭你也知道,我爹是残废,还有两个没成人的弟妹,全家就指望我生活哩。我回去了,当下又找不到活干……”福寿的声调带出了哭腔。
“嘿嘿,问题是我现在多下人啦!”白天才话里的每一个字,就象一个个冰雹砸了过去。说着转脸看女人:“去,给福寿把工钱拿上。”
女人看看福寿,又看看白天才,一动不动。
“拿去!”白天才又督促了一回。
女人叹了一声,磨磨蹭蹭从箱子里取出一沓钞票,递给白天才。白天才麻利地从中数出一沓递给福寿:“给,数一数吧”。
福寿接钱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福寿耷拉着脑袋,象真的病了一样,慢慢腾腾,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白天才盯着福寿渐渐移向大门的背影,叹了一声。
“你回来!”就在福寿的一只脚迈出大门门槛的时候,白天才猛的吼了一声。
福寿终于没有回家,又在白天才那里当起了雇工。不过,福寿当着白天才的面哭了,还直骂自己不是东西。白天才连连叹气,说:“咱们都不容易,再说你毕竟年岁小。”福寿要白天才把他的日工钱再降到初来时的十块钱,白天才要给他十五块,福寿执意不肯,白天才也就依了福寿。从此,福寿干活又起劲又认真,简直跟给自己的工程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