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杨柏深秋的乡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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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雏鸟

昨天夜里在小区散步,很惊奇地发现有许许多多的小娃娃排队在老师的带领下过路口。我朝那个最美丽的老师笑了笑,作为回报,美女老师也朝我笑了笑。我乘机问:“今晚有什么活动吗?”老师笑着说:“天气热,带孩子们出来纳凉。”也许是因为我跟小娃娃们的老师搭上了话的缘故,谈话间,忽然所有的小娃娃都仰起头朝着我震耳欲聋地喊:“阿姨好……”看着那群小人儿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小脑袋,我真是爱都爱不过来哪。无法一一回应孩子们的热情,我也微笑着朝大家挥手“孩子们好……”

晚上睡觉时,我居然被自己“咯咯”的笑声惊醒了。先生问我梦见了什么,我说梦见在漆黑闪亮的森林里,一棵高大的松树上,有一个衔泥而筑的巢。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小雏鸟正抬着稀薄毛发的头,张了淡黄的小口“吱吱呀呀”地朝天叫着要食物呢。先生也感叹那群孩子像嗷嗷待哺的雏鸟,真是可爱极了。

我重新又进入了梦乡,去寻找那如诗的梦境。梦醒时已是第二天,阴历六月十四,父亲的生日。

二十多年前,我们姐弟三个也是这衔泥而筑的巢中三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在父母一趟趟疲于奔命的哺育中,才脱了那稀薄的毛发,出落成如今羽翼丰满的模样。可是记忆中那只曾经最健壮的鸟,却渐渐地有了花白的头发。

父亲老了,是渐渐衰老在我们的影子里的。我们愈是青春,愈是成熟,父亲的鬓角里便愈多了雪痕霜色。姐弟三个中,我被认为长相最随父亲,虽然我偶尔会被冠以清秀的虚名,可是我的相貌仍不及父亲的十分之一。上帝让这样一位帅气的男人做了我的父亲,却又让他在我眼前迅速地苍老。

父亲老了,是渐渐衰老在我们的倔强里的。我们愈是坚持,愈是奋斗,父亲的眉眼间便愈多了沧海桑田。以前父亲是说一不二的,有不服管教者如我,便会被施以诸如跪搓板之类的刑罚以杀鸡骇猴。如今我却时不时地对他的观点进行反驳,父亲只是笑着,开始沉默。

记忆中父亲一直是英气逼人的,怎么一眨眼就有了皱纹?这皱纹里,又藏着我多少的顽皮与不争气?如同那要食的雏鸟,我在父亲的口中夺了多少本应他自己吃的食物甚至是心血?

父亲因为家境贫寒,凭着一股子拗劲考上了大学,也因为这股拗劲经历了许多的磨砺。四处碰壁的父亲希望我们能够通过好好学习,过上一种充实而丰裕的生活,这种迫切的期待最明显地表现在对我的教育方式上。

坦白地讲,因为父亲的严厉,成年之前我一直认为父亲是不爱我的。小时候远远地看到父亲在街对面走过来,我便会躲进小胡同里看他走远了才出来;回到家门口把门帘掀开一条缝,发现父亲在家里坐着,我便会坐到门外的小板凳上打瞌睡,直到父亲出门时发现了我才把我拎进家去。

因为我是长女,父亲一直对我寄予了很大的期望,至今他都认为我是姐弟三个中最聪明的,他希望我能够刻苦学习,一路带着弟弟妹妹披荆斩棘闯进大学。可是我却很不争气,从小就学会了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闲书,除了语文,其它功课糟糕得一塌糊涂,这是大学毕业的父亲所不能容忍的。初中的时候,有一次他悄悄站在教室外观察我,不巧的是我正好在捣乱。父亲的无名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了,晚上回家的时候便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疼得实在无法忍受了,便叛逆地喊到:“我不做你的女儿了,你看谁好就让谁当你的女儿吧……”谁也拦不住要打我的父亲愣住了,忽然疯了似地跑出院外把头撞在煤池上。母亲尖叫一声去抱父亲,暮色中我看到有血缓缓地从母亲的指缝中流了出来,父亲苍白着一张脸,很是安静地看着我。我吓坏了,流着泪,一言不发。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父亲其实是爱我的,很爱很爱我,只是他的爱掩藏得太深了,我不懂,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女儿,才读出父亲浓得化不开的爱意。而父亲,在这场爱的歌剧中渐渐地累了,倦了。

曾经在父亲的命运中嗷嗷待哺的另外两只小雏鸟,如今天南海北地零落着。虽然我和父亲生活在一个县城里,因为工作的缘故也不能够每天都去看他,以至于父亲感觉不到我们的爱,发慌了。前几天我和母亲商量着给父亲买生日礼物,母亲悄悄地说:“你父亲现在愈发像个孩子了。你快点给妹妹打个电话提醒一下,这两天你父亲因为没有她的祝福正生闷气呢!”我给妹妹发短信过去,妹妹回答:“放心吧,忘不了,日历上勾着呢!”我给母亲看手机,母亲笑了。

中午的时候,我和先生给父亲买了一身晨练的运动服做礼物,弟弟妹妹的祝福电话也响个不停,父亲欢喜得很。不知如何表达他的欢喜,就在我离开他以后,时不时地打我的手机,告诉我母亲的情况,要我看本地的新闻。离了我们的父亲是寂寞的,我深深地理解他的寂寞。

在余生的岁月里,愿我的父亲能够健康长寿,使我们有机会用爱来反哺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