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叔叔“李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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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精武门 1(5)

刹那间,狮子鱼追悔莫及。凭心而论,他也很想马上把这个逼崽子踩碎,像南瓜饼似的压扁,然而狮子鱼已经确认过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尽管只是短暂的瞬间,不过狮子鱼真的希望叔叔没听见,直接过去算了。同时他也深感后悔,假装没看见就行了,真不该叫他。但是,摩托车嘎然而止,叔叔下了摩托车,转过身来。

狮子鱼追悔莫及,然而发现了狮子鱼的叔叔却在疑惑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呢?因为就在卖南瓜饼的手推车旁,一个不知是人是鬼,完全分辨不出物种,只能说是肉块的个体正朝自己走来。目测高度165厘米,重量足有120公斤,看似摇摇欲坠的怪异生物体使劲摇晃着圆滚滚的躯体走来。摇摇摆摆的样子酷似海象。叔叔之所以断定那头海象正是狮子鱼,因为以“崽子”为韵脚的杀气腾腾的脏话连珠炮似的爆发而出,像是节奏飞快的说唱,也不知道是通过嘴巴还是别的什么窟窿。叔叔靠着摩托车,满头雾水地注视着狮子鱼。毕竟是老熟人,于是叔叔主动打起了招呼。

——好,好,好久不见,你还,还,还好吗?

狮子鱼上半身涨得通红,更大声地骂道:

——喂,你个小崽子!问我好不好?你是故意气我吗?那次算你运气好,让你逃掉了,今天你休想逃跑!

狮子鱼的信条是“可以打败仗,绝不输胆量”,正巧有过路人围过来看热闹,他已经骑虎难下了。于是狮子鱼豁出去了,先下手为强。幸好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打偏,准确命中了叔叔的下颌。奇怪啊,按理说对方应该四仰八叉地倒在路中央,然而叔叔却像没事似的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叔叔多少也被胖得恐怖的狮子鱼惊呆了,稀里糊涂就挨了一拳。然而狮子鱼太胖了,手指都圆滚滚肉乎乎,叔叔感觉就像让戴着手套的小孩子击中似的,根本没受什么打击。狮子鱼涨红了脸,不停地挥舞着拳头。也许是因为他过度移动自己的身体,拳头显得缓慢而迟钝,简直就是对着虚空独自做体操。看客们不明白叔叔为什么不反击,只是躲避,不过在叔叔看来,独自冲着虚空挥舞拳头的狮子鱼既可怜又滑稽。叔叔感觉很为难,不知道应不应该跟他交手。试想李小龙在路上遇到海象,他又能怎么样呢!

狮子鱼每天吃一百个南瓜饼,胖得离奇,然而这也是有原因的。最近他正在寻找机会,试图加入自己向往的镇上唯一的流氓组织,逆战派。成员当中有位大哥充当狮子鱼的后盾,正是这位后盾大哥曾向狮子鱼传授了用碎瓶子划肚皮的奇特秘技。

那位大哥下巴尖尖,双眼聚向中间,满心期待获得毒蛇或蝮蛇之类的外号,然而现实很残酷,人们给他取的外号却是“兔子”。因为他的眼睛总是充血通红。作为逆战派的成员,这外号的确很掉价,而且兔子这个外号还跟房事有关,包含着很耻辱的意思。获悉实情之后,兔子宣布,谁敢叫自己兔子就死定了。不过,既然外号已经取好,那就无法退还,人们都在背后叫他兔子。

有一次,狮子鱼很慷慨地请兔子大哥喝酒,表示自己现在长大了,很想正式加入组织。这时兔子跟他建议说,要想成为组织成员,“面包”必须要好。这里的面包不是吃的面包,而是指身材。只有养好面包,才能震慑对方,打群架的时候才能先发制人。为了鼓起身体,从那以后狮子鱼每天都吃煮黄豆、蒸红薯,偷吃家里养的鸡,被父亲发现后差点儿没打死。村子里没什么好吃的了,他就到田野里抓蝗虫炸了吃,还去山里抓蛇烤着吃。对于食物并不充裕的七十年代的韩国农村,身体发福可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然而经过血泪斑斑的努力,狮子鱼的面包终于膨胀起来,谁看了都会产生压迫感。三四个月后,他又遇到了兔子大哥。狮子鱼在兔子面前夹紧肩膀,炫耀身材。这时,从上到下打量着狮子鱼的兔子却说,你还差得远。

听了这话,狮子鱼继续每天夜里煮黄豆,蒸红薯,偷吃邻居家养的兔子,还被邻居叔叔发现打了个半死。经过这番泣血的努力,狮子鱼的身体终于圆鼓蓬松,就像刚刚出锅的面包了。三四个月后,他又遇见了兔子大哥。这次兔子还是从上到下打量着狮子鱼,然后充满失望地说了下面的话。

你啊,这段时间没用心啊。

当时,逆战派是东天镇唯一的流氓团伙,性质迥异于真正的黑社会组织。其实呢,他们只是名字像模像样,真正了解实体就会发现,他们不过是笼络田边地头小流氓的暧昧群体罢了。只有到了选举季,他们才像当令的蝗虫似的系上肩带,吵吵嚷嚷地到处乱闯,顶多也就是抢点儿买马格利酒的钱。平时大部分都无所事事地台球室或茶馆里鬼混,对新来的女服务员进行荒唐的“西亚噶系”[ 日语,表示戏弄的意思,在韩语里是俗语,主要用来形容戏弄女人的场面。——原注],借以打发时光。夜晚他们就到附近的酒吧赊酒喝,惹事生非,被带到派出所,写完检讨再放出来。换句话说,这就是学生中间臭名远扬而又无比恐怖的逆战派的真相,跟狮子鱼想象中的精彩人生相去甚远。

叔叔千方百计避让,狮子鱼更加火冒三丈,连珠炮似的倒出他知道的数百种脏话,还用心地手舞足蹈。一年间狮子鱼的块头膨胀了两倍,身高却保持原样,身体当然会显得吃力。最后,狮子鱼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

这时,路过的兔子看到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从看客缝隙间探头张望,正好和瘫坐在地气喘吁吁的狮子鱼四目相对。刹那间,狮子鱼像不倒翁似的猛然跃起。尊敬的逆战派大哥看着自己,绝对没有就此退缩的道理。他感觉必须在兔子大哥面前展示点儿什么。迫于这样的压力,狮子鱼决定铤而走险了。他把这段时间为了增肥而吃下的煮黄豆和红薯、兔子和蝗虫、蛇和青蛙,还有南瓜饼的力气统统发挥出来,朝着叔叔飞出一脚反弹球。他的庞大身躯浮在半空,导弹般射向叔叔。那轨迹优美得惹人惊叹。脚尖聚拢,瞄准叔叔的脸。难道人类的坚定意志有时真能超越物理学法则?然而,也许是因为悬浮身体耗费了太多的体力,前行力量似乎不够充足,海象在叔叔面前停止了飞行。丧失推进力的庞大身躯因为重力作用而向下坠落。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狮子鱼倒地不起,昏厥了。

兔子在旁边看得真切,跑过去摇晃狮子鱼的肩膀,将他摇醒。狮子鱼艰难地撑起身体,眼神彻底涣散,甚至没能认出摇晃自己的人正是兔子。兔子更用力地摇晃狮子鱼的肩膀,狠狠地扇了他三四个耳光。

——喂!醒醒,混蛋。

也许是兔子摇晃得太用力了?呆坐在地的狮子鱼表情奇妙地扭曲了,脸蛋像加入酵母的面团,开始慢慢地膨胀。这时候,叔叔已经骑上摩托车,准备出发了。狮子鱼的脸蛋越来越鼓,像临盆女人的肚子,眼看就要爆炸似的岌岌可危。那天,他上演了东天镇人从未体验过的惊人大片。砰!膨胀如馒头的嘴巴里好像爆米花爆破一般,喷出巨量的呕吐物。

很不幸,巨量呕吐物犹如消防车喷射水炮般以惊人的压力射出,不可避免地覆盖了狮子鱼面前的兔子的脸。兔子挥舞着胳膊连声哀号,然而混杂着红糖的粘糊糊的呕吐物粘了满脸,眼睛都睁不开了,更无法呼吸。他就像被鸡骨头卡住喉咙的狗,连声咳嗽。呕吐物犹如从混凝土搅拌机倒入模具的混凝土浆,无穷无尽地落上可怜的兔子的身上,从头到脚覆盖了他的全身,他变成了泡在蜂蜜里的黑豆。

呕吐物的原材料当中八成是南瓜,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蔓延到附近的胡同,看客们纷纷捂住了鼻子。附近经常饿肚子的狗们闻到气味,成群地跑来,舔起了面糊,然后又去舔兔子的身体。兔子尖叫着想要逃跑,然而狗群顽固地叼住兔子的四肢撕扯。他终于没能逃出来,脸埋在面糊里,彻底昏迷了。这时,狮子鱼好像已经倒空了肚子里的东西,咕噜咕噜,间歇性地吐出剩余的面糊,终于彻底虚脱,晕倒在兔子身旁。

面对这个出人意料的场面,看客们纷纷紧皱眉头,连连后退,发出近乎悲鸣的叹声。

那天,叔叔目睹了这场惨烈程度堪比庞贝火山爆发的灾难。看着被整场演出惊得失魂落魄的看客们回过神来,驱赶了狗群,叔叔终于发动了摩托车。

正在这时,有人拍了拍叔叔的肩膀。他回头一看,一个身穿校服的女生羞涩地递给叔叔一个厚厚的信封。叔叔稀里糊涂地接过信封,看了看里面,原来是十几个南瓜饼。叔叔怔怔地看着女生,嘴角长着大痦子的女生难为情地转过身,一溜烟跑到卖南瓜饼的手推车旁,躲到了卖南瓜饼的青年身后。仔细一看,女生和南瓜饼小贩长相酷似,应该是兄妹俩。叔叔迟疑片刻,把装有南瓜饼的信封胡乱塞进口袋里,火速离开了现场。骑摩托车回家的路上正巧飘起了雪花,冰冷的雪花不停地飞来,撞上他的脸。叔叔却莫名其妙地感觉脸上滚烫,口袋里的南瓜饼也热乎乎的,让叔叔忘记了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