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光的魅惑
躲进黑夜的井底
一只青蛙津津乐道于意淫
钻进氤氲的海市蜃楼中
一棵大树参天撑开
黑黢黢的枝柯漫长
向四面八方，从海底深处托举
珊瑚。无声地化解恐慌
我以手托腮，目光缘木求鱼
身体只剩下一堆废墟
我光着脑袋，反复出走与回归
找寻黑色碎片之间的联系
偶然，或必然，亲近宗教的前额
沟通之上，像花生一样
剥开自己，以异端的眼神
打量另一个我，分裂出
铁锈的碎片
清癯的脸庞干净
关闭所有的机关，注入
素食主义者的寂静
我在黑暗中摸到了火
15号
现场中手颤抖，成为
恐惧的证据
弥漫剪除异己的气味
嘴唇只蠕动一下，什么都没说
形同虚设。广场的寂静
任阴谋积聚着昏鸦的翅膀
水流连夜偷袭，深入腹地
不需要做最后的辩白，就已备下墓碑
墓志铭上陈列手的罪状：曾经
一次又一次对抗命运
——其实与对抗空气无异
沉默
倚着黑夜冥想。一张黑色渔网
张开，我成为落网之鱼
死亡放射神秘磁场，蛊惑
流亡者反复擦拭一只马蹄表
智慧最终使之腹背受敌
体内马蹄形磁铁浮出来
所有藏匿的零碎失而复得，黑色的
铁屑使我如此富裕
擦亮这些伤疤是多么困难
一座医院废弃，落满尘土
所有的断弦散落一地
神经再也无法歌唱，只剩下
血管里浸透倦怠。一棵树沉默
叶片稀疏，爬满尺蠖
阳光凛冽，暴露一张大理石的脸
安静
一只杯子立在
桌子边缘
像是有人动过
一把椅子拦在
客厅正中
椅腿孑遗
一面镜子战栗在
洗手间墙壁上，印有
一小块指印
门厅里
一双大拖鞋
敞开密室
房门紧闭
但总怀疑
有人会向里兀然推开
安静
一块地毯从门下
溜进来
上面还印有一小点
蛇信子
巴别塔
站立的位置太高
不得不向下建造
一座巴别塔
一只水桶扔进去
“咚咚咚”地汲取墨汁
打上来一桶沙子，掏空
木质沙漏，白蚁蛀空身体
巴别塔固化在文字里
黑夜怀孕的所有文字
都已被
碎纸机粉碎
存在论
读书是一种奢侈
写作也被荒废
此刻，我已疲倦了
苹果啃到一半就扔进盘里
它正好完整保留一排牙齿
我身体内唯一坚硬的地方
我只关心指甲是否修剪得整齐
如十座熄灭的死火山口
整个世界像一颗被吃掉仁儿而外壳完整的核桃
空洞的完整，展览一道道褶皱
我把死去的器官都埋好，坟墓上插上鼻子
胡须的秘史
植被疯长，从来不用浇水、施肥
蒺藜划破
跌宕起伏的岁月，让风
吹进来，讲述它们的生长史
整个早晨
我从镜中看到自己的
后院：失火后的废墟，衰败而凌乱
事隔多年仍无法重建
而阳光、空气、水
都被趁火打劫
我越来越
身无分文
历史寒冷，就在于
头也不回地走着林中的
一条指派路
而另一条空旷
电动剃须刀哮喘着乏力
斩草除根的想法过于奢侈
表情焦虑
一种声音冰冷，呻吟从
根须毛囊里传出来
手指循声蹑至
触摸到了一片荒原
我说
我说光
黑暗来了
这一页已经读厌
却无法探求
林中凶杀案的真相
左右都逃不过一部
罗生门①
我说光
黑暗来了
贫血症者的恶行
橡皮很容易就擦掉
反抗虚弱得像
吊在驴子眼睛上方的
胡萝卜加重磨盘工作的力度
皱纹哑场
我说光
黑暗来了
谁把光藏进眼球深处
圣经也出现霉斑
两个流浪汉脱下靴子
在黑夜里晾晒
却等来了贝克特②
我说光
黑暗来了
2008.10.7
① 罗生门，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1910-1998)导演的一部影片，系根据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改编而成。
② 贝克特，全名萨缪尔·巴克利·贝克特(1906-1989)，法国荒诞派戏剧家。
黄昏读博尔赫斯
一条谜语伸进梦里
连枕头、窗帘、书籍都沾染上神秘气息
诗集很适合醒梦，顺手摸到
博尔赫斯。泛黄的纸页
有着另外一种光泽，与窗外低垂的光线
很相配，互为因果。顺着这个
盲眼智者提供的线索，摸进一座
隐秘的后花园：循环的楼道与机关，以及
大理石墓碑的光泽与阴影。而园主竟全然不知
这个善于炮制梦魇的老头，诱拐
营养不良者乐不思蜀，百无聊赖中打发时光
丢给尘世一口空旷的嘴巴，以及荒芜的下巴
这些零件被扔在河滩上，而窗外
滑落下的暮色很快就将它们
纷纷拉下水去
捕鼠器
宫殿废弃，时空没有一点影子
一个大容器空空
祖父的箴言也被侦缉，它亲手绞杀骗局
肢解一地糠皮，偶尔还会被风飞翔
黑夜的洞穴成为遗迹
老鼠建造凶险而瑰丽的
奇迹，酿造幻像花园
深谙遁墙术，嗑碎所有词语
制作空容器的填充物
牙齿不断生长，撕裂记忆影片
就连经验也虚假，梦境稀奇古怪
大街上的人群形迹可疑
以边缘视野侵入公共史
夜晚岑寂，从钟楼上偷走大钟
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先锋者
制造微响，蹑手蹑脚地
偷走人类的梦境，以及审美
在舌尖上创造私人惶惑史
当它嗑碎世界之时
人类教科书早已刻下：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夜晚淌着黑，世界的废墟
张起捕鼠器
报废的嘴巴
河滩荒废，搁浅着
一张嘴巴，渍满风沙
旷日持久。关闭上最后一扇门，向
这个闹市
打开一扇窗。所有的散热器
都无法渗透进来，无法深入土壤的秘史
他秘而不宣，任蚯蚓松土，瓦解
板状结构
一只鸟不能沟通鸟笼
言辞空洞，嘴巴报废
掩藏起所有的伤口
独自任伤口一遍又一遍发炎
暗夜里，信号中断，干脆
扯断喇叭线路，一把镰刀
藏进土壤里
植被疯长
让河滩荒废嘴巴搁浅吧
路归路，尘归尘
一朵寂静
的火焰凋落
哦，西尔维亚
黑色长裙盖住脚面
行走在红色罂粟地里
天鹅绒密不透风，珍藏
两块肿瘤。倒影越来越远
面罩消过毒，惨白。不祥气味
逼近，丛影攒动，割伤喉咙
吐出铁屑，反射钉子的光芒
瘦骨嶙峋，三十岁的沃野中
只见一片滩涂。风一次又一次
侵袭，风蚀出悬崖。崖下
遍布石头，尖如剑芒，扎向影群
天空中鸦群聚集，哑默，扇动翅膀的
声音里，嗅出阴影的气味
黑裙翻过来罩住天空，就是伞
看到蓝色火苗，一条条小舌头
舔着你的皮肤，白皙浮现出
爱情的毒素，难怪高烧不退
我从来就不信，却为何一直低烧？
症状：谵语丛生
“遥远的大海在我耳中波动”①
一氧化碳的甜味弥漫，身体
一点一点湿透。退潮后
丘壑纵横。我洞悉到
自己身体里的罪证。底版残缺
销赃的时日不多了吧
①西尔维亚·普拉斯的诗句。
送走2008年和迎来2009年的诗
十颗头颅被弃在2008年
只剩下一具躯体行驶进2009年
每一颗头颅都搁浅在沙滩上
流沙洗刷白骨，淡水迅速下渗
渗出一只巨型漏斗，张着虚无的口
就让十颗头颅摆放在那里吧。风过来
吹起埙，嗅到微弱的泥土气味
无头的躯体歇斯底里，一路狂奔
此刻静默，沉醉于一场交接仪式
驿站上的蛛网，挂满尘土
从银行里提取款项，依然
严重透支。腥咸的浪头打过来
我头晕目眩，在圆桌会议上
继续赌博：买大或买小
晨歌或挽歌，变幻莫测；前进或后退
晕头转向。监视器里
我看到未来的墓碑上，名字永恒休息
任风一再呼唤。墓前
两只鞋并排摆放，倒空沙砾
两只停泊的小船，听到了
远处残暴的大海的
低吼……
病人
台灯塌陷。蓝的光
打在身上，很鬼魅，他病了
裸体平躺着，像一具防腐处理过的
尸首
头靠在床头板上，用
眼睛人体写生，特别是
研究他的苹果
干旱季节里的果实
枯瘦，连柄也打蔫
夏娃也不稀罕
独自任一丛蜷曲的杂草
装饰这块
峡谷。寂寞得连风也不来
谷底又冷又干
黑色植被在悬崖上疯长
风在另一个纬度上猛灌
红色欲望气味，密码箱里
寻找妓女的螺母
峡谷口的风猛烈
潜水艇
潜水艇里的生涯，碎琐、漫长、寂寥
暗无天日却又时刻酝酿时机
驾驶着它，实际上被它所驾驶
周旋于这逼仄的私人空间
静得可怕，舱身沦陷进迷宫
哗哗的流水只是一种臆想
神经紧绷，从潜望镜里
密切监视着海面的敌情
海防图平摊着。战斗随时打响
又随时结束。敌人在哪里？
不知不觉间，职业病磨损了一生
堂吉诃德老死于一场勋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