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阳江农场(六师七团)
据场劳资科统计,当年到阳江的知青819人,如今尚有21人(包括由外单位外调来者)。由广州到阳江农场的知青只剩两个了。两个都是女的,因为与当地人结了婚,未能返城。罗部长找了摩托车来,载我去看望了其中一位。
她叫陈美玉,正在农舍式的小房子前面晾衣服。若非罗部长介绍,我不会相信她曾是广州姑娘,不会相信她仅有38岁。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场老工人,或者说是一位40多岁的农村妇女。
后来坐在屋子里聊起来了,她那爽朗的笑和她那洒脱的谈吐,才使我找回了知青的认同感。
她告诉我,最初的知青是满怀革命豪情,喊着口号上山下乡的。她下得晚,又是街道动员街道组织的,是流着泪下来的了。那时候她16岁。父亲说,反正要下的,下农村要插秧,你受不了,还是下兵团吧。1969年10月到了阳江农场,当时叫六师七团。下来以前街道说,兵团跟部队一样,不用带被子行李,只要带个饭盆就够了,来了以后却缺东少西。幸亏老工人们看他们离父母远了,把瓦房让给他们住,自己去住草房。又帮他们钉木桩搭床板、搭桌子、搭椅子,帮他们安顿下来。陈美玉说起“老工人”三个字十分亲切;像说自己的父母。陈美玉告诉我,她至今仍在努力于返城。她解释说,现在生活比过去好多了,不是不想干,是身体已经累垮了,不行了,他的“老公”是农场第二代正统工人,也在全力支持她返城。他说,只要她能回去,把孩子也带回去,他调不过去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他们的愿望比以往更难实现了,我只有默默地祝福他们。
我也遇到了一位不愿返城的老知青。
我到38队去采访两位模范人物,不巧都不在家,队部一位40来岁的管理员名叫许振文的接待我,从家里拿来他自己手工揉制的炒青茶。我有茶癖,爱饮好茶。他的开水冲下去,一股买不来的浓郁的茶香便冲上来。见我那副馋相,他笑了,说我们队里产茶,但是我从来不喝工厂里加工的茶,这茶叶用手揉,小茶锅炒,四个小时“生产”一斤两斤的,才有这个味呢。
于是我们聊起来,才知道他是海口知青,他的妻子是汕头知青。
我问:你们没有返城啊?
他答:没有。在农场习惯了,回到大城市住两天,倒想早些回来。
我问:为什么呢?
他答:城里人没有农场的朴实,空气也没有农场的新鲜。
他又补充说:再说活动回去要花很多钱,我们收入不算高,不想花那么多钱。
谈起兵团的峥嵘岁月,他依然是这样的恬淡态度;他还说,那时候种的胶也不是都死了,现在的开割树好多都是那时候种的,管理不善也不能全怪兵团。队干部还都是老农场的人嘛,军队只有十几个,都在团部嘛。
我觉得这位老许很有意思,仿佛是个趣凡脱俗,赋闲隐居的古贤,走的时候他给我提来一包他自制的手工茶,分手了也没问我姓甚名谁,显见是根本不图报的。我想,他说得不错。兵团时期的错误不在于是不是军人领导,那是一个错误的年代,错误的历史。
想必他对那一段青春的价值,也会有一种超然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