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恩红岗农场(六师一团)
1972年,场里来了一批湛江信宜退伍兵,拖家带口的,开口闭口都讲“,冇有”,由于同是白话,所以与广州知青们颇混得来。成光荣,可说是这批退伍兵中的老兵油子,留着—撮令人发笑的八字胡,为此没少挨指导员的骂:“像啥样子,整个国民党土匪兵!”要知指导员可是正宗四野老兵,打过辽沈战役。对此,成光荣总是嬉皮笑脸:“冇有计咯!鬼叫老乸生成我咁样。”但这家伙却有一手绝活,无论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河中游的、洞里钻的,都能手到擒来。为此我们知青对他简直有点崇拜了。
记得那年的“五四”青年节,下午放假半天,我们几个正在互相理发,正理了半个头,突然见到指导员才13岁的大崽子脸色发青,气急败坏跑过来:“救命呀、救命!”我没好气:“小兔崽子,咋咋呼呼的干啥,没见你大叔正在剃头吗!”“成光荣掉南渡江里了,快去救人!”妈呀,这两天南渡江发大水,快去救人!我们把围巾一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扑江边,连长也“当当当”的敲起大钟。在小兔崽子的引领下,十五分钟的路程,我们五分钟就赶到了。但一切都迟了,只见浩浩荡荡的江水,哪有半个人影?大群人也赶到了,水性好的扑通扑通往水里跳,我们在附近渡口找了一条小船,用长长的竹竿,配合水里的人拼命打捞,四个钟头过去,一无所获!天已渐黑,大家都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怜成光荣的老婆在岸边哭得呼天抢地,甚是凄凉。我不死心,仔细询问小崽子经过是如何的。原来小崽子在岸边钓鱼,见到成光荣在对岸大叫,说有个穿山甲洞,里面藏着个很大的穿山甲,小崽子回家拿锄头。成光荣跳进江里涉水过去,谁知离岸还育20米,不知怎的一下他就被水冲倒,只几秒钟就不见人影了。我心想,成光荣啊成光荣,为了一个穿山甲真的“光荣”了,不值呀!于是招呼上另一个知青,不如我们撑船往下游看看,有几个乱石滩,不知会不会挂住?于是我们两人往下游进发。昨天下了一场暴雨,江水湍急,好不容易掌稳舵,艰难的划了约五六里,突然,远远的对岸传来一阵尖利的嚷叫,不禁一愣,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细听是海南话,好像是“死尸”!跟着一个瘦小的老头从对岸密林跳出来,冲着我们大喊大叫:死尸、死尸!一切都明白了。在老头的指引下,来到一片乱石滩,赫然一个黑白的物体挂在江中的乱石上!那时天已全黑,惨白的月光照在那物体上,白的是背脊、黑的是头发!分明是一个人、一个死人,趴在石上,大半个身子还淹在水中,看不清面目,但我们都几乎同时惊呼:成光荣!
妈呀!这等恐怖事居然给我俩碰上了,虽然事前已有心理准备,但毕竟太突然了乱石滩水流湍急,怎么办?船靠不上去,又没有绳索,即使能靠上去,两个人也没办法把130多斤的物体弄上船,最主要的还是不敢!周围的环境太恐怖了。老头、老头哪里去了?本想叫老头回去连队报信,他却早跑得无影无踪了。没办法,好在还有条3、4米长的竹竿,看能不能把尸体拨到水中,借水的浮力与冲力,把尸体冲上前面十米远的沙滩。于是同伴稳庄船,我哆哆嗦嗦拿起竹竿,横下心就去拨尸体,怎么拨也拨不动。无奈,两人急急忙忙回连队搬救兵,好在路程不远。快到岸了,几个女知青还在月光下的江边洗衣服。我大叫:“找到了!找到了!快通知队长。”“哗!”随着几声尖叫,那几个女知青连衣服也不要了,抱头鼠窜。‘真是见鬼了,还以为我们船上装载了死尸。没办法,只好匆匆跳上岸,一溜小跑,一头撞进队长家门:“队长,找到了,快派人跟我去捞尸。”
整个连队骚动了,但不到一分钟,又沉寂下去,原来这帮家伙听见队长和指导员动员大家去捞尸,马上噤若寒蝉,都他妈装孙子了。气得指导员火冒三丈,大叫:“共产党员站出来!”这句话起了点作用,一班长、三班长出来了(都是党员),还有七八个知青,心想,还算这几个知青够意思,毕竟经过“文革”的武斗洗礼,死人也见不少了。唉,要真是打仗的话,怕不当汉奸才怪了。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当时还不是心里发毛?
匆匆分成两拨人,两条船,备齐绳索、竹竿、铁钩,很快就到达现场。可能人多亦胆壮了,怎样捞,各人意见纷纷,但达成共识的是既然人已死了,绝不能捞上船,弄不好这破船可能翻掉(因为当时的船都是很破旧古老的独木船),而且天又黑,水又急,再掉个人下去可不是玩的。于是指导员就用长竹竿挑着结了活索的麻绳,就像草原的套马竿,伸过去套在尸体的脖子上,也难为了这东北佬,一点也不谙水性,十足的旱鸭子,真怕他也“扑通”了。套着了,奋力划啊,划啊!不知怎的,居然想起了“黄河大台唱”。这场景,不知是搞笑还是悲哀,我已累得划不动了,只好坐在船尾双手紧紧拉住绳索……离连队的渡口还有三四百米,这该死的破船经不起一下午的折腾,居然漏水了,而且越来越厉害。快用力划啊,不然全部都变水鬼了。这时我才真真的害怕了。一个星期前我才在这南渡江边刚刚学会游泳,风平浪静时才能游个50米,如今天又黑,浪又急,再看拖着的尸体……妈呀,天亡我也!离岸三十米,船沉了,好在掉到水里一站起来只有齐腰深,还好,拖尸的绳索仍然牢牢套在手上。队长发话了:“如今夜深了,天气又热,尸体拉回连队过一晚肯定会臭,而且也会吓坏不少人,场部妈拉个巴子要明天才能运棺材来,怎么办?”指导员说:“还不如泡在水里,绳索在岸边找个大树系好,保证不会臭。”毕竟在部队当过兵打过仗,见识非同一般,所有人都举手赞成。终于完成了这艰巨的仵作任务,我已说不清是累,是饿,还是后怕,差点也成水鬼了。余下的收尾工夫明天场部也会派人来处理,我只想赶快睡觉,再过两个钟头,又要去割胶了。
后话:两个钟头后,割胶的催命哨子响起,一骨嘟跃起,匆忙系上胶篓头灯,睑也没洗,迷迷糊糊就跑出去集合。天开眼了,平时咋咋呼呼大声训人的指导员一巴掌打在我头上,吓得我睡意全消,睁开眼,一副老树皮样的笑脸:“今天你不用出工了,为了表彰你们昨晚的勇敢行为,所有参加的人员都放假三天,中午加菜,快滚回去睡觉!”指导员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