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再见,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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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你(4)

其实绚不止是对他这样,绚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在绚的眼里,没有一个孩子是坏的。然而他却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于是他把绚看成了神,当神落了地,就成了他心中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人。

他在十六岁那年爱上了绚。

上高一的时候,绚突然大病一场。传言说绚活不了几天了。他从几十里外的学校跑来。他边跑边哭,他喊着绚,你不要死。他爬在绚的床上,嚎嚎的哭。绚抚摩他的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他的头发连母亲都没有这样抚摩过。他就突然抱住了僵直的绚。绚,他没有喊老师。他喊绚。绚,你不要死。我要和你在一起。

绚愣了很久,她突然明白他对自己的爱已变了方式。她想推开他,他却更紧的抱住她。我抱着你,你就不会走了。

妈妈。一个女声在后面响起来。他才送开手。回头看见了那年三岁的木棉。木棉扎着小辨。不知所以的揉着眼睛。

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粗鲁。尴尬的站在一边。木棉跑上她的床。根本一眼也不看他。

木棉。木棉。温暖如棉。

绚以为他只是年少轻事,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是如此。他是真的爱上她,如果没有绚,他的人生将一塌糊涂。她拯救了他的一生。他便要用一生去爱她。这是他回报的唯一方式,惨烈却无法更改。

绚第一次和他亲吻是他十八岁的时候,他跳级考上北方的一所大学。她做了一桌子饭给他吃,给他饯行。绚倒了一点白酒。一人一小口的喝起来。喝到最后,绚却哭了,他第一次见绚哭。他又有多少次没有看见绚的哭呢?绚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不告诉任何人,谁是木棉的父亲。木棉不是拾来的,是她生下的。可是那个在青海湖畔留下种子的人已经一去不返。她到死也没有提及那个男人的名字。她看着在一旁安静吃饭的木棉。看着眼前爱上自己的学生。就哭了,有时候,一个女人哭真的不需要理由。特别是绚这样的女人。木棉依旧在安静的吃饭,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却不是,喝了一大口酒,跑进洗手间里呕吐。绚端了水跟进来。他便抱住她,水杯落到了地上。绚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他有了青色的胡须与宽广的胸膛。他已是一个男子。

他吻了她。那么纯洁的吻。

他离开去了北方。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后的一天,有人叫他,说门口有一个女的找他。他以为是绚来看他。惊喜的跑出去,他没有看见绚。

那是一个灿烂的秋日,地上有叶子翻飞。那年四岁的木棉第一次孤单的站在空地里等一个男子。他就是木棉要等的男子。他看见了木棉,小小的木棉抱一个蓝色碎花的包袱站在校门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过包袱,牵起木棉的手。他还不知道,牵一个手容易,而牵一个人的一辈子是多么的艰难。

绚离开了,去了法国。

她近乎残忍绝情的离开了他和木棉。她在信里交代木棉她不能带走,只好交付给他。她把一个房子的钥匙以及所有的存款留给了他。她在信里写,你要像照顾自己的女儿一样照顾木棉。

他不怨她是假的。无论她是以什么样的理由离开,都是无法谅解的事实。可是他已经牵住了木棉的手,或者说绚已经牵住了他的心。

那年十八岁的他,做了父亲。他开始照顾她,做饭洗衣服,给木棉当坐骑。陪木棉去小公园捉蝴蝶。他过早的做起了一个父亲所有要做的事。他在自己卑微没有希望的时候遇见绚,而绚的女儿木棉在没有人照顾的时候遇见了他。

事情就是这样的。木棉渐渐长大。上了学。而他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民营企业,事业出色的让所有人羡慕。甚至连集团老总的女儿也对其青睐。那个千金确实看上了他,可是当木棉来到他面前喊他父亲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塄了,她却是怎么也没有回过神来。他没有结婚,他却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他不屑解释。千金最后也终于知道是收养的,可是还不能忍受一个收养的女儿。她向他摊牌,如果你放弃这个女儿,我就嫁给你,这个集团的未来就是你的。

他笑笑,绚也曾经这样对他笑。他说,我在十八岁牵住木棉的手,我就注定要牵着她一辈子。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没有任何人和任何事情把我们分开。谁也不能。他给木棉规划如此美的蓝图,他要看着木棉大学毕业,然后有心爱的男子,然后结婚,然后生子。然后慢慢老去。

他渐渐老了,三十岁的时候他便感觉自己老了。因为木棉长大了。木棉来了初经。他去给木棉买卫生巾。他一路上都在欣喜的笑。他的木棉终于长大了。

这些年不是没有中意的女子,可是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收养木棉。

他想就这样吧,一个人过也很好的。可是有一天,有一个女子爱上了他,并且不在乎他是否有收养的女儿。这个女子就是木棉。

木棉十六岁的生日,吹灭蜡烛后。木棉说,我许了一个愿。

他问,什么愿。

木棉说:我十八岁那年就嫁给你。

他看见了自己的十八岁,他曾那样对绚说过吗?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历史总是没有任何新意的重复着。

他害怕起来。却也知道这是躲不过的。两年后,木棉果真如此,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她却不去,她说,除非你答应我,答应娶我。

木棉。木棉。真的温暖如棉吗?

木棉如此的固执,属于不可理喻。他毫无办法可使。

十四年前,他牵住她的手,就注定要牵一辈子。我不嫁给你,你怎么牵我一辈子。

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时间。如果让我晚点遇见你……

木棉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她懒懒的从床上爬起来。她站起来才想起他来。他去了哪里?

难道他要走绚的路吗?对于无法接受的爱选择远走高飞吗?木棉惶恐起来,她推来他的门,他没有走。他还在床上。

只是,床下的血流到了木棉的脚下。

他以为自己的死可以挽救这轮回。他以为自己的离开可以拯救木棉的一生。

绚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可是他还是幻想着她能回来。于是他只好选择死,有时候,死真的是唯一的方式。

他留下遗言:木棉。我的死是让你幸福下去的唯一方式。

盛开

(1)

我叫芍药。

关于刚才离开的那个男人。我已记不起他的面容。只依稀还能在下雪的夜里偶儿嗅到他身上腥臭的味道。我在黑暗的夜空上看见他,脸膛那么的模糊以至看不到具体的五官。他脸色像当初离开时还要苍白。头发还是没有长长,短短的硬立在刹白的毛皮上。他伸出失去五指的左手,断掉的地方有黑色的凝固的血块班驳的覆盖着。

这个恐怖的男人吆喝着我的名字,芍药,你别走。

有时侯也能看见我的母亲。她总是在空中雾气里摇曳着对我微笑。她有令每一个男人都瞬间丢失神魄的面容。她是那么的让人去垂爱。所以我不愿和她出现在一起。我讨厌那些男人流者口水看她的傻样。可是我的母亲的身边却总是有那么的男人。而且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有出手阔绰的富商,傲气凌人的高官。但是我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都有一个比猪还要肥胖的身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他们的眼睛都很小,象母亲经常给我买的炒黄豆那么的大。滴溜溜的看我的母亲。我如此的厌恶,母亲却总是欢笑着迎接他们。我问母亲。她高兴时会给我看那些人给她买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可是她如果不高兴时总会狠狠的打我。最习惯的是用绣花针狠狠的刺我的肩膀。于是。我长大后,总是用手牢牢的抱着肩膀入睡。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欢笑过。那些男人一走开,她就会打开朝着西方的窗户。繁华的街市在东边,那里有卖糖胡芦的小贩,有卖小狗的摊子。可是母亲总是打开西方的窗子。我偷偷的看过,那里有一截断了的墙,有人多高的茅草,再远处有一个个圆圆的突起的坟。在夜里那里会有一个个的蓝色火点。母亲却欣喜的看着这些。乐此不疲。

(2)

这个地方有个非常美的名字叫芍药花舍。我的名字就是这样来得。

芍药花舍里有很多浓妆艳抹的女人。有的比我还小,有的比我母亲还大。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呆滞的目光。她们是活着的死人,游动的是躯体,流失的是灵魂。母亲说她们来到这儿就会这样。

那你呢?

我不一样。她们怎么能和我比。你母亲是全京城最美的女人。

那我呢?

母亲看者我。看我好久。却不说话。然后让我滚。

我长的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照过镜子。我滚开。我会溜到花舍的后边。那里是一片废弃的花园。母亲警告我说那里有吊死鬼。会吃你的。而我偏偏不听,我想知道吊死鬼又长什么样。

园子里有那么多的蚂蚱,蛐蛐,还有老鼠。我想尽法子逮着他们。然后开始我的游戏。我要把蚂蚱所有的腿用尖锐的石头切下来,然后塞进老鼠的嘴里。它要是不吃我就把它的脚切下来。这是她会只嘎吱噶的叫唤,声音像茉莉阿姨弹的噼啪般悦耳。茉莉阿姨总是抱着一把琵琶出现在我们面前。然后在高高的阁楼上弹悦耳动听的曲儿给那些讨厌的男人听。可是那些男人却很少认真的听曲子。他们总是大声吆喝着,茉莉,今天陪我吗?我出100两。

我听到这些,总会皱着眉头走开。

我把老鼠的腿切下来。伴者那么悦耳的嘎吱声。我喊,蛐蛐,来,姐姐给你做好了红烧肉,吃啊。蛐蛐经常的不听话。不过会有很多的蚂蚁爬过来粘到老鼠和蚂蚱身上,贪婪的吸食新鲜甜蜜的血液。

(3)

我每天欣喜的默默的做着这些。一直没有人来理我。

直到我十六岁那年。来了一个可爱的男人。他可爱。因为他没有肥胖的身子。他走路也不摇摆。还有他有浓浓的眉毛,大大的放光的眼睛。他穿着青布长衫,头发很长梳的那么整齐。他看着我时,我正在用土埋葬那些在我的游戏里牺牲的小东西。

你在做什么。他俯下身问我。他的衣袍沾上了新鲜的泥土。

它们死了。我把他们埋起来。它们就又活了。

谁告诉你的。真是一个可爱天真的孩子。他对我的母亲说。我的母亲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柔情。

站在小阁楼上,母亲指指那个男人对我说,芍药,你跟他走吧。

为什么。这里很好。我不想走。我说。我想起了那些流着鲜血没有了脚的小东西。我怎么舍的离开它们呢。

我昂起头,坚决的对母亲说,我不走。

这时,茉莉阿姨走过来,随即一股让人窒息的茉莉花香呼的扑来。她摸着我脸说,芍药越来越漂亮了。怎么能走呢,芍药花舍还指望着你顶大梁呢。茉莉阿姨嘻嘻的笑者,转身离开,她走过那个男人身旁时忽然用手指拂了一下男人的眼睛。她说,林爷,你真好,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然后她换上一脸幽怨的表情。踱步而去。

母亲看着我,突然转过头,大声吼道,快把她带走,我一辈子也不想见她。

那个男人很听母亲的话,抓起我扛在肩上大步走开。他好狠心。全然不顾我的死命挣扎和大声咒骂。

(4)

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有高高的院墙。朱红色的大门。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喷着血红的大嘴,露出可爱的獠牙。我在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抚摩这块比我还要高大的石头。他牵着我的手站在门口,立刻有一个驼背的老头打开门,躬着腰喊他老爷。我走进去,迈过高高的门槛。我一步就迈了进去。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此我再也没有迈出来。

一排排的房子,青砖的墙。红色木头的桌椅板凳。在正堂。有一个大香炉,上面供着一副一个老头的画像。有长长的须子。他竟然在看着我。我也看他。

然后我低下头。看见了一个个女人上下打量着我,还不时咬咬耳朵。那个男人领者我在她们面前走过,并让我叫他们,大太太,二太太,……最后一个是六太太。她捏着一个画梅。我喊她六太太时,她把话梅塞进了我的嘴里。

然后她对我说,以后她们就叫你七太太。知道吗?

七太太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却对他说,知道。就是老七了。

然后那些太太们哈哈的笑。

(5)

有一个叫兰的小丫头服侍着我。每天给我着妆。洗脸。吃饭。我却不和她聊天。我只想找我的那些小东西。可惜兰总是阻着我哪儿也不让我去。说,老爷会骂的。

那个男人从领我进门后,就在也没有看见。我问兰,老爷呢?

兰笑着说,老爷去远方的一个师傅那里取药去了。回来就要和你入洞房。

洞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问。

大约这样过了一个月的时间。那个男人回来了。全院子的佣人都忙起来,把整个院子打扮成火红的一片。那个男人看着我说,今天我要进你房。

我天真的说,好。我等你。

(6)

忽然就下雪了。在空中轻轻的飞舞。纷飞的落在院子里。青石台阶上。琉璃瓦上。我房间的窗台上。有一只小麻雀停在窗上。看者我。看着那个男人迅疾的脱去我的衣服。直至一丝不挂。然后他把我拥在他的怀里。他带者腥臭的嘴胡乱的啜在我的脸上,胸口上,雪白的大腿上。

这时我看见小麻雀轻轻的颤抖了一下。它还是目不转睛的看者我们。他也脱去了衣衫。露出满是皱折的老皮。还有腿上粗粗的黑黑的毛。我看者这些。想到了茉莉花舍后花园了的老鼠和蚂蚱。还有嘎吱叫的蛐蛐。他的手是那么的粗糟不老实,来回的在我身体上游走。

小麻雀忽然尖叫着腾起。然后消失在纷飞的雪花里。

我啊的一声。习惯性的用手紧紧抱住我的肩膀。这是我疼痛时的动作。这是母亲用绣花针狠狠刺我时我保护自己的动作。男人伏在我的身上,看着我疼痛的样子,然后问我,为什么总是抱者自己的肩膀。

我不回答。

他说,把手放开。来抱着我。

我不回答。执敖的抱者肩膀不放。

他使劲掰开我的手。突然愣住。他傻傻的盯者我的肩膀问我,你是甲戊年十月出生的。是吗?男人开始猛烈晃动我的肩膀。

我不回答。我好疼。记得我第一次感到疼时是七岁那年,我抚摩我刚刚捕到的小老鼠,没想到它突然回头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血汹涌流出来。我没有喊疼。而是拿起身旁尖锐的石头狠狠的向它剁下。直至血肉模糊。

而现在,他又让我疼痛。于是我摸起了床头上的一把剪刀,然后在他问我的那一刻。猛的把剪刀插进了他的后背。

接着,我感觉到我的手潮湿一片。还有温暖的感觉渐渐覆盖我的身体。越来越多。

模糊里,我看见有雪花从窗户缝里飘进来落到了我赤裸的腿上。冰凉。

似乎,我还听见这个伏在我身上的男人喊我的名字,芍药,我的女儿。似乎又不是。

我把他推到一边,就像翻开我游戏中的蚂蚱和老鼠。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都在流者我喜欢的液体。新鲜芳香刺鼻。

我看着他那可恶的手,拿起剪刀一个个把手指剪了下来。剪刀是出乎意料的锋利。

我抚摩我的肩膀,我千疮百孔的肩膀上纹着一个清晰的“林”字。

我起身,轻轻的穿上丝绸的衣杉。我光着脚走出门。站在了雪地里。雪已经可以没过脚脖。冷的感觉从脚心直接钻进心脏里。

我缓缓的躺下去,让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能接触到这冰凉的雪地。苍茫的上空。纷飞的雪花里我看见了我的母亲,她微笑着对我说,亲爱的孩子,你终于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

她说,芍药,你是我的好孩子。

我一直站在被你伤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