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到那个叫翎子的女孩。他问朋友,朋友愣了愣,问,你怎么认识她的。
他笑一笑。不回答。朋友告诉他,他结婚后第三天翎子就去了N城。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翎子曾在家门口的那石板桥上坐了三整天。吃饭时都不回去。好象在等一个人,后来她给她父母说进城找工作,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N城是他公司所在的城市。
他疼痛着离开,朋友送他,在他开车要走的时候,朋友忽然拉住他说,告诉你吧,翎子曾经和我谈过恋爱。我们还在高粱地里睡过。可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娶她。自从她走后,我一直想可能是因为我才走的。我一直有些许歉疚。如果你能遇到她,帮我好好照顾她。
他打开火,踩住油门,轻轻松开离合。他的耳朵出奇的灵敏,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震的他耳膜鼓胀,发出金属相撞的声响。
他说,好。
(八)
一直平静的生活。他和她再也没有提离婚的事。他感觉无奈。她感觉知足。
这样过了两年。孩子三周岁的生日。他的父母来了,她的父母也来了。还有孩子的姑姑小舅。晚饭很热闹。可是陆陆续续走了之后,他看到了了繁华后的荒芜。儿子的眉目越来越有型,越来越不象他。况且他也清晰的察觉到身边的朋友谈他儿子时,总是避开长相之类的话。
他这些日子迷恋上了上网聊天。或者打动漫游戏。以至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摆弄一会。可是今天晚上,整个小区都停了电。他按耐不住,最后对妻子说,出去逛逛。妻子不答应也不说不可以。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当初公司的门口前。他熟悉了这段路。
他抬头看广告牌,蓝色的背景,一个女子在电脑的屏幕上游荡。还是那个网吧。名字叫蓝色网吧。他走进去。交费,拿着卡在拥挤的人群里终于找到一个没有人的电脑。坐下来,开机。上线。望着闪着荧光的显示器,心里突然有股厌恶的感觉。他伸手摸到兜里的香烟,抽出一根夹在嘴里。才发现没有带火机。他四处张望想借一个火机。
这时坐在他左侧的一个女子递过一个银白色金属壳的打火机,对他说,你要用吗?
声音是他曾经记忆里的一种熟悉。他扭过头看那个女子,那个女子也转过头看他。两人接着愣了。
命运就是这样会开玩笑。女子是那个坐在石桥上让他拍一滴眼泪的翎子。
(九)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喧熙的网吧。他走进一个胡同里的小旅馆。她跟着他走进去。
很肮脏很狭小很简陋的小房间,只有一张露出黄色木头的塌塌眯单人床,还有一台发出吱吱杂音的21寸长虹牌彩色电视机。
他看不见这些。关上门,接着抱起她,把她扔在床上。疯狂的剥落她的层层衣衫。直到两人在黄色的灯光下泛出惨白的光。他抚摩她的眼睛。问她,还经常流泪吗。
他温柔的进入她的身体,间接的洞穿了自己的灵魂深处,深处是冰冷的海,漆黑,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粗暴的咬她的耳朵。她因为疼痛不住的呻吟扭动。
黑暗里,他吃着她的汗水问她,为什么要我等这么久?
睡梦里,她抚摩他的手背说,像极家乡翎子花的叶脉.
天亮的时候。她已不在。枕头边有她残留的发丝,床单上有她遗留下的清香气味。还有一张字体。上面写着一组手机号码。
他蓬松着头发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电话响起,是妻子打来的。妻子说,她不能再这样瞒下去,她不希望他整日这样。妻子说,孩子不是你的。是我同事林的。她还说,可是我早就和他断了联系。他两年前就去了英国。可惜他挂断了电话,应该没有听到这些。听到了又怎样。
这一天,他喝醉酒后,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妻子,只有三个字,离婚吧。
一个给翎子,说的很长,但大多都是废话。主要的是,翎子,你在哪,我去找你。
翎子说,好,我回家了,但是你要一个月之后再去。
他问,为什么?
翎子说,乖,听话。不然你永远不会见到我。
他说,好。我听你话。
翎子在那头呵呵的笑。他在她的笑里趴在酒吧的角落里睡了。
(十)
一个月里,他和妻子离了婚,办好了所有手续。关于财产分配,他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想快快离开她。他只想一个月快快过去。
一个月后。他第三次去宋寺。这次是阳春三月。阳光明媚,透过洁白的云朵像水一样倾泻下来。望眼去漫山遍野的摇曳着黄白色的翎子花。
他挎着那个数码相机,怀里揣着那张照片。他要让她笑容满面的坐在翎子花丛里,然后端起相机。然后咔的一声切断这一瞬间。
远远的看见了溪水,静静的石板桥。可是没有她的影子。
走进了。确实没有。
他去问朋友,朋友依旧伺候着他的养鸡厂,他的孩子粗眉大眼,和朋友小时简直一个模子。妻子因为风吹日晒一脸的雀斑。朋友让他给照一张全家福。他说好,端起相机,从屏幕里看见朋友抱着他的妻子,妻子抱着他们的孩子。笑容铺天盖地的扬溢开了。
朋友说起翎子。然后领着他走到溪水边,这里有一大丛浓密的翎子花。朋友指着花丛的中央说,你看。
他看见了,看见了一个刚刚起来的土坟。
朋友说,翎子走了三年多,一个月前总算回来了。可是就是前天,却躺在家里的床上死了。是自杀。两个手腕上都用刀片划成一道道口子。皮肉翻卷。血流了一地。当时她的父母天不亮就下地干活了,忙着耕地好种上一季的庄稼。他们黑天才回来。打开门,血已浸透了门槛。
你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朋友问。
为什么?
尸检说她是艾滋病患者。晚期。不自杀也活不过春天了。
(十一)
他躺在土坟旁,已不知过了多久,他端着相机不停的按动快门。拍云彩,天空,飞鸟,树叶,泥土,翎子花,土坟,还有溪水,流波,静静的乳白色鹅卵石……
暮色沉沉。
他枕在土坟上,举起相机拍自己的面孔,狰狞苍白。
他感到口渴,从来没有的饥渴,于是他把头扎进溪水里,溪水很浅,他的额触到了冰凉的石头,他疼痛,他把相机放进水里,对准自己的头部拍摄,他按动快门,拍下疼痛。
最终,他拍下了自己死亡的瞬间。
我一直跑,就能天亮
01
半年不见的女子索索给我电话,让我去她家,说电脑坏了,找我给重装系统。
我修整完,她母亲下班回家,然后狐疑的看我。随后邀我一起吃晚饭。
我答应。感觉没什么不妥。
晚饭上,那位母亲再三看我,最终问她女儿:孩子是他的吗?
......
索索的筷子举起又放下,给我鬼脸。
那母亲转头对我说,索索的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张着嘴想笑又赶紧闭上。索索在桌子底下踢我。
索索给母亲夹了鱼块。“六月啊,我们夏天结婚。”
母亲笑了。
索索收拾东西的时候,那母亲把我叫到索索的卧室,“孩子,索索生下来没有爸爸,我不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和她一样。”随后转身离开。
我坐在索索的床上,兀自不知进入了一个小女子的圈套。索索的被子是白色的,上面绣着粉的碎花。索索的电脑还开着,桌面上是索索百日时候的照片。干净剔透的小小婴儿。我何时认识的索索呢,怎么也得有两年时间了,我最近见索索的时间是半年前。那她肚子的孩子怎么是我的呢?可爱的索索把我骗了。你是我的好姐妹,你是我的死党。可是你不是我的小小爱人。所以你肚子里四个月的孩子便不是我的小小婴儿。
我对着桌面上的索索傻笑。身后的索索却扶住了我的肩膀。俏皮的看我,露出虎牙:“谢谢你。”
我不敢接受这道谢。我说,索索。你孩子的爹呢?死了还是跑了?是你把人家甩了还是人家把你甩了?
索索放了首音乐,坐在我身边,抽起一棵烟。问我,这些有意思吗?你说,你愿不愿意做孩子的爹。
我差点把吃的饭吐在索索白色碎花的被子上。
我说,索索。你不至于这样饿不择食吧。你忘了两年前你认识我的时候,说我们就是萍水相逢。你忘了一年前你和我在路边烧烤摊一起大醉的时候,你说露水姻缘。你忘了半年前你被人家甩了我说你被人甩了那我做替补,你说死也不要。
索索把烟摁在水杯里。怒目圆睁。我是忘了你的两年前一年前半年前,可是我忘不了你抱着我脱光我衣服在床上的时候说过爱我!我也忘不了我喝醉的时候你说至少还有我。我更忘不了我曾经有过你的孩子然后一人去流胎。善生,我他妈的就是赖上你了,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也是你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管怎样,我是这个孩子的母亲,那么你就得是孩子的父亲。
有这么无理取闹的吗?有这么强词夺理的吗?有这么软硬措施的吗?
有的,那就是索索。
02
两年前,上海。出差。
和索索认识是因为她漂亮,而且一个人在大街上游荡。还背着大大的画板。我请她喝酒,她不答应,我说我也是画画的。索索便答应了,喝酒的时候我说我画的和你不一样,你是画平面,我是画立体。索索问为什么?我说我画的是小说,小说就是立体的画。小说里有人物有场景。不是画是什么?索索便给我折服了,说我是第一个把小说当画来写的人。
索索说,你这个人有意思。咱们今晚去开房间吧。
我回她,我有病啊还是你有病。
她回我,你没病我也没病,有也是性病。
这样强悍的女子我第一次见。她快醉的时候打车把她送走。从此一年没有再见。她后来说那天晚上把手机丢了。她后来又见到我说,手机丢了,那是命。命就是让你一年见不到我,也让我一年见不到你。
03
一年前,大理。旅行。
我和几个朋友在烧烤摊上喝扎啤,快酩酊的时候。服务员过来问我,先生,你是画小说的的那位吗?我半天没醒过来什么意思?最终抬头看见那俏皮的笑,那尖尖的虎牙。原来我的索索到了。她跑过来猫一样偎着我给朋友敬酒。朋友惊诧说,老苏,连云南你也有养的小小情人。
索索说,是啊是啊。喝酒喝酒。
后来一起离开,去古城区的一个老宾馆开了四个房间。三个朋友一人一间。我和索索一间。脱光了衣服抱在了一起滚在了床上。外面下起了雨,打着玻璃窗。黑暗里的索索蠕动着如深土里的蚯蚓。
我说索索啊,我爱上你了。
那是爱吗?有这样的爱吗?
偶然遇见,露水情缘。爱是男人给女人讲述的最美丽的寓言。
我醒来的时候索索走了,给我留了字条,上面没有电话号码。只写着:老苏,你犯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
这一次索索故意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她说我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我一直没有想起我哪儿错了,我后来问索索,我是强奸你了吗?还是我不能给你满足。
索索说,因为你说你爱我。
04
半年前。日照。看海。
我写小说写的苦不堪言。有一种难受是无法言语的,释放的窍门就是去看海。夏末,游人不多,穿比基妮的小妞姿色很不错,一个个在身边走过。我的色眼尾随着远去被海水逐渐吞没。
我躺下来,沙子进入衣服里。翻身搔痒,于是看见我的索索。索索一直在看着我,似乎也不相信画小说的那个人是我。上海,大理,日照。当空间在转换,人并没有变了模样,我还是我,索索还是那个俏皮的笑,尖尖虎牙的索索。
我说,真可惜啊,你没有穿比基尼。我还没有看见你的肤色是麦黄还是牛奶的颜色。
索索像狼狗一样扑过来,抱住我哈哈的笑。
我怀顾四周,游人纷纷瞩目。我可是从没有这样风光过。索索说,你怎么在这里?我问她,我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索索说,我就是住在日照啊。在上海是求学。在大理是写生。在日照是生活。
我说,我和你有一个相同。在上海是出差,在大理是旅行。在日照也是生活。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海滨小城。却让空间开了个玩笑。这玩笑持续了一年半载。
我说索索,一年前你发生了什么?除了我爱你犯的错。
索索说,一年前我有了你的孩子,当然流掉了。是个男孩很可惜吧。
我说索索,这次我不走了。
索索说,完了,我已经要和一个男人结婚了。记得婚礼要来。
索索的婚礼,我没有去。因为没有举成。索索在婚礼前夜跑了。
05
索索不告诉我孩子的爹是谁。索索说,你就当孩子的爹就是你好了。你就说你娶不娶我?
我说索索,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比我说爱你更严重的问题。孩子的爹怎么可能随便换呢?我不是就不是,这不是我娶不娶你的问题。
索索说,很简单啊。娶我当这个孩子的爹。
我疯了。
可是我突然又醒悟到。两个人的爱情与孩子有没有关系?你不是她的唯一男人。她也不是你的唯一女人。她怀的孩子不是你的,可是你也曾在别的女人身上种下了孩子。孩子与婚姻与爱情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如果这样推算下去,只要我爱索索,我就应该娶她。
是这样的,我爱你,与孩子无关。
每个男人都有一顶绿帽子,戴与不戴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你的女人说的算。那是什么说的算?
索索说,天知道。
我娶的女人怀了别的孩子,她就不值得我娶了吗?她爱的男人有了别的孩子,他就不值得爱了吗?
这个荒缪的世界里,本没有谁对谁错。
我跑出索索的家,索索在后面跟着跑来。
她大声的喊,老天爷不会让你跑的。老苏。你真的能跑得了吗?
我说,我跑不出我的宿命,我跑不出你的爱情,我跑不出孩子的毒咒。
可是我知道我跑的出着这个夜晚。
我一直跑,就能天亮。
如果让我晚点遇见你…..
木棉总是对他说,如果让我晚点遇见你……
后面却是没有了话,她自己也知道,如果晚点遇见了,真的就比现在好吗?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办法回答。他们的命被牵扯在一起,却不能永远在一起。
在木棉十八岁的时候,在她十八年里见过的所有男子里,他是最美的男子。因此当木棉爱上他没有什么不正常,只是因为他养育了她十四年,于是她便不能去爱上他。
他是她的养父,他三十年来只爱过一个女人,就是木棉的母亲绚。绚十六岁去青海下乡,八年后回城,回来的时候挺着大肚子,里面的木棉已经有三个多月。绚来到生她养她的这个小城。进了这所新建的学校做一名数学老师。而他是她教的第一批学生中的一个。他那时十四岁,绚已经二十四。十年其实很长,她成了他的数学老师;十年其实很短,他爱上了绚。他自上学以来,一直被父母和小学老师认定为有些弱智的孩子,他那时侯瘦弱,时常感冒发烧。功课一塌糊涂。在他遇见绚之前,没有一个老师给过他好脸色,斥骂与罚站是家常便饭。耳光与殴打如影随形。于是他就以为自己真的是一个弱智的孩子,顶多比邻居的阿洒聪明一点点,阿洒是他家那出名的傻子。随地大小便,还不认识父母。张口就咬人。他遇见她之前,一直拿自己和阿洒做比较。他想自己总不会随地大小便,也不会张口就咬人。他曾经那样卑微的活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这个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他的自卑与懦弱。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如此。上学只是为了混个文凭。早晚也得回家种地,给母亲做家务。或者跟着父亲去码头搬运货物。他看不见未来,他的未来已经透支。他的生命充满了灰色,没有一丝光彩。
可是,绚来了。绚出奇的对他好。不斥骂他,也禁止别的老师对他的不好。他成了绚的宠儿。绚给他缝补衣服,绚给他做荷包鸡蛋面。绚给他所有的温暖与恩慈。后来他问绚,你为什么那么对我好。绚笑笑,因为我知道你的未来会是另一番模样。那些岁月里,绚不止一次的对他说,你是最好的,你不需要自卑。我能看见你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