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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与众不同宋词人(3)

那么,张伯端悟道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据《历代神仙谱》描绘,他的晚年生活主要是“浪迹云水,遍历四方,访求大道”。而其中“浪迹云水”这四个字又是多么令人怦然心动啊!云水禅心,独自前行的坚定背影被吞没在山中的薄雾间;心中的妄念随山中云海一点点消散,内心渐渐澄澈,又不断升腾起团团祥和……单是这样的画面,就可以体会出“浪迹云水”这四个字背后的浪漫仙境。

1082年,将近一百岁的张伯端结束了自己的住世生活,驾鹤仙逝,趺坐而化。临终留偈云:

四大欲散,浮云已空。

一灵妙有,法界圆通。

张伯端一生奉行“性命双修”,从他最后留下的文字看,走到人生尽头时,他已然是“道佛双成”的人了。能够始终走在自己所选择和坚持的路上,并终有所获,本就是一种幸运。而他又能在死后位列“仙谱”,一生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相传,他圆寂火化后,弟子在其遗骨中拾到上千颗舍利子,大如芡实,色皆绀碧,世所罕见。

宰相词人晏殊

一般情况下人们会认为,仕途与诗途二者不能兼顾。也就是说,一个愤世嫉俗抑或忧国忧民的诗人,最好不要奔仕途,即使为了解决“铁饭碗”非要奔仕途,也一定是不可能将这个“官”做好的;换言之,若将精力心思囿于为官之道,也必定不可能将这个“诗人”做好。当然,凡事必有例外,例如“宰相词人”晏殊就是。

晏殊五岁能诗,自小有“神童”之誉,远近闻名。

景德元年(1004年),江南的行政长官张知白发现了这个神童,便予以极大的关注,是时晏殊十三岁。次年,张知白极力举荐,十四岁的晏殊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千名考生同时入殿参加考试。真宗见这个后生哥年纪不大却气宇轩昂,在庄严肃穆的大殿里头一点也不怯生,且从容应试,援笔立成,不禁大为赞赏,当即赐同进士出身,以示褒奖激励。第三天殿试,命题作赋。晏殊看题后竞憨直地说:这篇赋的题目自己十天前才作过,文稿还在,另外改个题目吧。真宗见其才华横溢且诚实坦荡,实乃可造之才,当即授其秘书省正事,留秘阁读书深造。常言道“人结人缘”(也就是人与人之间最讲缘分),看来真宗与晏殊特有缘分。

晏殊初入仕途,学习勤奋,人又乖巧,深得顶头上司陈彭年的器重。两年之后“实习转正”任太常寺奉礼郎。

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晏殊迁任光禄寺丞,也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仕途一路飘红步步登高。次年,召试学士院,为集贤校理;三年,任着作佐郎;七年,随真宗祭祀亳州太清宫,赐绯衣银鱼,诏修宝训,同判太常礼院、太常寺丞。尔后,历任左正言、直史馆、王府记室参军、尚书户部员外郎、太子舍人,权知制诰,判集贤殿。天禧四年(1020年),为翰林学士、左庶子。

经过这么些年的锤炼砥砺,晏殊“茁壮成长”,终成大材。其学识渊博、办事干练及处事中庸至正等方面的能力,真宗看着就是顺眼。此时的晏殊虽然未算朝中重臣,但真宗已倚为股肱,每遇疑难事,便暗中向他递个小纸条,咨询他的意见,他也将自己的见解慎重地密封好回复,真宗每每采纳他的意见。这种君臣之间的“秘密交往”,历朝历代并不多见。

从当时的情形看,晏殊出仕后“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心一意奔官场去了,最令人“忧心”的是,他还没尝过挫折的愁滋味呢。

乾兴元年(1022年),年仅十岁的仁宗继位,刘太后听政。晏殊提出“垂帘听政”的建议。这个建议很讨刘太后的欢心,却令宰相丁谓、枢密使曹利用想独揽大权的“愿望”付诸东流。为此,晏殊得迁右谏议大夫兼侍读学士、加给事中,后任礼部侍郎知审官院、郊礼仪仗使、迁枢密副使。晏殊仕途大顺,官是越做越大了。

忽然一个恶浪扑面而来。

晏殊栽跟斗了。因反对张耆升任枢密使,忤逆了刘太后的旨意,加之在玉清宫怒以朝笏撞折侍从的门牙,被御史弹劾。天圣五年(1027年),以刑部侍郎外放,先贬知宣州,后改知应天府。晏殊伤心地离开了京城,忽然明白什么叫“仕途险恶”了。

明道元年(1032年),仁宗已二十岁。晏殊得仁宗看重,回京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加尚书左丞。挫折过后,官做得比原先还大。谁知很快又因谏阻太后“服衮冕以谒太庙”,贬知亳州、陈州。一个踉跄,又掉回“基层锻炼”去了。

这回大起大落,令晏殊的人生越加“厚重”。

五年后晏殊的仕途大逆转,召任刑部尚书兼御史中丞,复为三司使。回到京城那天,阳光灿烂,他的内心却嗟叹不已。

庆历二年(1042年),晏殊终于攀上仕途人生的最高峰,官拜宰相,以枢密使加平章事。第二年,以检校太尉刑部尚书同平章事,晋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学士,兼枢密使。

怎奈两年后晏殊的仕途一下子又滑落低谷。因撰修李宸妃墓志等事,遭孙甫、蔡襄弹劾,被贬离京城去任地方官,虽然保留部长级待遇,毕竟辗转各地,疲于奔命。以工部尚书知颍州,后又以礼部、刑部尚书知陈州、许州。六十岁时以户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今陕西西安)。六十三岁知河南,迁兵部尚书,封临淄公。

晏殊终于回到京城,已经六十四岁了,已是风烛残年,病疴沉重了。仁宗将他留在身边,为自己讲授经史,其礼仪、随从均享受宰相(总理)级待遇。

仅仅一年后,亦即至和二年(1055年),晏殊病逝了。仁宗颇为伤感,亲往祭奠,遗赠为司空兼侍中,谥“元献”,并亲篆其碑曰“旧学之碑”,给予极高评价。

当代有辞书认为,晏殊“政治上虽无建树,但重视识别和吸引人才,如范仲淹、富弼、欧阳修、韩琦等都出他门下”。我不清楚这本辞书所说的“政治”是什么?“但重视识别和吸引人才”算不算政治?我以为算,而且是最大的政治。

晏殊身居高位多年,他的唯贤是举是光耀史册的。如范仲淹、孔道辅、王安石等一代精英均出自其门下;韩琦、富弼、欧阳修等经他栽培、荐引,更得到重用。韩琦连任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宰相;富弼身为晏殊女婿,但晏殊举贤不避亲。晏殊为宰相时,富弼为枢密副使,后官拜宰相。这一连串名字,可谓星光熠熠。北宋进入一个繁荣兴旺、莺歌燕舞的盛世,这批人功不可没。

晏殊的仕途,虽大起大落,毕竟善始善终。他遭受的挫折坎坷,却让他收获了文学上多方面的成就。

晏殊天赋才情,能诗、善词,文章典丽,四六、书法皆工,而以词最为突出,尤擅小令,有《珠玉词》一百三十余首,风格含蓄婉丽,颇受南唐冯延巳的影响,与欧阳修并称“晏欧”。

有论者只看到他官至宰相、仕途“飞黄腾达”的一面,却忽视了他遭受挫折、滑落人生低谷的另一面,认为他“一生富贵优游,所作多吟成于舞榭歌台、花前月下,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而笔调闲婉,理致深蕴,音律谐适,词语雅丽,为当时词坛耆宿”。这个看法是不是有点偏颇呢?

有个故事不能不记。

这天,晏殊路过扬州,走累了,便来到大明寺,进去稍事休息。晏殊入得庙内,看见墙上题了好些诗词,兴致勃起,便要侍从念给他听,但不准念出诗人的名字和身份。晏殊听了好几首,忽觉其中一首诗,写得不错,便问:“谁写的?”侍从回答说:“写诗的人叫王琪。”晏殊连忙派人去非把王琪找来不可。

好不容易找来了,晏殊跟他一聊,觉得此人乃饱学之士,很高兴,盛情请他吃饭。饭后,又一起来到后花园散步,边走边聊。正是晚春时节,满地落花。一阵轻风吹过,花瓣一团团随风飘舞,煞是好看。晏殊忽然内心一动,便对王琪说:

王先生,我每想出好句子,便写在墙上,边看边琢磨下句。可有个句子,我想了许久,还没想出下句。

“上句是个什么句子?”王琪问。

“无可奈何花落去。”晏殊轻声念道。

王琪听了由衷赞叹:“果然是个好句子。”说完便低头沉思,片刻,忽然舒展眉头说道:“何不对上‘似曾相识燕归来?’”

晏殊一听,不禁拍手叫好,连声说:“妙,妙,太妙了!”

晏殊非常喜欢这两个句子,后来他写过一首《浣溪沙》词,就用上了: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有人说,这首词写作者在花园饮酒,看到满地落花,心里十分伤感。虽说词的情调不太高,不过写得情景交融,艺术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又有人说,这首词之所以脍炙人口,广为传诵,其根本原因在于情中有思。

词中似乎于无意间描写司空见惯的现象,却有哲理的意味,启迪人们从更高层次思索宇宙人生问题。词中涉及时间永恒而人生有限这样深广的意念,却表现得十分含蓄。

前一种说法太过轻薄,后一种说法算是比较深刻,但仍未触及晏殊思想情感的内核。要想获得比较客观的评价,还是应该撇开其“富贵优游”人生的表象,深入到他的挫折人生的世界,方为上策。

但是不管怎么说,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已经成为千古名句,他对于社会变迁、人事更替、自然法则的阐释和感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单就这一对句,已经足以奠定晏殊在文学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了。

由是看来,晏殊创下了“官做得好,词人也做得好”的特例,后人誉他为“宰相词人”,一点也不为过。

非主流诗人张先

世人对前人的关注往往只盯住那些名声显赫的主流人物,例如李白、杜甫、苏轼者流,却往往忽略了一些“非主流”人物。其实,往往正是这些人,却有好诗好词好句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令一部文学史活色生香。

古人也喜欢起绰号,例如“张三中”与“张三影”,其实就是一个人的绰号。此人是谁?宋代词人张先。为什么他会有两个绰号?

张先(990~1078年),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天圣八年(1030年)进士。先后担任过知县、判官及屯田员外郎、尚书都官郎中等职务,于元丰元年逝世,年八十九。

张先的履历,有三点应予关注:一是张先踏入不惑之年始入仕途;二是张先历官仁宗、英宗、神宗三朝,官场打滚数十年,最后职务也不过是尚书都官郎中,虽不算显赫但是老资格了;三是张先享年八十有九,是中国文学史上最长寿的词人。

张先为何绰号“张三中”?先看下面这首词。

行香子

舞雪歌云。闲淡妆匀。蓝溪水、深染轻裙。酒香醺脸,粉色生春。

更巧谈话,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无畔,凌波何处,月桥边、青柳朱门。断钟残角,又送黄昏。

奈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

喜相聚,痛别离,写此类情事的宋词可谓繁复多矣。唯张先这首词,末尾“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三个句子连环迭出,把个“情”字沁人骨髓,一时震动文坛,故时人誉其为“张三中”。

为何又叫“张三影”?须看下面记载。

有朋友见张先。钦佩地说:子野兄,你的“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不同凡响,人们都把你叫做“张三中”啦!张先却说:“为什么不叫我‘张三影’呢?”朋友一时愕然。张先便笑着说:“‘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风絮无影’,这才是我平生最得意的手笔啊!”,此话一出,“张三影”的绰号不胫而走。(《苕溪渔隐丛话》引《古今诗话》云:有客谓子野曰:“人皆谓公‘张三中’,即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也。”

公曰:“何不目之为‘张三影’?”客不晓。公曰:“‘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风絮无影’,此余平生所得意也。”)古人的绰号,有褒有贬的。张先这两个绰号,却是时人对他文学成就的极高评价。

其中“云破月来花弄影”出自《天仙子》:

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出自《归朝欢》:

归朝欢

声转辘轳闻露井。晓引银瓶牵素绠。西圆人语夜来风,丛英飘坠红成径。宝猊烟未冷。莲台香蜡残痕凝。等身金,谁能得意,买此好光景。

粉落轻妆红玉莹。月枕横钗云坠领。有情无物不双栖,文禽只合常交颈。昼长欢岂定。争如翻作春宵永。日瞳昽,娇柔懒起,帘押残花影(一作“帘幕卷花影”)。

“柳径无人,堕风絮无影”则出自《翦牡丹》:

翦牡丹

野绿连空,天青垂水,素色溶漾都净。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又作“柳径无人,堕风絮无影”)。汀洲日落人归,修巾薄袂,撷香拾翠相竞。如解凌波,泊烟渚春暝。

彩绦朱索新整。宿绣屏、画船风定。金凤响双槽,弹出今古幽思谁省。玉盘大小乱珠进。酒上妆面,花艳媚相并。重听。尽汉妃一曲,江空月静。

以上三首,堪称张先词的代表作,于当时词坛,亦上乘之作,其特点是婉约缠绵、情韵极致。说张先词,“于两宋婉约词影响巨大”,由此可见一斑。

张先词,尤其对“影”字情有独钟。除了以上“三影”以外,还有“浮萍破处见山影”“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等句子亦婉转动人。这是一个比较“另类”的美学现象,值得去做专题的美学探讨。后人有评张先“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石林诗话》卷下),这是很客观的判断。他的词作,大多反映士大夫的诗酒生活和男女之情,为北宋歌舞升平的都市生活留下了生动的见证。

却说有一天,杨元素侍读、刘孝叔吏部、苏子瞻、李公择二学士及陈令举、张子野等六位贤良雅士相约雅聚。他们之中当数苏轼才气最高而张先资格最老,因此,在张先这位文坛耆老面前,豪放洒脱如苏子瞻也不敢造次。众人一番谦让之后,一致敬请张子野填词一首,以记盛事。张先推辞不过,沉吟片刻,挥笔填了首《定风波》:

定风波

西阁名臣奉诏行。南床吏部锦衣荣。中有瀛仙宾与主。相遇。平津选首更神清。

溪上玉楼同宴喜。欢醉。对堤杯叶惜秋英。尽道贤人聚吴分。试问。也应旁有老人星。

宾主相遇。贤人聚分。吟风弄月。且有老人星在,同喜欢醉,人生一大快事也。“姜还是老的辣。”是次聚会,竟被老人星这首《定风波》载入史册了。

张先年老时居住杭州。据说,当时杭州的名妓很多都得到过他的赠词,并以此为幸。有一位叫龙靓的姑娘,很想得到老人家的赠词,但并不急着要见张先,只是写了一首诗托人给老人家送去。诗是这样写的:“天与君芳千样葩,独无颜色不堪夸。牡丹芍药人题遍,自分身如鼓子花。”在争奇斗妍的百花园中,艳丽的牡丹芍药能够得到您的题赠,我只不过是毫不起眼的“不堪夸”的鼓子花,又怎么可能得到您的奖赏呢。张先读完诗后,脑海里出现一位聪明美丽、楚楚可人的姑娘。姑娘正用充满崇敬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呢。内心霎时涌动起情感的波涛,挥笔便写下了这首《望江南》,想了想,又很郑重地写下题记“与龙靓”,这在张先词中是不多见的。

望江南(与龙靓)

青楼宴,靓女荐瑶杯。一曲白云江月满,际天拖练夜潮来。人物误瑶台。

醺醺酒,拂拂上双腮。媚脸已非朱淡粉,香红全胜雪笼梅。标格外尘埃。

那个时代的青楼妓女,有只卖艺绝不卖身的。这些艺妓,大多身世飘零,却尔雅清高,琴棋书画诗词歌舞诸艺皆绝,虽身陷青楼,却不降其品。因此,大凡文人雅士或雅士文人出身的官宦名流向往青楼,无非想与这些卖艺姑娘共举瑶杯,激发创作灵感,又填词赋诗,唱唱卡拉OK,尽情享受人生乐趣。

龙靓姑娘才艺双馨,张先说她“香红全胜雪龙梅”,这是很高的褒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