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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与众不同宋词人(2)

柳三变汴京应试,信心爆满,竟落榜。他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天资才学,金榜题名应是意料中事,谁知……名落孙山既成事实,又该“如何向”?他真有点不知所措了。但很快他又释然了,才子词人就是才子词人,白衣卿相就是白衣卿相,“何须论得丧”乎。

尽管“偶失龙头望”,但柳永自有好去处。意中人在烟花巷陌,“堪寻访”,忙还忙不过来呢。那些天生丽质、歌喉婉转的姑娘们,终日与她们“偎依”在一起,该是多么畅快又多么风流的事情啊!人生美好,青春短暂。不再希冀那些功名利禄,还是珍惜眼前的“浅斟低唱”吧。

其实这首词,也不过抒发了三变落榜后无可奈何的心境及自我排解的达观态度,但看在别人眼里,唱在别人嘴里,想在别人心里,却产生了迥然不同的效果。

一般人都认为,“风流事”即指“乱搞男女关系”,或光顾青楼成性,“专与妓女厮混”,甚至“以金钱作筹码与妓女发生肉体交易”。因此,那烟花巷陌最为正经人忌讳,偏偏柳三变公开宣言把烟花巷陌当作人生归宿地,与儒家道德精神背道而驰。

这还了得!

不是说正经人就不能涉足烟花巷陌,自唐以来就有不少蜚声文坛的大诗人大学者也与妓女有染,甚至有些人还蓄妓。问题是,你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不能与主流精神公开唱反调,你总得要低调一些、含蓄一些、冠冕堂皇一些才是。

柳三变就太张扬、太高调、太明目张胆了,即如这首《鹤冲天》便是明证。

很快,《鹤冲天》传到宫里,果然就发生问题了。

又是一次应试。有了上两次的经验,柳三变这回更有把握、更有信心了。

整个考试过程一气呵成。柳三变沾沾自喜了。柳三变也确实考得好,诗赋字字珠玑、策论文采斐然。最挑剔的考官也点头赞赏。入选的名册很快送进宫里。现在,名册已经摆在仁宗赵祯案前,就等仁宗御笔一批,即可金榜题名、昭告天下了。

忽然,仁宗的目光牢牢盯住柳三变的名字。

仁宗沉吟良久,终于笑眯眯地提起御笔在旁边批下数语:“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显然,仁宗是听过《鹤冲天》的,也就是说,仁宗是非常了解柳三变的。仁宗这一批,柳三变一下子“被定位”了,换个角度说,仁宗这是给柳三变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尝有《鹤冲天》云:“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及临轩放榜,特落之,曰:“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柳三变由此自称“奉旨填词”。)仁宗赵祯,在位数十年,算是一位比较有作为的君主。他对文士偏爱有加,重用过范仲淹、司马光、晏殊、欧阳修、苏东坡等诸多人才,因此,仁宗朝的文化艺术成就光耀史册。有人提出,他容得了某些文人“把断剑门烧栈道,西川别 是一乾坤”的“图谋不轨”,也容得了大臣们对自己“沉湎女色”的尖锐指责,还容得了包黑子包拯与自己唱反调、唾沫溅到自己脸上的行为,却偏偏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柳三变,为什么?

综观种种说法,归纳原因有三:

其一,柳三变词,雅俗共赏,广泛传咏。传到宫内,仁宗听了,也觉得好,每到饮宴时,总要歌姬再三选唱。柳三变得悉这个“情报”,竟动了“邪念”,专门写了一首叫《醉蓬莱》的宫词,“走后门”送到后宫,一来“讨人喜欢”,二来“且求其助”,结果触动了仁宗。仁宗宏图大略,倒是个心思绵密的人,嘴里虽没说什么,但从此再也不唱柳词。柳三变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仁宗因此怀疑他的人格。(陈师道《后山诗话》:柳词骫骳从俗,天下咏之。遂传禁中。仁宗颇好其词,每对宴,必使侍从歌之再三,三变闻之,作宫词号“醉蓬莱”,因内宫达后宫,且求其助。仁宗闻而觉之,自是不复歌其词矣。)其二,仁宗此举,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说是“留意儒雅,务本理道,深斥浮艳虚美之文”。也就是说仁宗不喜欢艳俗之词,更不喜欢柳三变乃沉迷烟花巷陌之徒。这个说法似乎太过牵强。

其三,柳三变“风头太劲”惹的祸。当时坊间传闻:“妓者爱其有词名,能移宫换羽,一经品题,声价十倍。”还有一个顺口溜更绝:“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这样的顺口溜传进宫里,仁宗皇帝这个醋坛子不吃醋才怪。

我以为,这三个原因都是“隔靴搔痒”,并未“搔”到点子上。

却说仁宗在名册上看到柳三变的名字,一时百感交集。江山永固,人才辈出,此乃福荫我朝啊!此人天赋才情,当不在晏殊等人之下,理应委以重任。问题是这个人,才则高矣,德则差矣,如何用之,颇费思量。毕竟仁宗阅人无数,知人善任,转念之间,已作定夺。想这柳三变谋官仅为捧个“铁饭碗”而已。以此人才智,做官未必能够做好,反倒背上包袱负累,误了天赋才情,还不如要他回归烟花巷陌,让他在“无边风月”中倾其情、尽其才、成其名,为我朝造就一代词作大家,岂不更好!想到此,仁宗便提笔下了批语:“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柳三变得悉仁宗批语后,感激涕零。为报答仁宗一片苦心,便锐意打造“奉旨填词柳三变”品牌。此举一出,文坛震动,大江南北为之雀跃,柳三变所到之处,引来无数粉丝围观追捧,那场面比高中状元还要风光。人们簇拥着他,递上各种各样的名片、扇面等物,要他签名,要他填词,可惜那时没有照相机,没法与奉旨词人合影留念,成为人们永远的遗憾。在鲜花掌声中柳三变没有忘乎所以,他不改初衷,坚持深入烟花巷陌体验生活,为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歌妓填写新词,供她们在茶坊酒馆、勾栏瓦肆里为市民大众演唱。

没过多久,果然不出仁宗所料,柳三变佳作迭出,其中《八声甘州》及《雨霖铃》两词终古长新,兹录如下: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柳三变尤其着力长调慢词,以平叙见长。后人有“慢词始盛于耆卿”的说法,《戚氏》是代表作品。有人认为《戚氏》甚至可比离骚,王灼《碧鸡漫志》

卷二说的“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即是。

几许风雨。柳三变终于成为北宋第一个专力写词的大词人,也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唯一专为妓女歌姬写词的大词人。

柳三变四十七岁时终于考上进士。有人说,柳三变这回高中乃因改名柳永的缘故。仁宗不知柳永即柳三变,便御批了,柳永遂入仕。其实,仁宗再怎么傻帽,也不会不知道柳永即柳三变,只是仁宗怀柔,既然你想做官,那就做去,看你能做出个什么名堂来。柳永先做了地方小官,后迁余杭县令,又迁泗州判官、华阴县令、西京灵台令、屯田员外郎等职。果不出仁宗所料,柳永并非做官的料,虽小有政声,仕途却一直不顺,更无大的建树。

有个故事不能不记。先看这首《望海潮》: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歌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词,将杭州这个人间天堂的风花雪月、良辰美景尽诉笔端,尤其“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句引人入胜。原来一千多年前的杭州,那么美!据罗大经《鹤林玉露》记载:“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扬鞭渡江之志。”有人认为,这段记载不过是道听途说,一个故事而已。区区一首《望海潮》竟能挑起金国南侵的狼子野心?也太抬举了柳永。我倒认为无风不起浪,极有可能真有这回事儿。

如感兴趣,请记住以下要点:

柳永(约987~约1053年),字耆卿,汉族,崇安(今福建武夷山)人。北宋词人,婉约派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代表作《雨霖铃》。原名三变,字景庄。

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宋仁宗朝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

柳三变为人放荡不羁,终生潦倒,死时靠妓女捐钱安葬。

世人有云“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可见柳永词深入民间,流传极广。

“佛道双成”张伯端

据说,汉钟离、吕洞宾等人一脉传下来的道教,在两宋时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而这一派的第四代里最重要的传人之一就是张真人。不是张三丰张真人,是道教里面另外一个叫张伯端的张真人。

张伯端是北宋人,生于984年(另有983年一说),字平叔,号紫阳,因而被尊为“紫阳真人”,着有《悟真篇》,故也被尊为“悟真先生”。相传,他自幼饱读诗书,遍阅千书万卷,广泛涉猎儒释道三教的经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占卜生死吉凶。他还懂刑法,通书算,精于医道,偶尔钻研一下摆兵布阵。

可惜天妒英才,这样一个“高材生”竟屡考不中,多年屈居幕府,只是一个刀笔小吏。通俗点说,也就是衙门里的“师爷”。这样的身份换成一般人肯定很不满。本是发光发热的大好年华,结果都空耗在府衙里,平淡无奇的生活实在没什么意义。好在张伯端是个很有追求的人,他很早就选好了自己的人生路——寻真访道。而这些经历其实都能在他的诗词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全宋词》里现共收录张伯端两组《西江月》词。其一组为十三首,谈的是道教的修炼;另一组为十二首,讲的是佛教的修为。现各选一首如下:

西江月十三首之十三

丹是色身至宝,炼成变化无穷。更于性上究真宗。决了死生妙用。

不待他身后世,再前获福神通。自从龙虎着斯功。尔后谁能继踵。

西江月十二首之四

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

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在第一首词里,张伯端将道家的修炼生活完美地呈现给了大家。他谈到了道教炼丹术,说金丹炼好之后,服下去那真是变化无穷,还能得各种神通。一炉好丹,一缕丹烟,一位道士安然高坐,飘然若仙。单是想想这样的情形,就觉得朦朦胧胧,如真似幻,令人心生向往。而像朱砂、丹丸、真金、火炼、阴阳等专业术语,在《西江月》十三首里更是俯拾皆是,一口气读下来甚至有种捡到很多“解药”的幸福感。

但回头再看第二首《西江月》,感觉就截然不同了。在这首词中,张伯端谈论的都是高深的佛理。法本无法,空也非空,静默和语喧原本也没什么不同。

“果熟自然红”这几个字看似简单平常,如闲来之笔,却是道出了佛法修炼的真意。如能顺其自然,且勤种勤修,前因后果,一切自有定数。此时的张伯端已如一尊端坐云端的佛道大师,笑看红尘,看红尘中人茫无目的地奔波、索求,不自觉地竞含着一丝叹息。说起来,自己的禅修悟道也是一场机缘。

相传,1069年时,张伯端遇到了一位高人。很多野史见闻里说,此人为张伯端师傅,刘姓。刘师傅甚是厉害,能够夏天穿棉衣而不觉热,冬天穿单衣而不觉寒,基本上相当于“移动式人体空调”。正是这位拥有神通的刘师傅,将自己的绝学“金液还丹”传给了张伯端,同时也促成了张伯端从道学转为禅学,并最终达成“三教归一”的成就。

按常理说,道教遵循的应该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顺序。但张伯端主张“教虽分三,道乃归一”。他认为道教修的是“命”,而佛教修的是“性”,只有内外通透圆融,才能有明澈顿悟,所谓“性命双修”正是这个道理。

而这“性命双修”里,其实还藏着个“神游折花”的故事。说是张伯端的道友中有位高僧,入定的时候,人虽打坐,却可以“灵魂出窍”,方圆几十里随便神游。一天,张伯端问他说:今天能跟您一起出去游玩吗?高僧很高兴,说好啊。于是,两人就约着一起去扬州赏琼花,而且要折一枝回来做凭证。约定之后,二人就各自入定,神游到了扬州。用我们现在流行的话来说,这就是穿越,只不过是地点的穿越而非时间的穿越。过了一会儿的工夫,两人都欠身而起。张伯端从袖子里拿出那枝扬州的琼花,而高僧一摸袖子,竟然空空如也。

在“神游折花”后,弟子问张伯端,为何同样是“神游折花”,和尚就拿不出凭证呢?张伯端解释说,平常的修行都是只修性,不修命。换句话说,只修炼气法,而不修命的话,等于是“阴神”。而我们是性命双修,散虽成气,但聚则成形,所以是“阳神”。阴神是虚的,而阳神却是实的,阳神可以移动物体,阴神却不能。此为“性命双修”的妙处。

其实,如果我们只是道学的旁听生,能大概解其意,知其论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定知道这“性命双修”的来龙去脉。毕竟,修为一事也要看机缘。再好的根基,没有那份成就你的机缘,一切都只能是空谈。

要说起张伯端潜心道学的机缘,还真是拜了一人所赐。这个人就是他府上一个薄命的丫鬟。

这段逸闻在《临海县志》中曾有记载,但也有好学者考据县志本身不足以信。但信与不信,县志都在那里。能够去了解历史的也只有这些古书了,即便做不得实,也可以姑且听之。

县志上说张伯端非常喜欢吃鱼,有一次在官邸办事,家里便差人去给他送饭。朋友们知道他嗜鱼,便把鱼藏在房梁上戏弄他。结果他找不到鱼,便怀疑是送饭的丫鬟偷吃了,回家后还重罚了她。丫鬟羞愧难当,百口莫辩,含恨自杀。

事情过去后就渐渐被他淡忘了。有一天,他看到梁上掉下来一些蛆虫,才发现竟是从藏在梁上的烂鱼中掉下来的。此时,他方知道原来是自己冤枉了丫鬟。

经此一事,他不禁喟然感叹,连这样一件小事都隐含着如此巨大的冤情,更不要说那“积牍盈箱,其中类窃鱼事不知凡几”。在府衙内的卷宗里,不知道还积压了多少箱类似的冤案。想到这里,张伯端的职业理想发生了毁灭性的动摇。他决定辞官不做,专心悟道。

为表心志,他赋诗一首:

刀笔随身四十年,是非非是万千千。

一家温饱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衍。

紫绶金章今已矣,芒鞋竹杖经悠然。

有人问我蓬莱路,云在青山月在天。

这首诗无疑是张伯端对自己从前漫长职业生涯进行的一次深刻反思。刀笔随身,是非也随身。而今,他不想参与这些俗务了,唯愿放下一切,远去蓬莱,竹杖芒鞋,青山绿水。如此一来,当真是悠然惬意,自得意满。赋毕,他便放火将所属案卷焚烧殆尽。

按理说,一般人辞官不做就算了,但张伯端临走还闹出一起“纵火案”,结果不幸触犯了宋朝火烧文书的律法,被发配到边疆。所以,有人将《西江月》词认定是他悟道后所作,颇有道理。

彻底摆脱红尘俗事后,张伯端写下了《悟真篇》、《悟真篇外集》、《金丹四百字》等书,为后代炼丹采药、修道悟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丰富材料。相传,清朝雍正皇帝病重时,曾夜梦张伯端来为自己治病,结果第二天一早醒来,就发现病去了大半。于是,雍正为感谢紫阳真人,特地跑到白云观去祭拜,足见其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