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冯梦龙在其《智囊补》中就曾详细记述了万历后期发生在苏州的一个骗局:有一对徽州的叔侄因为争夺坟地而打官司,几年都没有结果。侄子于是通过地方衙门中官员的指点,而欲到抚台衙门处打通关系,正在此时,有一贵公子衣冠甚伟、仆从如云,寄寓于阊门之外,据说是巡抚大人的年侄。徽侄闻讯,即往拜谒,并言及与叔叔打官司的事,贵公子满口答应在抚台大人面前帮他打赢官司,并议定事成之后谢银的数目。
到了约定的那天,贵公子穿着官服,将徽侄的状纸装在自己袖子里,昂然进了抚台之门,徽侄留在门外窥伺。一会儿,听府内人说公事已毕之后,大门就关上了。徽侄暗想,这一定是抚台大人留下年侄,正在设宴款待他,而向门役打听,却都茫然无知。直到晚上,门才又大开,贵公子满面酒气,在人群中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走了出来,告知巡抚大人相待甚厚,官司的事已经如愿以偿。到了徽侄的寓所,贵公子从袖子中拿出文书,只见官印赫然印在上面。徽侄一见,大喜过望,于是按照事前说好的数目将酬金付与贵公子。不想第二天从贵公子那里传来消息说公文是伪造的,徽侄闻讯急忙赶到贵公子寓所问个究竟,却被贵公子反咬一口,说是他伪造了官府印信和批文,要将他送官。徽侄大恐,只好又送上几十两银子求得假公子息事宁人。
原来这是一个一贯装扮成显赫宦家公子行骗的流氓,而当时正有一位会魁谒见巡抚,假公子遂乘机混入府中,潜匿于院内土地堂中,别人来不及查点来客,也就关上了大门。假公子随身带了用酒制的米糕,在藏身之处吃完之后,才在晚上衙门复开的时候乘闹带着一副醉饱之态而出。而他袖中用过官印的文书,当然更是事先伪造好藏在身上的。
冯梦龙感叹道:"小人行险至此,亦可谓"神棍"矣!"而这个骗局中,伪公子在初次得手以后故意露出马脚,诱骗上当者上门,以便对他进行第二次敲诈等等恶上加恶的伎俩,也的确是前代流氓们不敢想像的。
至正十三年冬,朱元璋看到濠州的红巾军首领们只热衷于抢劫财物,没有远大计划,自觉和他们一起混下去没有前途。乃向郭子兴要求,带领二十四名亲信离开濠州,向南方去发展势力。
南下的路上,朱元璋的流氓手段得以牛刀小试。出发不久,他听说定远张家堡有一支三千余人的地主武装,孤军乏粮,在元军与起义军之间左右为难,不知投向哪一方为好。朱元璋亲自前去招降,到了张家堡,巧舌如簧,封官许愿,这支武装的首领大为心动,答应三天后来投朱军。朱元璋大喜,回去等候。不料第二天,又有另一支起义军前去招降这支武装,条件比朱元璋开出的要好,他们变了卦,准备他投。朱元璋一听到消息,当机立断,骑马赶到张家堡外,派人去请首领,说有要事相商。首领一到,朱元璋立刻缴了他的械,派人把他押回朱军,然后又派人到张家堡,说首领又变计,转投朱军。手下不知是计,三千义军放火烧了兵营,跟随而来。首领无法,只好承认了既成事实。就这样,三千地主武装被朱元璋软硬兼施,用欺骗手段招降成功。龙凤二年,朱元璋俘虏了陈兆先军三万六千人。朱元璋很欣赏这支军队的战斗力,为了征服军心,朱元璋从俘虏中挑出五百名精壮,让这五百人做自己的大帐侍卫。自己钻进帐篷,脱下战甲,倒头就睡,鼾声如雷。这五百人感动不已,从此死心塌地效忠朱元璋,三万六千俘虏也由此军心安定,很快成了朱军的主力。
为了寻找生存空隙,朱元璋经常朝三暮四,虚与委蛇。朱元璋的军事生涯,主要是在与周围的汉人武装自相残杀,他不肯为抗元大业做多少贡献,在抗元战争的最关键时刻,他看到形势对汉军不利,竟然两次派人送重礼给元军,准备投降元朝,夹击汉军。元政府大喜,授他以"行省平章"的高官。幸亏此时汉军势力又起,朱元璋这才打消了投降做"汉奸"的念头。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还保持着骑墙态度,并不与元军交恶,给自己留有余地,万一胡运复兴,他又可以倒在蒙古大汗脚下,不失富贵。(吴晗:《朱元璋传》)在明代社会史文献中可以随处看到流氓文化。媒婆、掮客、破落户、和尚道士、闲汉地痞等流氓阶层中的人物或者与流氓阶层关系密切的各色人物,谋划实施的诸如诈骗钱财、奸人妻女、拐卖人口、搬弄诉讼、引诱富家子弟堕落无行并借机骗取其家产、甚至谋害他人性命。这种周作人所说"皇帝气""流氓气"等,在明代中后期的恶性膨胀和在广大国民心中的泛化,正是中国古代君权专制制度之下流氓文化发展的必然结果。
5.白吃白喝还白拿
第一个最相契的,姓应名伯爵,表字光侯,原是开绸缎铺应员外的第二个儿子,落了本钱,跌落下来,专在本司三院帮嫖贴食,因此人都起他一个诨名叫做应花子。又会一腿好气毬,双陆棋子,件件皆通。第二个姓谢名希大,字子纯,乃清河卫千户官儿应袭子孙,自幼父母双亡,游手好闲,把前程丢了,亦是帮闲勤儿,会一手好琵琶。自这两个与西门庆甚合得来。其余还有几个,都是些破落户,没名器的。一个叫做祝实念,表字贡诚。一个叫做孙天化,表字伯修,绰号孙寡嘴。一个叫做吴典恩,乃是本县阴阳生,因事革退,专一在县前与官吏保债,以此与西门庆往来。还有一个云参将的兄弟叫做云理守,字非去。一个叫做常峙节,表字坚初。一个叫做卜志道。一个叫做白赉光,表字光汤。说这白赉光,众人中也有道他名字取的不好听的,他却自己解说道:"不然我也改了,只为当初取名的时节,原是一个门馆先生,说我姓白,当初有一个什么故事,是白鱼跃入武王舟。又说有两句书是"周有大赉,于汤有光",取这个意思,所以表字就叫做光汤。我因他有这段故事,也便不改了。"说这一干共十数人,见西门庆手里有钱,又撒漫肯使,所以都乱撮哄着他耍钱饮酒,嫖赌齐行。正是:把盏衔杯意气深,兄兄弟弟抑何亲。一朝平地风波起,此际相交才见心。--《金瓶梅》第一回
世间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的特点,在《金瓶梅》中有一群特殊的人物,他们既不是官,也不是匪;既不是商人,也不是下苦力的农民。他们虽然不当官,却能结交权贵;虽然不是匪徒,却是欺压良善。他们没有商人的金钱,却有投机取巧的头脑。他们不屑躬耕劳作,却能骗吃骗喝。这帮人被称为--帮闲。
西门庆身边从始至终跟随着一群帮闲人。这上面的九个人之中,除了卜志道早死,后由花子虚代替外,"都是些帮闲抹嘴,不守本分的人"。其中最有名气,也最得西门庆信任的有应伯爵、谢希大两人。
这些人的人品禀性,书中通过一段祭文活灵活现地表露出来:维灵生前耿直,秉性坚刚;软的不怕,硬的不降。常济人以点水,恒助人以精光。囊箧颇厚,气概轩昂。逢乐而举,遇阴伏降。锦裆队中居住,齐腰库里收藏。有八角而不用挠掴,逢虱虮而瘙痒难当。受恩小子,常在胯下随帮。也曾在章台而宿柳,也曾在谢馆而猖狂……
"帮闲"也叫"篾片",即竹子劈成的细片。如同编织竹器无细片即难成纹理的道理。这些帮闲之人,就是帮助主子吃喝玩乐,消遣时日。那些达官富豪,要装门面,摆威风,寻开心,就少不了这些人,世上若少了这伙帮闲型流氓,诸多侮风狎月歪门邪道的混事儿便弄不出周折和情趣来。
应伯爵就是典型,除略谙文墨外,双陆、棋子件件精通,说噱调笑无不解事,专在富家子弟间钻营,靠帮嫖贴食、陪赌伴酒、插科打诨、奉承助兴的伎俩嚼白食。《禅真后史》里有首歌替这种人画像:"脸如笋壳,心如介靛。口似饴糖,腰似介绵。话看嫖,拍拍手掌,赞扬高兴。讲着酒,搭搭屁股,便把头钻。害得人虎肠鼠刺,哄得人绵里针尖。奉承财主们,呵卵脬,捧粗脚,虚心介下气;交结大叔们,称兄弟,称表号,挽臂介挨肩。"这些人,应该算是帮闲型流氓中的上等货。
看看应伯爵的所作所为,就能够知道这班人等是多么的无耻。李瓶儿本是他们结义兄弟花子虚的媳妇,被西门庆骗奸后,娶为六房。第二十回中写道:又见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见李瓶儿出来上拜,恨不得生出几个口来夸奖奉承,说道:"我这嫂子,端的寰中少有,盖世无双!休说德性温良,举止沉重,自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那里有哥这样大福?俺每今日得见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处。"因唤玳安儿:"快请你娘回房里,只怕劳动着,倒值了多的。"巴结奉承之意毫不掩饰,极近肉麻露骨,就连吴月娘众人听了,都骂他"扯淡轻嘴的囚根子"。
《金瓶梅》第六十二回李瓶儿死后,西门庆痛不欲生,饭不吃,酒不喝,脸不洗,头不梳,谁劝也不行,但应伯爵却三言两语,把西门庆劝得又吃又喝。书中这样写道:伯爵道:"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这嫂子与你是那样夫妻,热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痛?争耐你偌大家事,又居着前程。这一家大小,泰山也似靠着你。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这些嫂子,都没主儿。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哥,你聪明伶俐人,何消兄弟每说。就是嫂子她青春年少,你疼不过,越不过他的情,也了服,令僧道念几卷经,再发送,进而在坟里,哥的心也尽了,也是嫂子一场的事,再还要怎样的?哥,你且把心放开。"当时伯爵一席话,说的西门庆心里透彻,茅塞顿开,也不哭了。须臾,拿上茶来吃了,便唤玳安:"后面说去,看饭来,我和你应二爹、温师父、谢爹吃。"这段话,入情入理,互转话题,正反劝喻,左右逢源。一个帮闲小人的形象逼真如画。
也有一些不同于他的帮闲人,像谢希大、祝实念、孙天化这些人。他们成日价厮混在妓院里,帮老鸨诱引富家子嫖娼花钱,替粉头写柬,帮孤老传书,弄口风流茶饭。如祝、孙两个,还因替六黄太尉的侄女婿王招宣三公子拉皮条惹出祸来,在县里监了一夜,次日一条铁索,解上东京。
还有一班子人,他们名义上做着小买卖,但是他们卖东西的方式很特别。这班人弄点糖果瓜子、头油花粉做由头,专往酒楼茶肆、妓院勾栏这些富家子弟取乐处钻营,执役侍候,献物讨赏。《金瓶梅》里的于春儿、段锦纱几位,就是样板:元宵节晚上,打听到西门庆在丽春院摆酒嫖妓,便拿着三四升瓜子儿找上门跪下:"大节间,孝顺大老爹。"恰能迎合西门庆在粉头面前端身份耍阔气的心态。于是"西门庆吩咐收了他瓜子儿,打开银包儿,捏一两块银子,掠在地下"。有一首《朝天子》,单道这班人行藏:"这家子打和,那家子撮合,他的本分少,虚头大,一些儿不巧又腾挪,绕院里都踅过。席面上帮闲,把牙儿闲磕。攘一回,才散火,赚钱又不多。歪厮缠怎么?他在虎口里求津唾。"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应该算是闲汉了,这种人是帮闲队伍里的低档货,既没有唱曲的技艺,也没有奉迎的本事,就在街上闲逛,找些虚关差使混日子。比如打听到谁家办喜事,他们就早早上门去,帮着打杂应酬凑热闹;谁家办丧事,就充当挽郎,干号,添些气氛。谁家老爷升了官,儿子上了榜,他们便上门报喜。总之是有吃有喝有赏钱,瞅空子还能掖着藏着搞点额外油水。
成为一个帮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吹拉弹唱,街头巷尾,琴棋书画,惹猫斗狗,虽说是不能样样精通,但也要略知一二。像应伯爵,会下棋,会唱曲,西门庆不知道的妓女他知道,西门庆不清楚的事情他清楚。帮闲的这些人并不是始终跟随一个主子,他们往往是见风使舵,忘恩负义,落井下石。寡廉无耻和皮厚心贪是篾片的一大特征。《梦粱录》作者在介绍宋代帮闲汉情况时,有个总结:"大抵此辈,若顾之则贪婪不已,不顾之则强颜取奉,必满其意而后已。"他们不仅是卑鄙,而且是无耻。因为他们不仅仅是帮闲,也要帮忙;不仅仅是图陪着主子"白嚼"几顿而已,还要穷凶恶极牟取私利。西门庆从何二官处接手绒线生意,向黄四、李三放高利贷,乃至给十兄弟之一的常峙节借钱买房子之类的事情,应伯爵从中都得过不少好处。
西门庆死了,这些"兄弟"们思量着如何祭奠他们的"大哥"。书中交代:话说西门庆死了,首七那日,却是报国寺十六众僧人做水陆。这应伯爵约会了谢希大、花子繇、祝实念、孙天化、常峙节、白赉光七人,坐在一处,伯爵先开口说:"大官人没了,今一七光景。你我相交一场,当时也曾吃过他的,也曾用过他的,也曾使过他的,也曾借过他的。今日他死了,莫非推不知道?洒土也眯眯后人眼睛儿,他就到五阎王跟前,也不饶你我。如今这等计较,你我各出一钱银子,七人共凑上七钱,办一桌祭礼,买一幅轴子,再求水先生作一篇祭文,抬了去,大官人灵前祭奠祭奠,少不得还讨了他七分银子一条孝绢来,这个好不好?"众人都道:哥说的是。
人走茶凉,西门庆刚死,他们就落井下石了,连祭奠一下死人都要算计着占些便宜。出了西门庆的门,一头栽到新主子张二官怀里,更可悲的是,应伯爵帮助张二官用三百两银子,把李娇儿娶到家中作二房,还极力撺掇张二官再用些银子把"第五个娘子潘金莲"也娶回家受用。这个西门庆生前"百计趋承"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却成了破坏自己家的罪魁祸首,不知是对西门庆作恶的惩罚,还是对应伯爵等人的辛辣讽刺,或者两者都有。
清人张竹坡评点《金瓶梅》对应伯爵等帮西门庆嫖李桂姐后散场时的一段描绘极为赏识,称其"将十兄弟身份用力一描"。第十二回:"临出门来,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逗桂姐亲嘴,把头上金琢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西门庆川扇儿藏了。祝实念走到桂卿房里照面,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常峙节借的西门庆一钱银子,竟是写在嫖账上了。"还是用书中的原话作一个结语(第八十回):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帮闲子弟,极是势利小人。当初西门庆待应伯爵如胶似漆,赛过同胞弟兄,那一日不吃他的,穿他的,受用他的。身死未几,骨肉尚热,便做出许多不义之事。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6.三寸金莲引时尚
武大每日自挑担儿出去卖炊饼,到晚方归。那妇人每日打发武大出门,只在帘子下嗑瓜子儿,一径把那一对小金莲故露出来,勾引浮浪子弟,日逐在门前弹胡博词,撒谜语,叫唱:"一块好羊肉,如何落在狗嘴里?"油似滑的言语,无般不说出来。
--《金瓶梅》第一回次日,早把春梅收拾打扮,妆点起来,戴着围发云髻儿,满头珠翠,穿上红段袄儿,蓝段裙子,脚上双鸾尖翘翘,一顶轿子送到守备府中。周守备见了春梅生的模样儿,比旧时越又红又白,身段儿不短不长,一双小脚儿,满心欢喜。--《金瓶梅》第八十六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