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还有一点和刘斐、陈明仁不同,就是,他早就和共产党有了联系。他正是有了这种联系以后,于1947年回到湖南的。从个人成见上看,唐星虽然与颂公共过事,但内心深处他对颂公本人,包括颂公的政德、为人,他好像并不和陈明仁、邓介松、肖作霖等人一样那么的恭维。颂公执湘政后,唐星是很想出来干一番事情的,可是颂公一开始并没有显得很热情。倒是白崇禧想利用唐星总参议的名义为他做事。后来,颂公要把唐星从武汉要过来,正合了白崇禧的心思,因为白想的是唐星去了长沙,又当上了绥署副主任,等于他在颂公身边安插了一个钉子,以后长沙有什么事就明了多了,也好办多了。所以,唐星刚上任时,白一再嘱咐,往后要密切取得联系。他白健生哪里知道,唐星不仅不是他安在颂公身边的什么钉子,而地地道道是颂公放在他身边的一根内线。在后来白崇禧坐镇长沙,对程潜和湖南的和平运动采取高压手段,程潜处境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唐星尽力在白身边周旋,出歪点子,报假情况,使白看不到真相,摸不清虚实,以此保护了程潜个人的安全,为长沙和平起义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四 边 形
陈明仁率部回到湖南之前,长沙绥署掌握兵权的有三个人。程潜是绥署主任,是驻湘国军当然的最高指挥官。另两位绥署副主任黄杰和李默庵,一个负责编练新军,一个负责指挥部队。这三个人摆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格局。这种格局,由于陈明仁的加入,自然而然地被打破了,形成了一个新的四边形的态势。并且这个四边形的四条边,绝对不可能相等。程潜对陈明仁回湘的态度,不用说是欢迎的,本来就是他要陈明仁回来替他掌兵权的嘛。黄杰对陈明仁回湘的态度,说不上是欢迎还是反对,他是坚决反共的,他认为陈明仁也是坚决反共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他应该是对陈明仁持欢迎态度,因为陈明仁一回来,无疑是增加了湖南“戡乱”的力量,并且陈明仁回来不回来,黄杰都是负责编练部队,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可争的。复杂就复杂在李默庵这里了。
在整个长沙起义与和平解放过程中,应该说是基本上黑白分明,阵线清楚的。在高层中,真正有争议的人物也就是李默庵了。谁也不可否认,默公是最早跟随颂公策划走和平道路的高级将领之一。从程潜竞选那时候起,默公就是五百湖湘壮士中的骨干人物,接着又是“团结拥程,回湘应变”的主要倡导者。有人说他是为了一心想当湖南省主席。或许真是这样。但是,当程潜和蒋介石都同意让他出任湖南省主席时,他确确实实以“湖南情况复杂,自己素无从政经验”为由,向蒋递交过“免派”报告的。当然,他没有当成省主席,并非因为他的退让,而是湖南各界反对的结果。当他最终还是被颂公保荐当了绥署副主任后,在酝酿和筹商有关抗蒋、拒白和起义等一系列重大向题上,他是参与者,但始终持比较稳重谨慎的态度,即:既不同意黄杰等人的顽固立场,也不完全支持肖作霖等人的激进做法。他接近程潜,与程潜默契起义,这是没有怀疑的。在中共中央军委最早的关于解决湖南问题的电报上,是这样说的:“程潜、李默庵、陈明仁有和我们合作反蒋反桂之可能性……”这是1949年6月2日毛泽东以军委的名义,发给第四野战军司令员林彪等人的。同一天,周恩来以个人名义,发电报给香港的乔冠华,也是这样的提法:“争取程潜、李默庵、陈明仁站在我们方面反美反蒋反桂极为必要……,如有可能,应与程潜或李默庵建立电台联系……”由此可见,李默庵在起义中所占的份量。但由于他和共产党的特殊关系,他不能不有所顾忌。他想建立起一定实力,然后以实力为后盾与共产党和谈,方可以功自赎。因此,在抗运金银、湘粮自用问题上,他与邓介松、肖作霖等人一致,而在停止征兵等问题上,他又几乎和黄杰等人站到一起去了。这样一来,就很自然地引起拥护起义的人们对他的误会和疑惑。认为他是图谋当官、动摇不定的人,以致连地下党也拒绝和他见面。对此,他感到十分苦恼,他李默庵早在1925年黄埔军校读书时,就已经加入过共产党,后来由于一些客观上的因素,又脱离了党组织,并从此成了共产党的敌对力量。抗战中,他曾会见过朱德、彭德怀和黄埔一期同学左权,相互交谈非常愉快,朱老总还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会,同时,八路军上下一致、军民一体的和谐关系,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后来在出任“南岳游击干部训练班”教育长时,叶剑英担任副教育长,他非常高兴又一次与叶合作,期间,他还邀请周恩来到南岳驻留一个星期,让周给学员作了多次讲话,自己也从中受到深深的教益。可是到目前,共产党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而自己这个早期脱党份子,想抓住最后的机会立功赎罪,又何其艰难哟。尤其是停止征兵后,程潜没能按计划建立起自己的军事实力,后来白崇禧又把李默庵仅有的一点实力并给了陈明仁的第1兵团,程潜转而依靠陈的军事实力准备起义,又不与他通气,陈明仁真也罢假也罢,在他面前始终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盛气凌人的样子,他感到不解和愤懑,因此不辞而别去了香港。
事过以后,颂公如是说:“默庵没有辜负我们,是我们辜负了默庵。”又过了很多年以后,程星龄如是说:默公“是在倍受委屈的情况下离长赴港的”。
三、雾锁麓山
陈明仁向来是以一个“纯”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他“纯”的标准就是不问政治。他作战勇敢,不怕死,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一个军人最起码要做到的。他敢于顶撞上司,从连长到总裁,没有他不敢的,是因为他认为为了军队为了作战,一个指挥官没有什么观点可以向上司隐瞒的。事实上,他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参加国军,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行动,几乎他的一举一动,无一不和中国的政治联系在一起的。他的不顾个人安危,他的不见利忘义,他的不为自己留后路,甚至他的心直口快、豪爽暴躁,都无形中在为蒋家王朝服务,为“四大家族”的利益卖命。到了四平战后他被撤职还差一点被查办,痛定思痛,他终于大梦初醒般明白过来。这一明白过来就不得了,原来一直如同一池清水一眼能看到底的陈明仁,说变就变了,样子变得模模糊糊,心里面的弯弯也多起来了。以至后来“小诸葛”大呼上当,李默庵愤然离去。甚至有几回连颂公都对他担起心来,连李君九有时也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人们说,他一度就像云遮雾罩的岳麓山,站山外边看不见,进山里面出不来。
颂公不识“麓山”真面目
1949年4月20日,南京政府拒绝接受《国内和平协定》,国共和谈破裂。4月21日中共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4月22日夜,程潜主持召开长沙绥署和湖南省署党、政、军联席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和谈破裂了,湖南怎么办?
湖南怎么办?颂公心里当然是有数的。可是,他想让大家从新的时局出发,谈谈各自的看法,也就是都向他表个态,因为,这个时候他更迫切地需要大家的支持。会议刚开始,颂公谈了几句时局,便点名要陈明仁先发个言,给大家带个头。听颂公点到了自己的名,陈明仁环视了一下会场,说:“我是个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南京说打我就打,说和我就和。我们要服从政府,中央既有令主战,自然只有在中央和白长官的领导下,作战到底,不能再有他图。”
陈明仁这个态表得够精彩的了,黄杰、杨继荣等主战派报以热烈掌声,而主和派虽然人多,可一下子被他这几句话给说懵了,程潜更是一时目瞪口呆,都不知道怎么把会往下开下去了。黄杰等人起了一阵哄后,再没有人愿意发言,大家终于不欢而散。第二天,颂公派程星龄和张严佛急忙去找李君九,问陈明仁到底可靠不可靠,并说,从昨晚会上的发言看,大成问题,颂公是把他看作湖南和平起义的一张王牌来打的,现在这张王牌要是打不出去,如何是好?不仅颂公焦急,大家也跟着心里上火呀。
李君九20日才从台湾回到长沙,21日和陈明仁两个人谈得还很投机,还不到两天,咋能说变就变呢?就是变也不会变得这么快呀。他立即去找陈明仁,想当面问个究竟,结果到陈家一问,才知陈明仁一大清早就回醴陵老家了。李君九和温汰沫、张严佛当即驱车追到醴陵,陈明仁一见他们也跑来了,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八九,所以,一开口便不高兴地说:“颂公真糊涂!昨晚开那个会,事先应该和我商量一下,使我有个思想准备。最恼火的是会议一开始,他就指名要我发言。在座的那么多人,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叫我如何表态?我只好说了‘军人以服从为天职……’那几句话,不料竟触怒了颂公。”最后他对张严佛道:“请毅夫兄代我向颂公解释一下。”
张严佛回长沙便把陈明仁的话转告给颂公,颂公心中才安,这场风波也才算平静下来。在往后的一些公开场合,颂公是个明白人,也知道怎样和陈明仁配合了,这样的不愉快的事情再没有发生过了。对陈明仁在一些公开场合的讲话,无论说得多么过头,颂公都会理解,也不往心里去。只有一件事,恐怕颂公多多少少是有些想法的。就是后来给中共中央递送关于起义《备忘录》时,颂公开始是想让陈明仁也在上面签个名的,以两个的名义好一些,地下党也有这个意思,可是陈明仁咋说也不签。李君九再三给他解释说,这事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决不会泄露出去。这也不行,不签就是不签。最后还是颂公签了自己的名送走的。颂公为此深表遗憾,子良自己也为此留下了一行空格,一行再也没有机会填补的空格。
“你们要叛变吗”
连颂公和李君九有时都摸不清陈明仁的真实想法,他那些部下,更不用说了,临到起义了,也都还一个个蒙在鼓里。
有一天,兵团副司令刘进和参谋长文于一谈起时局,意见很一致,两人都认为国民党政权大势已去,很快会要垮台,大家必须及早另找出路。刘进说:“中共在长沙肯定有不少做秘密工作的人员,我们不妨与子良谈谈是否应派可靠的人先行探听和去联络一下。”文于一问刘进,有没有线索,刘进又说:“还没有。如果子良同意的话,我们再商量设法进行。”其时文于一已经和地下党联系上了,但是文于一考虑到,刘进虽是老同学老同事,可是刘进是黄埔一期中交游面广、平时也较露锋芒的人,怕他不慎泄露,危险太大,便没有向他透露。同时,文于一也想借此试探一下陈明仁究竟对时局有什么看法,以及对兵团和他个人的前途是怎样打算的。于是刘进和文于一当即打电话给陈明仁,说是有要事相商,并约定了时间。到时刘进和文于一去了寿星街兵团办事处,见面后,刘进便毫不隐瞒地把两人商量的意见述说了一遍。陈明仁一听,声色俱厉地质问他们道:“你们要叛变吗?!”并顺手将桌上的茶杯拂到了地下,吓得二人脸都变色了,谈话也不可能再往下继续了。
由此,文于一便一直对陈明仁的态度存有疑虑,为了顾全地下党和自己的安全,在起义前也就不可能向他透露半点与地下党的关系。陈明仁“城府”这么深,把自己“包装”得这么严实,积极的效果是迷惑了白崇禧,但无疑也产生了消极的一面。一直到起义前他都不在高级将领中吹一点风露一点底,更不会做一些必要的思想工作,结果绝大部分高级将领不知道他的意图,加上白崇禧的反宣传,陈明仁在长沙宣布第1兵团通电起义,长沙市区以外的部队纷纷逃离。到最后一个兵团三个军的兵力,真正起义的只有三个半师,陈明仁差一点没有成光杆司令。逃离自然是不能容忍的是有罪的,可是陈明仁又该负什么样的责任呢?看到部队叛逃这么厉害,陈明仁心里当然不会好受。倒是中共军队的代表给了他很大安慰:一,第1兵团不要说还有几个师起义成功了,就是只剩你陈明仁一个人起义了,我们也是欢迎的;二,那些逃跑的人,是逃过了初一,逃不过去十五,最终谁也逃不出解放军的包围,正像孙大圣,跟斗甩得再漂亮,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一样。那时正是共产党胸怀最宽、肚量最大的时候。再说,有这种实力才敢夸这么大的海口。共产党已经有了这种实力。
那位曾被陈明仁质问是不是要叛变的兵团副司令刘进,最后就成了一个没能逃出如来佛手心的孙大圣。起义前夕,陈明仁决定在湘潭设一个兵团指挥所,派刘进去为指挥官。刘对长沙准备起义没有预闻,全不知情。程、陈在长沙通电起义了,驻湘潭的71军88师的部队纷纷谣传,说程潜、陈明仁在长沙被共产党扣压了,长沙的部队都被缴了械。随即这个师开始往邵阳方向逃。刘进当时带着兵团部存在湘潭的两万多银元,随同叛军到了邵阳。在邵阳会见了刚刚赶到邵阳搞阴谋活动的黄杰以后,刘进携家眷逃往成都。后来成都解放时,刘进还是被共军给逮住了。于是他便从成都给陈明仁往长沙发了个电报,意思是要已经当了共军兵团司令的陈明仁,给成都军管会发个电报让他返湘。陈明仁在电报上是这样批的:电贺龙司令员,刘进反对起义,率部叛逃,请逮捕法办。这一下刘进便没命了,最后他被押到武汉,在武汉被判处了死刑。刘进的悲哀在于,本来还是想当一回国军的叛徒的,结果被一句“大话假话”给吓回去了,万万没想到终于竟成了共军叛徒的屈魂冤鬼。呜呼!
痛苦呵,子良将军
人前说鬼话,人后才做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一位刚直不阿、叱咤风云半辈子的将军。可想而知,陈明仁曾一度内心是多么的痛苦。
在一次会上,陈明仁拍桌子大骂:“共产党公开活动,没有人管,我要杀人!”这一句话又把一个人吓得不得了。这个人就是军统特务、警察局长李肖白。李肖白本来是倾向程潜走和平起义道路的,可是陈明仁大骂共产党没人管,这不明明白白地在指责警察局吗?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三十六计走为上。没过几天他便溜之乎也,跑到香港不回来了。
还有一回,在兵团警备部联席会议上,陈明仁愤怒地对政工处长吴博夫说:“你去告诉仇亦山,叫他不要再搞什么和平运动了。如果他不信,一定要在长沙搞,小心他的老命不保。”仇亦山就是仇鳌老先生。散会后,吴博夫嘟哝着说:“司令官只是要我去做恶人,仇老是我的同乡老前辈,这些话,我又如何能对他直说呢?”又一回在警备司令部的会议上,陈明仁指示稽查处:“现在有些人通匪,密谋破坏治安,你们要严密侦查,有确实证据的,就叫他们失踪。”失踪就是暗杀。不过他接着又补充一句:“你们先查清楚,要行动时,报告我批准。”在另一次会上也说:“这些家伙,整天集合开会,要搞什么和平,到时候可用汽车把他们送去匪区,让他们在那里去搞。在我的指挥下,就不许搞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