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介松、肖作霖、程星龄等代表颂公,并率领省会各机关负责人、各民众团体代表、各界要人、地方绅士到车站迎候。程潜在省府大楼前迎接,并于当日下午在省府礼堂亲自主持召开欢迎大会,晚上还举办了专场舞会。舞会上,颂公和于良都显得情绪特好,黄杰、李默庵、刘嘉树、杨继荣等陪舞诸公,舞兴更浓,邓介松、肖作霖、程星龄等几位则里外张罗,热情而周到。两曲以后,颂公借故有些累了,稍事休息,便和大家握手道别。又过了一会,陈明仁也告辞了。这是两人事先约好的,所以,他一出舞厅便驱车来到了程府。颂公当即叫人摆下几盘精致的家乡小菜,一瓶茅台好酒,两人慢酌细谈起来。从25年前的师生情谊到眼下国态湘局,越谈越投机。
酒至半酣,子良突然问颂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您老难道对我陈子良这么放心,一点防备都没有吗?陈明仁这一问,把颂公给问了个张口结舌。这时陈明仁从身上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条子,给颂公过目。原来是蒋介石给陈明仁的手令,意思是要陈到湖南后一定秘密监视程潜的活动。颂公看后,沉思片刻,然后淡然一笑,对陈明仁说,现在你兵权在握,要杀要抓,一切听便了。陈明仁这时再三表示,一定要负的话,宁可负蒋介石和白崇禧,决不会负颂公,请他放心。说罢把蒋的手令撕成了碎片。
陈明仁的性格从来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后来半年的非常时日,白崇禧曾几次暗示他,必要时对颂公下手,兵谏、软禁甚至可以就地正法。陈明仁当然不会那么做,而且,假若有别的什么人敢那么做的话,他陈明仁决不会袖手旁观,坐视颂公遭难。
如果说颂公在战场上拼杀大半生。于宦海中沉浮几十载,每每吃大亏,常常被暗算.是因为太老实太不会耍心眼,也从不像别人那样在党内和国军中,培植亲信建立自己的派系,但是到了晚年,身边却能汇集起如邓介松、肖作霖,特别是陈明仁等一群忠心耿耿、死心塌地要跟他走的精英,除了社会和时代的因素外,不能说与他坦荡的胸怀、人格的力量没有关系。或许,这就叫回报。
上帝与魔鬼同在,尽管魔鬼是可恶和凶残的,但上帝什么时候都是仁慈和公平的。信则灵。
二、排列与组合之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明仁到了长沙,麓山上又竖起一面旗帜,湘江边又生出一棵大树。旗帜下列队,大树下乘凉,自然少不了又是一番排列与组合。
同一道生死壕
还是在去年的夏末秋初之际,陈明仁尚未去武汉任职,有一天,他由几位好友陪着,同游南京郊外的明孝陵。这几位挚友,大多又是他的同乡和部下,关系不可谓不“铁”。他们是:张严佛、吴相如、陈粹劳、温汰沫、梁风、汤如炎。张严佛是军统局的高层人物,其地位曾一度仅排在戴笠之后。吴相如是国民党社会部劳动局第一处处长。陈粹劳是国民党政府总统府要员。温汰沫、梁风和汤如炎为陈明仁老部队71军要害部门的处长。多事之秋,好友相聚,话题自然不少。当时陈明仁情绪刚从撤职查办的绝望中恢复过来,又接二连三地有人邀请他去任职,两只脚正处在三叉路口,正等这帮弟兄给他拿主意哩。所以,话题也一直是围绕陈明仁的下一步出路展开的。大体内容是:首先是分析形势,一致认为蒋家王朝已濒临末日,大家弟兄不能株守南京,自陷绝境,希望陈明仁逐步靠拢家乡,徐图应变,好自为之。陈明仁看到朋友们热心相扶,精神也就越加振奋起来。接着,大家认为跟桂系的人打交道不容易,劝陈明仁吸取过去的教训,在作风态度,用人行政等方面注意改进,不能再跌跤子,尤其处在白健生和程颂公两人之间,要善于应付。最后,陈明仁表示,自己一向不习惯于搞政治,今后要有得力帮手,希望向劳动局长贺衷寒借调吴相如,随去武汉任政工处长,以温汰沫为办公室主任,请张严佛主持布置稽查处的人事,委托陈粹劳和汤如炎在南京加强同上层方面的联系。陈明仁这么一提,大家都表示一定全力以赴。
陈明仁等明孝陵的聚会,虽然是在谋求个人的出路,政治方向上依然十分模糊,但对他们这些跟蒋跟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过二心也从来不敢有二心的人来说,迈出这一步是很不容易的。当后来陈明仁回湖南时,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成了手下的心腹,紧随左右。张严佛先陈明仁一步到了长沙,被颂公请出来当了联合办公室副主任,当陈明仁回来以后,二人联系自然频繁,吴相如为第1兵团少将政工处长;温汰沫为第1兵团少将经理处长,梁风为第1兵团少将军法处长;陈粹劳任第1兵团文职高参,在陈明仁身边处理机要文书。只有汤如炎后来没有留在长沙,去了香港。
另外,陈明仁还起用了李君九、汪士楷、陈藏仲等,安插在自己左右,经常参予一些秘密活动。在兵团部和下面部队,他同样起用了不少自己的朋友、亲信和老部下,像少将参谋长文于一,少将副参谋长后又代理参谋长黄克虎,少将副参谋长陈庚等,在后来策动兵团起义,稳定大局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还有原71军87师师长熊新民、88师师长彭锷,都是和他一起坚守过四平的老部下,一个被他任命为第1兵团少将副司令,一个被他任命为被消灭了又再将组建的71军军长。遗憾的是,这两个人后来并没有跟他走。原因是复杂的。包括陈明仁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但是,陈明仁所起用的人,并非都能够和他是一条心。像熊新民、彭锷等后来离开了他,还可以说是有一定的客观原因。另外一些一贯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得到过陈明仁的重用,以此便可看出他的另一面了。他接任长沙警备司令后,像军统特务、71军副军长鲍志鸿兼了参谋长,军统特务毛健钧为稽查处长,军统特务张镇华为中将高参。这几位后来给程潜,包括陈明仁,找了不少的麻烦。
两条平行线
在陈明仁回湘之前,程星龄已经把和程潜的意见转告了余志宏,余志宏又将情况汇报给省工委,省工委对陈明仁的情况进行了详细的分析和研究,首先肯定了策动性和第1兵团起义的可能性。这可能性主要基于以下四个方面的因素。一,陈明仁虽为蒋介石嫡系,但非亲信,特别是目前有一定的反蒋情绪;二,陈明仁和桂系素无渊源,目前的联系是互相利用各有所谋,联系也较容易被掐断;三。国共两党在军事上的三大决战已经结束,人民解放军胜局已定;四,国民党营垒正在分崩离析迅速瓦解,特别是程潜已明确表态走和平之道路。但是省工委也考虑到,陈明仁毕竟和程潜不同,曾多次带兵于战场上和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拼杀,可以说是血债累累,特别是不久前的四平之战,双方都记忆犹新,目前他又手握重兵,时间又非常紧迫,所以争取工作必定十分艰巨。
在争取程潜及其周围人士的工作中,余志宏取得了显著的成绩,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有了一个十分牢固的基础,所以,省工委经过慎重考虑,还是把第一线工作的主要任务交给了余志宏。余志宏领受任务以后,总结了前一时期的工作体会认识到,做陈明仁工作的突破口,就是先要找到哪些是陈明仁身边的亲信,谁又是亲信中的亲信。也就是像程潜身边的肖作霖、邓介松式的人物。余志宏和军事策反小组的成员刘寿棋商议以后,决定先找程星龄再商议商议。程星龄提供了第1兵团经理处处长温汰沫的情况。从1932年陈明仁当师长时起,温汰沫就是他的部下,陈当军长,温是军里的经理处长,陈在南京闲居,温曾寄住陈的官邸,陈就任武汉警备司令,温是办公室主任。可以说,这些年,温和程没有离开过半步。由此分析,温汰沫是陈明仁的亲信,是没有问题的,并且从一些简单的交往中,能够看出一点温反蒋的情绪,只是目前交往还显太浅,程星龄不便把底露出来,所以尚摸不准温的更深一层的思想脉搏。
过了几天,程星龄又对余志宏说,在他宴请陈明仁、肖作霖、邓介松几个人吃饭时,陈明仁主动提出,把长沙警备司令刘进,调到他的第1兵团当副司令,腾出位置给肖作霖,因为在当前时局紧张的情况下,省会的警备司令比兵团副司令显得重要得多。根据这个情况,余志宏和程星龄分析,陈明仁不可能不知道肖作霖近几个月来已明显倾向和平的政治态度,知道肖作霖倾向和平,还这样提议,也说明了陈本人的真实意向。这样更增强了大家工作的干劲和信心。接着,程星龄还向余志宏提供了李君九的情况。李君九在陈明仁身边工作多年,不仅是僚属,而且是挚友。在抗战胜利后,李抱着超然于国共两党的斗争之外的幻想,跑到台湾做教育工作去了。程星龄在台湾时,两人来往得多,知道他思想进步。如果让他回到长沙,周旋于陈明仁左右,局面就会容易打开很多。于是,余志宏和程星龄当即决定想法让李君九尽快回来。电报是托温汰沫和程星龄的同学李石静发的。李君九接到电报以后,于4月20日从台湾回到了长沙。
余志宏把通过程星龄掌握的温汰沫、李君九与陈明仁的关系,及时向省工委作了汇报,省工委经过研究,作出了首先争取温汰沫、李君九,通过他们再做陈明仁的工作的程序。
李君九回长以后,程星龄首先和他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接着又介绍余志宏和李君九、温汰沫都见了面,第一次谈话就非常投机。随后,温汰沫又把李回长的消息告诉了陈明仁,陈明仁第二天便约见了他。挚友相逢,没有太多的客套,第一次谈的就比较深,并当即给他一个高参的职务。余志宏得知情况后,又提醒李,高参是闲差,是否让陈明仁给换一个有实际权力的位置。不久,通过做工作,陈明仁任命李君九为第1兵团少将人事处长。有了这个职务,李君九便可以参加一些重要的会议,也便于把陈明仁和第1兵团内部动态随时通报给地下党。而为了协调程潜和陈明仁的行动,由余志宏组织程星龄、马子谷、唐星、李君九、温汰沫定期召开碰头会,听取他们的汇报,传达省工委的指示,商讨重大问题。
省工委军事策反小组,通过李君九、温汰沫以及第1兵团少将副参谋长陈庚,建立起来的策反工作线,在促成陈明仁逐步下定起义的决心,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除了这条线以外,省工委还通过涂西畴联系第1兵团参谋长文于一,建立了另一条工作线。文于一也是醴陵人,黄埔四期学生,也曾是程潜在早期于广州创办的讲武学校的学生,后来又和陈明仁是陆大的同学。在胡宗南部队里从连长一直干到副军长。1949年3月应陈明仁之邀,从胡宗南部调回长沙任1兵团参谋长。文于一和很多国民党中上层军官一样,近年来看透了蒋介石发动内战不得人心,战场上又接连失败,对前途丧失了信心。后来,他的两位旧部内战被俘,被共产党放回来以后去西安找过他,给他灌输了不少解放区的真实情况和共产党关于起义、投诚人员的政策,使他大受启发。后闻程潜回湘主政,陈明仁率部回了长沙,并向他发出邀请,于是,决心脱离胡宗南。回长沙后,他委托一位闲居在长沙的老部下寻找地下党。这位朋友又通过陈采夫很快和省工委取得了联系。省工委考察了文于一的有关情况以后,先派陈采夫之子、地下党员陈克朗与他联系,随后又派涂西畴指导他的工作,从另一角度随时掌握第1兵团内部的动向。
这样,到了4月间,省工委在陈明仁身边成功地布下了两条平行的工作线。
三 人 桥
健公崇禧在党国和国军中,享有“小诸葛”盛名数十载,可是在长沙和平起义这么大的事件上,他却一直是两眼不明,心中糊涂。虽然很多问题他早有察觉,也看到一些苗头,同时还张牙舞爪地进行了打击,其结果总打不到点子上。只所以“小诸葛”变成了“大傻瓜”,除了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以外,有三个人在他面前以假装真以虚代实地尽情表演,起了直接的作用。后来健公不止一次地对人说,在湖南,他上了两个人的当,这两个人就是陈明仁和唐星。其实,他还说漏了一个,那就是刘斐。
陈明仁、唐星、刘斐,三个人组成了一座奇特的桥,把程潜和白崇禧“沟通”了。这桥的两端如同正负两极,共同存在却是水火不容,互相连接却不能同时到达。
关于刘斐,前边已经叙述过了,陈明仁回湖南,就是他在白健生面前游说成的。也可以这样说,放陈明仁回湖南,是白健生上的第一个大当。如果当初不上这一当,那后边上的好多当,压根儿也就不存在了。不过,刘斐是因为李宗仁提名,要他作为国民党正式代表,参加与共产党和谈去了,他要是不走的话,往后,即使说白健生不上陈明仁的当,却不知道还要上刘斐多少当呢。
至于说到白健生上陈明仁的当,其原因和上刘斐的当有所不同。只所以上刘斐的当,是因为原来两人关系太好了,太好了也就太相信了,太信任了,也就真假不分了。对陈明仁不一样。白健生和陈子良素无渊源,只是因为陈明仁历史上和共产党一直是兵戎相见,刚在四平杀得血头血脑的,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投向共产党?就是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因为傻瓜都能想得到,共产党轻饶不了他。所以在与共产党是打是和的问题上,他是绝对地信任陈子良。还有一点,就是陈明仁后来的一言一行,始终没有让白健生看出什么。长沙有不少誓死忠于党国的军统特务,后来他又亲自坐镇长沙,他估计到程颂云那老朽弄不好可能有变,但陈明仁那里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再说陈子良是个很粗的人,直肠子驴,心里藏不了多少事情,他就是要伪装也伪装不像啊。事实上是,陈子良的伪装水平比白健生想象的要高好多倍,伪装得像极了,而且他心里不仅能藏事,还能藏大事,藏得滴水不漏。这是后话。
说到唐星,情况和刘斐、陈明仁都有相似的地方又都有所不同。在白崇禧面前,唐星和刘斐一样是感情极深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而又绝对信任;在程潜面前,唐星又和陈明仁一样,虽然没有给程潜当过学生,也在他手下干过(程任参谋总长时,唐为中将高参),而且脑子也好使得很,被人称为“智多星”。刘斐离开湖南以后,等于一座大桥去一个桥墩,颂公感到白健生那边的压力太大,如果没有一个刘斐这样的人在中间周旋,啥事也难干成。正好唐星就是刘斐这样的人物。刘斐走前向颂公推荐了唐星。刘斐离开不久,程潜便报请任命唐星为长沙绥署中将副主任。程潜给唐星这么高的职务,但没给他别的更多的任务,就是要他周旋于程、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