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4日上午9点30分,程潜乘专列抵达长沙车站,月台上顿时鼓乐齐鸣,万头攒动,省会各机关头头脑脑,各团体代表,各界要人,地方绅士,纷纷向“家长”扬起了欢迎的手臂。而更多的人则聚集在省府礼堂静候。当然,这里面什么人都会有,有真心实意来表示欢迎的,有出于各种厉害关系和个人目的不得不在这时候露一露面的,也有来观观风看看热闹的。后来被任命为长沙绥署副主任、并为和平起义做出很大贡献的唐星,在几十年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有这么一段记述:“当程潜7月下旬到长沙的那天,我便到省政府去看他。当时去表示欢迎的人很多,他应酬得都很周到,独对我毫不理睬,我顿时心里就明白,他此时正在准备演的戏,像我这类配角,不仅无用,还会大煞风景。因此,一会儿程潜到礼堂去向欢迎他的群众讲话,我就悄然溜了。”从唐星这段话里,是不是可以多多少少听出点什么来?关于唐星当时的心态,还有他眼里的颂公。
程潜在省政府礼堂举行的欢迎会上的讲话稿,邓介松提前起草完毕,曾先给肖作霖等人看过,几个人都认为不错,语气平和,用词中肯,有和平倾向,符合民意,能取信于民。可是,颂公在台上讲着讲着,却撇开讲稿内容,大谈起“戡乱”和“剿匪”来,而且情真意切、慷慨激昂:“……国家经过8年抗战、3年‘剿匪’以后,元气大伤,到如今可说是民穷财尽了,但‘共匪’好乱成性,毫不悔悟。他们那种残忍暴戾的作用,不亡国灭种不止,还真是一个空前的浩劫!”“我程颂云今年六十有七了,但是,我决不惜任何牺牲,要与‘共匪’拼命,纵然活到100岁,我也还有勇气与他们拼命。我们有实力,有办法,我现在既然回来担任省主席了,大家也就不用怕共产党了。头一个月,我判断他们绝不会来,到了第二个月,就不怕他们来了,到了第三个月以后,只怕他们不来。来一个杀一个,一起丢到湘江河里去。”
程潜在台上讲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邓介松、肖作霖等有强烈和平倾向的人,在台下听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特别是那些尚不了解他当前真实的思想倾向而又对他的和平意愿抱有极大希望的有识之士,听着听着,大热天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会后,颂公曾向邓、肖解释说,这后边一些话是有意讲给南京方面听的。解释得很好,也很妙,可这只是在小范围内,那么大个礼堂当时可是坐得满满的,能够去向那些对颂公表示失望的人都作一番解释吗?
二、排列与组合之一
“家长”既然回来了,“家”里的事情多多少少总会要发生些变化。这可是个大家庭啊,家大、业大、人多、复杂。每个“家庭”成员都在自觉不自觉地围着“家长”转圈、排队。“一朝天子一朝臣”。过去是这样,现在还得是这样;一个国家是这样,一个省未必就可以不是这样。
“团结拥程,回乡应变”
颂公竞选失败以后,多少是有些心灰意冷的,他不像李宗仁,手中有一定的实力,可以自存待变,也不像有的人手中那么多钱,可以去香港筑一个舒适的巢,安度晚年。他有的只是国民党元老这块招牌。但是眼看着共产党锐不可当,党国面临灭顶之灾,这一块牌子还会值什么钱?竞选后的不久,他对肖作霖说,“这次的国大,只怕会成为收场锣鼓了。以后的蒋桂之争会越来越激烈,共产党来得也会越来越快,和共产党再打下去,只会越打越糟。我想来想去,对这个局势,只有退出的好。”肖作霖听罢关切地问道:“那么您还回武汉行辕吗?”颂公说:“去还会有什么用!不过,恐怕还会有人想那个地方呢!”肖作霖接着说:“依我看,局势也会变化的,蒋桂之争,终于难免不两败俱伤,到那个时候,也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如果再搞一次国共合作,两党不打内战,实行共同执政,和平竞赛,国民党倒反而会振作起来呢。”颂公笑了,说:“你这个远见只怕是见得太远了点吧,眼前你看该怎么办?”肖作霖说:“我看你暂时还是去上海住住为好,冷一阵子还会主动些。”颂公又问:“你自己呢,你一张报都停办了,又还有什么打算吗?”肖作霖回答道:“我也还是有点打算的,不能造时,还可待时,并且我的打算也总不会和您背道而驰的。”最后,颂公约肖作霖回上海之前再来谈一次。
晚年的颂公对肖作霖的信任,那是别的人所难以相比的。其实,肖在以前并非是程的亲信。也可以说颂公大半辈子中,并没有去专门培植什么亲信。在用人的问题上,颂公完全表现出了大将的风度,“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样,表面看起来,颂公的亲信不多,实际上他赢得了很多人的尊敬与爱戴。肖作霖便是其中的一位。还在颂公任第一战区司令官兼河南省军区司令时,肖作霖被派去任省军区政工处长,一开始程可能看他是黄埔的学生、蒋介石的“天子门生”,自然而然产生一种厌恶感,而且工作上很不支持。可是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当他对肖有所了解以后,特别是发现肖对蒋也有不敬之处时,便逐渐产生了信任感,以至后来任命肖为河南省军区参谋长,连私章都交给肖,大小事代印代行,等于把一个司令交给肖作霖当了。在抗战胜利后不久,才30多岁的肖作霖便从中将位置上退了役,退役后在南京办《大众报》,因宣传不赞成打内战的观点,办了一年多即被关闭了。但他和颂公从没有断过联系,颂公心中有了什么想不开的事,也总是要找他来商量商量才踏实。
就在上边提到的颂公和肖作霖那次谈话后没几天,蒋公给程一笔钱以补竞选中的经济损失,同时提出要程去长沙担任绥靖公署主任。肖作霖是非常支持颂公走这步棋的,并出面邀集李默庵、黄杰、刘嘉树、王劲修、杨继荣等七、八个湘籍的黄埔学生,到陈明仁家吃饭,就在饭桌上他提出了“团结拥程,回乡应变”的主张,得到在座所有人的赞同,接着等于以拜把子的名义秘密结盟,写了一个金兰谱式的帖子呈献给了颂公。颂公看了这个帖子后,还是很高兴,并在上面题了几个字:“无求名,勇拂绩。”这当然是颂公的谦逊之词。陈明仁、李默庵和刘嘉树三个人,都在入黄埔之前,是讲武学校的学生,和程潜有师生之谊,感情自不必说。黄杰与程虽无历史渊源,也乐得以拥程为手段,来达到个人一些想法。还有其他几位,都想回家乡有所作为。同时,大家都看到了,蒋介石这棵大树没有几天可靠的了,前途渺茫忧虑,“应变”这个词正切中每人的下怀;便很容易达到了临时联合起来的目的。有了这些人对程的一致拥戴,其他有影响的湘籍黄埔将领,也都表示支持,在京的湘籍知名人士纷纷同声附和,这就大张了程潜的声势,为颂公回湘执政集合起第一支可利用与依靠的力量,从而铺平了前方的道路。
肖作霖和其他在京湘人,以颂公在党国中的地位多多少少是看高了一些。他们认为,蒋如果退,程取而代之的可能性最大。所以颂公竞选副总统时,五百湖湘子弟能够那么卖力,竞选中颂公不仅是败给了李宗仁,也等于败给了孙科,就这样,大家也没有完全打消程将替代蒋的可能性。这不能不说是能够把大家集合在颂公旗帜之下的重要原因之一。肖作霖本人对这个问题想得更多也更远。他想过,如果把蒋撇开,推颂公出来另立旗号,就得想方设法和美国人挂上钩,要是能争到美国人的支持,就十拿九稳了。为此,肖作霖还真好忙活了一阵子。他利用和美国驻中国大使司徒雷登的代理人、美国大使馆的重要内幕人物菲利浦(即傅泾波)的老相识的关系,让颂公在赴湘之前和司徒雷登接上了头。美国方面曾一度对颂公有所用心,也确有其事。估计后来有两个原因,没能让美国人下定支持程潜的决心。一是美国人不可能把蒋完全甩了;二是把程和李宗仁比,看程手中没有部队难以成事。肖作霖曾就第二个问题直接和傅泾波交换过意见。肖的意思是现在没有部队没关系,湖南历代都是个大兵厂,特别是眼前湖南的在乡军官非常多,要是有饷有械,半年内组建15到20个师是问题不大的。傅泾波对此也很有兴趣,认为如果颂公这次回湖南,能像曾国藩当年那样建立起一批新军来,是很好的,至于饷、械,有美国人在,就不是问题了。只是后来时局发展太快,这一切已经来不及再办,所以,美国人没有再找程潜,程潜和肖作霖也没有再主动去联系了。
这些“天子门生”哟
国民党内向来是派系丛生,蒋公本人对这一套玩得早已是得心应手。他利用黄埔军校,培植了——批又一批甘心为其卖命的亲信。凡是被他看中了的黄埔军校的学生,到了部队都能得到重用。这些号称“天子门生”的,一是表现出对蒋的忠诚,二是利用蒋的势力更是显得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所以,在同仁中形象却不怎么样。颂公浩浩荡荡回湖南,开始主要依靠的是几位“天子门生”’但是和他唱反调甚至扬言要阻止他回湖南的主要也是几个“天子门生”。
首先,绥署两位副主任黄杰和李默庵都是“天子门生”,而且手中都有一定的实权。程潜回湖南不久,即着手成立国民党中央批准的五个国防师,到11月上旬绥署2个军共6个师的人事编员全部发表。123军驻在江西。驻湖南的102军,集结新兵3万余名,军长成刚,辖162师,师长夏日长,集训地点在醴陵、株洲一带;232师,师长康朴,集训地点在湘西;314师,师长陈达,集训地点在临湘、岳阳一带,另将本省下半年度的新兵全部拨归该军,由黄杰负责组织编训。另一位绥署副主任李默庵,驻在常德,并设法把他的老底子14军从湖北调到湖南,军长张际鹏,副军长谷炳奎。当时只有一个师,师长张国斌。12月初,国民党中央发表汤季楠为322师师长,补为程请准的5个师之一。以后又从湖北调来100军,军长杜鼎,名为绥署指挥,实际上是黄杰一手控制。
程潜在编组正规军的同时,也对地方部队进行扩编,把原来的省保安大队扩编为旅,每旅辖3个团。第1旅旅长何元凯,第2旅旅长丁廉,第3旅旅长张斐然。省保安司令法定是要省主席兼的,但实际负责的是副司令,一贯是由蒋直接委派。程一到长沙便电蒋保肖作霖任省保安副司令,而且要肖先行就职。肖作霖虽然也是“天子门生”,但有人在蒋面前说肖作霖有密谋拥程反蒋之嫌,据说蒋很恼火,不但肖的保安副司令迟迟没有批准,而且还传出话说要查办肖。一直到9月份肖作霖亲自去南京见到了蒋,作了些搪塞和辩解,才算得到蒋的许可。肖作霖当保安副司令时,颂公像当年一样,照例把图章都交给了他,要他全权处置一切。不久,程又任命王劲修当保安副司令,再后来王劲修因在湘西剿匪不力,引咎辞职,程又任命彭杰如当了保安副司令。其实王劲修和彭杰如也都是“天子门生”。当时颂公身边的“天子门生”还有刘嘉树和杨继荣。刘嘉树任绥署秘书长。杨继荣和刘嘉树是同母异父兄弟。杨没有读过什么书,过去当过戴笠手下中层头头,桂林办事处主任,后脱离军统,混了个少将,颂公用他作总管,他在程公馆可以穿堂入室,俨然亲信。
和颂公唱反调甚至要对着干的也是“天子门生”。说起来主要也就两个人,一个是李树森,另一个是蒋伏生。他们反程的起因主要不是为别的,二人都是原省府班子里掌实权的人,从前和颂公又没有过联系,他们担心颂公重执湘政,锅里就不会下他们的米了。蒋伏生是黄埔一期的,为人脾气很坏,平日穿长褂,拿蒲扇,像个学究,但心肠却非常狠毒和残暴,曾腰斩逃兵,骇人听闻。抗战胜利前,蒋介石很信任他,打算让他当铁道兵司令,消息传出很久了,却迟迟不见委令下达,焦急中,他也没弄清唐生智和蒋介石貌合神离的内幕,便托唐见蒋时“便中一询”,代为打听。这一来使蒋公大为恼火,以为蒋伏生投靠了唐生智,决定立即撤销前议,而且从此不再让其充任带兵的官。蒋伏生知道后后悔莫及,从此极力反对唐生智,处处与唐系的人作对,想以此消除“校长”对自己的误解,这样反而又大大得罪了唐生智,成了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不是人了。程潜回湘前,蒋伏生是湖南省军管区保安副司令兼长沙警备司令,又是全省在乡军人联合会的会长,平常是不可一世、没人敢惹的角儿。他曾扬言,要在颂公到任那天,发动几千名在乡军人涌到火车站去挡驾,目的是要丢丢颂公的面子,发一发自己的怨气。后来在肖从霖为颂公打前站时,以老同学老朋友的身份反复劝说,多次恳谈,力言程潜豁达大度,并担保蒋在颂公上任后不仅不会降他的职,而且还会重用他,这才算把他给稳住。另一位极力反对程潜回湘的“天子门生”李树森,本来也和李默庵、陈明仁等人一样,入黄埔前先是讲武堂的学生,和颂公有师生情谊,可是,颂公对他印象不好,所以,李树森在程潜面前向来心存疑惧。当时李树森是原省府委员兼省保安副司令,又控制着湖南的三青团,他手下一帮人又都对拥程回湘的这群文官武将不服气,跟在蒋伏生等人后边随声附和,企图对颂公进行抵制。也是肖作霖从中做了不少说服工作,先是拿一群“天子门生”来压他这一个“天子门生”,再向他许愿,保他继续当省保安副司令,他也便就着个梯子下台了。可是颂公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他既然不喜欢李树森,就坚决不让他当保安副司令。肖作霖丢不下这个面子,便带李树森去见程潜,见了面颂公对李树森连理都不理,搞得肖作霖很为难,李树森也很尴尬。以后不久,李树森便辞职离湘,只好一走了之。
就是拥程并被程重用的“天子门生”们,后来走的也是两条路。像肖作霖、李默庵、王劲修以及后来回湘的陈明仁等,一直拥程到底了,成为和平起义的中坚。而黄杰、杨继荣;刘进等,最终还是和颂公分道扬镳了。
一封发错的电报招来一员得力干将
从竞选副总统到回湘主政,颂公身边有两位得力干将,一文一武,可谓是颂公的左膀右臂。武的不用说就是肖作霖,文的便是邓介松。如果说肖作霖历史上虽和颂公有些渊源,但并非亲信,能够在颂公面前受到抬举,是颂公知人善任,那么在使用邓介松这个问题上,更能看出颂公的宰相胸怀和大将风度了。而且,从头到尾还说明了两个人的缘份,一种不为人所知也不为人所为的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