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解放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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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南望湘云(10)

共产党对他如此宽洪大量,他陈子良是“相见恨晚”哪!所以,后来刘进在成都落到共军网中,还想请陈明仁在贺龙面前替他说个情,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陈明仁正一肚子气不知道朝谁那里发呢,你自己找上门来了,怨谁去?如果刘进当时不给陈明仁发那封电报,可能还不会那么快就被共产党杀了头哩。至于熊新民,批斗批斗,最后还给他留了条活命,那算是客气的了。

荣者:陈子良何年参加革命

8月31日,程潜、李明灏应毛泽东之邀,赴北平参加全国政协首次会议,程星龄、方叔章陪同。肖劲光特派警卫连专程护送。9月2日下午,程等一行来到武昌,湖北省政府主席李先念和其他军政领导,亲到郊外迎接。过江时,第四野战军首长又来到汉口江边迎候。9月9日晚,程潜等乘火车抵达北平车站。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林伯渠等,到车站迎接。这可能是共产党进京后最隆重的一次欢迎仪式。毛泽东坐北京将近30年,真正亲自到车站接人的次数,屈指可数。接程潜,这可能算是头一回。毛泽东等把程潜等接进中南海,当晚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颂公整个是不停地激动。

9月10日,陈明仁也是毛泽东亲邀到了北平。北平市市长聂荣臻到车站迎接。

9月12日,朱德请程潜、陈明仁一行吃西餐,作陪的是共军的高级将帅们,他们的名字个个令程、陈等一行人听起来如雷贯耳:刘伯承、陈毅、聂荣臻、粟裕;黄克诚等。步入豪华的西餐厅,使这群湖南来的将军们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乡下人。本来是吃西餐,可是朱老总还特意下厨,亲手做了一道四川菜,更令客人们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共产党的领袖们怎么个个都这个样,和国民党里的规矩反差太大了。当朵德提醒子良将军用菜时,陈明仁说:“谢谢总司令。我陈明仁今天吃了总司令炒的辣子,一定将革命进行到底!”饭桌上表起决心来了,可见,陈明仁实在不是一般的激动。接着,朱老总又向大家介绍说;这间餐厅当年曾做过日本驻华公使馆的会议室,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就是在这里签订的。程潜、陈明仁等听了这话,那道川菜的麻辣味,全麻在心尖上辣在心坎里了。

9月19日上午,毛泽东在刘伯承、陈毅、粟裕等人的陪同下,亲到程潜等下榻的地方拜访,融洽地谈了一个上午的话。共进午餐后,毛泽东又邀大家一块同游天坛。一路上毛泽东和程、陈谈笑风生。在祈年殿前,毛泽东还单邀陈明仁合影。然后,陈明仁说要把这张照片洗上10打送人,毛泽东说,10打不够,给你洗50打。

9月21日,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开幕。程潜在主席团就座,并被选为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陈明仁被特地安排在大会上发言,发言中他详细介绍了湖南起义和自己思想转变的过程。他说:“在起义前,我对中共真相,确实不很明白。直到解放军进驻长沙后,才确实了解了中国共产党和解放军的伟大,中共和解放军对我们起义军多方爱护,多方帮助,犹如兄弟手足一样,一切措施,极其公平。一直到现在,我投有发现共产党一桩不合理的事。”

10月1日,程潜,陈明仁分别登上天安门城楼和天安门观礼台,与国家领导人以及首都群众,共庆开国大典。

10月10日,受毛泽东的嘱咐,陈明仁和李明灏到济南看望被俘的国民党高级将领杜聿明、王耀武等。他当然不会忘记把和毛泽东的合影,送给这些当年的上司们作个“留念”。

10月21日,陈明仁回到长沙,可以说是载誉归来。当日,他向记者详细讲述了赴京的经历和感受。他一口气谈了两个多小时,并把和毛泽东的照片拿出来给记者们“先睹为快”。最后他说:“毛主席胸怀之宽大,只有海洋可以比。毛主席很亲切地对我说:‘只管放心,有饭,我们应先给起义兄弟吃,有衣,先给起义兄弟穿。’你们看,我在国民党里混了20多年,什么时候看到过一个人、一件事能与这种伟大的胸怀相比呢?”

11月2日上午,颂公回到长沙,黄克诚、肖劲光、王首道、金明、袁任远以及各机关团体代表百余人,到车站迎接。他当即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表示今后要在毛主席的领导下,尽一切努力,建设民主、繁荣的新湖南。

中国共产党的领袖们,给程潜、陈明仁(当然还有其他起义的国民党高级将领)以高得不可能再高的礼遇(还有高得不可能再高的生活待遇;后来程潜定为3级国家干部,和毛泽东“平起平坐”;陈明仁定为5级国家干部,与黄克诚、肖劲光等10位大将们不差上下,并给他授了上将军衔),一是体现了开国元勋们的宽广胸怀,二是体现了他们一贯主张的统一战线政策。当然,政策是为了政党的根本利益而制定的。可是既然有了积极的一面,也会有不太积极的另—面。不是没有人发牢骚:“早革命不如晚革命,晚革命不如反革命。”有人发一发牢骚,无碍大局,而且都还是自己人,批评批评,甚至骂上几句,也就没有事了。但是,生活总有不尽人意的地方。如果40年以后,你听到“陈明仁究竟算是哪一年参加革命的”疑问时,会觉得吃惊吗?有政策规定:1949年10月1日以前参加革命的,享受离休待遇;1949年10月1日(含当日)以后参加革命的只能享受退休待遇。而对起义人员的规定是,起义的当天算参加革命。这就是政策,政策是死的,差半天都不行。当那些差了半天一天或几天的人(想起来可能不会太多,实际上的确不少),到不能离休只能退休的时候,拿自己和陈明仁比一比,免不了把40年前的牢骚翻出来发一发,这心情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吗?

悲者:张严佛魂归何方

并不是所有参加长沙起义的人,都能像颂公和子良将军那样有一个合情合理、得之无愧失之无悔的结局。都这样,世界也就不称其为世界了。

这里不讲在以后的极左年代里,起义人员们所受到的种种冲击。10年浩劫,包括程潜、陈明仁在内,无一幸免。不过;那也不是专门对着起义人员们来的,连共产党的几乎所有的有功之臣,都搁在一口锅里面一起煮了,那谁还有什么办法?那是另一本书的内容。这里要说的是在极左年代到来之前,在起义将领之间的一些误会,或由误会造成的隔阂、矛盾。

肖作霖后来在一次回忆了自己在长沙起义过程中的经历后,说:“这些往事,现在回忆起来犹倍感亲切。讲句内心话,我是拥共亲共的,我对共产党没有意见;对我们起义将领内部倒有意见。1957年,我和陈明仁到广州视察。陈明仁说:‘本来,我这次是不去的,听说这次你去,我才决定也去。’于是,我们二人同行同住,相谈甚欢,整整一个星期,天天在一起,记者们也天天跟着我们,作了些宣传报道。当时,陈明仁在谈话中对程星龄很反感,我也有同感,把别人的功劳都加在自己头上,使领导只相信他们,而对陈明仁的人则重视不够,不闻不问。陈明仁说:‘我们回湖南去开个会,找一找最原始谋划起义的是哪些人,要大家提供情况,供党组织参考,不让少数人包办,隐瞒真情,搞得是非不分。’我当然表示赞成和支持。

“回湘后,陈明仁找周小舟谈了这事,周小舟表示赞成,决定一层一层地谈。首先是在第一层谈,他们是大局清楚,实际情况并不清楚,陈明仁就要我把具体名单搞出来。但是紧接着就开始反右了,陈明仁也几乎成了右派。因为。他本来准备放一炮的,见形势变了,才没有讲了。后来我被划了右派,;程星龄也被划了右派。对于这次‘争功’的事,程颂公对我很不满意。直到近几年我才知道,颂公并没有抹煞我们的功劳。他曾经写过上份名单给省委,据说我是第一个名字。后来,由于他把名单越写越多,没有重点,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不过,那份名单还是送交了省委。由于重点不突出,程星龄怪颂公,陈明仁也怪颂公,其实不怪颂公,有人告诉我说:是由于党的关系,我这个人在党内通不过,甚至把我当军统大特务看待。我始终认为:是谁向党组织提供这类线索的呢?当然不是颂公,他从不过问这些事的。总是有人从私人派性出发,利用一般人对历史的无知而售其奸。

“程颂公对我的确是肯定的。早在北京参加开国大典的期间,他就要我和程星龄写个名单呈毛主席,看参加起义的有哪些人。但是在写名单时,我和程星龄有争执,颂公就要我们各写一份,再综合在一起,当时,我很懒,也不大重视,没有写。程星龄就写了交给颂公,颂公以为是和我一起商量综合了的。于是很认真地改了一些,就郑重其事地交给林伯渠了。林转给毛主席,毛主席就把程星龄叫去问情况:‘张严佛不是军统特务吗?怎么也起义了?’程星龄答:‘是的,但他过去有特务圣人之称。’毛主席笑笑说:‘呵,特务还有圣人?我才听到你说过。’据说这份名单中对我许多事迹没有写上去,我有意见,也对颂公讲过。所以,后来颂公在写给省委的名单中就把我列为第一名,但已无济于事了!事实上,我也算不上第一名,这又有些过誉了。”

从肖作霖的谈话中可见,在起义将领之间后来肯定存在不少误会。不过,是误会总会消除的。就是一时消除不了,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会淡化了。难以消除的不是哪一个人所受的委屈,而是历史的误会。张严佛后来以“假起义,真潜伏”的罪名冤死狱中,算不算是历史的误会呢?在为时一年的湖南和平运动中,张严佛所做的大量有益的工作,是有目共睹的。在颂公参加竞选时,为其奔忙的五百湖湘子弟中有他;陈明仁等人于明孝陵聚会,密商大计时有他;为了推动和平运动,湖南成立党政军联合办公室时有他(联合办公室副主任);当陈明仁和颂公有了误会,去醴陵请陈明仁的也有他。特别是在争取一部分在湘的军统特务拥护和参加起义,防止军统特务对起义的破坏、保护程潜等起义将领的安全等方面,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而且是别人所不能取代的。后来在很多冤假错案都得到了平反的时候,张严佛也由公安部予以平了反,恢复了政治名誉,家属也有了较妥善的安置。不管怎么说,都已是过去的事情了,大家不妨静下心来,把自己和张严佛比一比,是会有收获的。

还有一个人,我很想在这里写他几句。就在我采访期间的一个秋末的傍晚,在长沙西郊的桐子坡,我偶然遇见了他一一一位90高龄的老人。当时他硬硬实实的身子骨和上楼时咚咚的脚步声,使我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高龄又这么健壮的老人。一交谈,使我更吃惊的是他竟也参加过长沙起义。就他的经历,写一本书都富余。他叫赵可夫,黄埔三期,还在莫斯科上过“孙逸仙劳动大学”,和杨尚昆等同过学:抗战时曾任过重庆卫戍司令,陆军中将;李宗仁任北平行辕主任时,他给李当新闻处长。在李、程竞选副总统前,二者他都不便得罪,便回原籍湖南,长沙起义前的7月中旬,程潜派他去衡阳做蒋伏生的工作,结果被白崇禧关押了起来,差一点没被拉出去崩了。等到他后来回到长沙时,起义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关于起义人员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了关系,且不说功劳不功劳,人家根本不把他作起义人员来安排。这样,他这个脱了军装的国民党在乡中将,连起码的饭碗都不知道找谁去讨了。找颂公,不太好找,找到了也爱莫能助。于是,他只好和妻子靠摆小烟摊挣钱糊口。因他会英、德、俄三国语言,1957年他被中国科学技术研究所聘请为研究员,从此算作1957年参加工作。

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事不可能发生?长沙起义不是一两个人的事情,它所涉及到的人成千上万。像赵可夫老先生这种经历,虽然是个别了一点,也特殊了一点,但也不能说不是一种可供人思考的小小情况,或一个小小的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