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新桂系三巨头的分手不是在1949年才开始的。早在桂军两度反蒋两度惨败以后,黄绍竑思想上就开始动摇了。1930年桂军在衡阳惨败退回广西全州那天,他正式告诉白说:“我决心不干了,对军事感到厌烦了。”白崇禧说:“你现在千万不要对大家说出来,否则我们的军心就要瓦解了。你心情不好,就休息休息,专理行政上的事,军事由我们负责好了。你如果坚决不干,要离开广西,也要等军事局面稍微安定,才好提出来。”有合就有分,分本身是不奇怪的,可贵的是这种好合好散的态度。如果换了别人,一说分手,还不打它个头破血流呀。后来在一次会议上,黄绍竑正式提出离开的问题,并表示决不出卖团体,不反蒋,不参加内战。李、白见他决心已定,也就不再劝阻。黄绍竑以后到了蒋介石那里,并为蒋所重用,可是凡是有损桂军集团利益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干的。其实,黄绍竑也不是不赞成反蒋,而是觉得和蒋这样打来打去,两败俱伤,无非是给共产党造成了机会,何苦来呢?但是到了蒋桂利益之争时,黄绍竑还是一屁股坐在桂系这边。在李宗仁竞选副总统时,他更是左右奔忙,用尽心机。当蒋介石突然将白崇禧的国防部长免去,调任“华中剿匪总司令”时,白开始是坚决不干的,还是黄绍竑从桂系的根本利益出发,劝白立即去上任的。到了后来,蒋介石真的要倒台的时候,真正反蒋的成了黄绍竑,而李宗仁和白崇禧反倒是推起来不走,拉起来后退了。一次,黄绍竑在武汉问白崇禧,为什么没有按约定的派人去找刘伯承接头,白不以为然地说:“共军行动并不因老蒋下野而缓和”,“如果迫我太甚,仍然还是打。你知道我们以前是草鞋出身的,最后还可以上山打游击,同他们拼一下。”黄说:“你还有资格讲‘打’吗?打正规战已经输了,还打什么游击战?要知道人家是打游击战的老祖宗。”1949年4月,黄绍竑作为国民党和谈代表团之一,到达北平。以后又在香港与刘斐等人联合发表了脱离蒋介石的声明。
新桂系另两位巨头,虽然也没能做到善始善终,那是因为到了最后了,李宗仁实在无法容忍蒋介石的奸诈与毒辣,不得不发出“王八蛋才去台湾”的吼声,拂袖去了美国。应该说在那之前,他和白崇禧之间的亲密关系,是堪称一代楷模的。有人这样评述他们二人的关系:“白崇禧是个自负有才智的野心家,有‘小诸葛’之称,性多疑,喜揽权,冲动易怒,临大事沉不住气,这种气质的人,本来不易相处。他和李宗仁相安数十年,是李宗仁顾全大局,每事必让,某些重大问题,还让白独断专行,所以能够相安下去,白自奉颇奢,李则朴质无华,休休有容。”“他们能相安20多年,完全是利害关系。他们各有优点缺点,互相需要,合则共存,分则共亡,为了保持广西的独立、半独立的局面,保持广西这块地盘,唯有相忍下去,这是李、白两人能够长期合作的原因。对此,李宗仁作了较多的让步。”“李宗仁机智不如白崇禧,而宽厚过之,这是他的有利条件,没有李宗仁做头子,白崇禧是抓不拢新桂系这个烂摊子的,反之,没有白崇禧弼助,李宗仁也不可能在国民党反动统治集团中举足轻重,取代蒋介石成为中华民国代总统。”
这一评述显然有点褒李贬白。褒也罢,贬也罢,两个人能够相处20多年,而始终如一,实在是不容易。俗话说,一个槽上拴不了两头叫驴,一个笼里关不了两只老虎。李、白之间的精诚合作,是值得很多中国人效法的。至于最后的分道扬镳,已经不是靠两个人的努力所能为的了。
“桂”中“湘”之一
湘桂两省山相连水相接,湘桂两省的人民心中,也同样没有边界相隔。至于湘桂两省的军队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就不奇怪了。像刘斐就是“桂”中“湘”的一种典型情况。刘斐和新桂系高层人物关系密切,并不是从调解“六·一”事变蒋桂间矛盾才开始的,早在“讨贼军”之前,刘斐和白崇禧、夏威等人于模范营里就形影不离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像唐生明那样的,在桂系西征倒唐后收编了唐的旧部,唐生明也在收编之列,可是没过多久,唐便被蒋介石拉过去充当了反桂的骨干。后来唐生明又与何键交手,失败后没地方去了,只好退到广西,这次是心甘情愿地加盟桂系。1930年蒋冯阎大战于中原,桂系出兵湖南配合讨蒋,唐生明就是桂军的先锋官。再败以后又退回广西,唐生明还以广西代表的身份到广东活动反蒋。
“桂”中“湘”还有一种情况比较特殊,就是桂系收编的唐生智的旧部。这部分人数量很大,但在后来发生的各种情况下,大部分人也没有在桂军中干到底。其中有三位高级将领,无论在湘军中或是在桂军中,都是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的,他们就是李品仙、叶琪、廖磊。他们三人的情况和刘斐有点相反,本是广西人,却最先没有在桂军中服务,跑到湘军中以图发展了,而且一直当到军长。他们三人被桂系收编以后,分别改编为三个军,李品仙仍任第8军军长,叶琪为12军军长,廖磊为36军军长。白崇禧后来在回忆这段经历时,曾不无得意地这么说过:“我于是派张参议震欧为代表,由宝庆至溆浦追踪李品仙,盼他们就地停止逃逸,接受收编,即日结束战争。打了胜仗而向敌人请和,这是北伐战史中一大笑话,但是实际情况非如此不可。因我与李品仙、廖磊、叶琪等人原是同学、同乡,一见如故,而且彼此之间本无芥蒂,只是在唐生智之指挥下不得不作战耳。李等欣然接受我们之意见,分别改编为三个军,由百余列车装载,浩浩荡荡经粤汉路转平汉路北上。”
后来有人大加渲染的桂军从镇南关打到了山海关,真正到了山海关的就是李品仙的第8军,还基本上都是湘军的老底子。1929年3月底,蒋桂战争爆发,唐生智又和蒋介石穿上了一条连裆裤,受蒋之委托,携巨款到唐山招回旧部。这些当年被唐生智一手提拔起来的大批中下级军官,全是湖湘子弟,此时久戍幽燕,军心思归,在唐生智的“脱离桂系,回湖南去”的号召下,响应热烈。3月20日,李品仙等人发表通电,攻击“白崇禧阴主武汉,蓄意破坏中央威信”,宣布讨伐白崇禧,拥护蒋介石,率部重新投到唐生智麾下。年底,唐生智又和蒋开战,并派第8军沿平汉路向南攻武汉。当时李品仙在北平检查身体,等他从北平赶到漯河时,唐生智和冯玉祥的联军已被蒋介石阎锡山击溃,8军业已缴械。李品仙成了无兵之将,只得远走香港,等待时机卷土重来。中原大战中,李品仙应李宗仁、白崇禧之邀回到广西,和叶琪、廖磊一起成为新桂系中仅居李宗仁、白崇禧之下的高级将领。
1935年夏,叶琪因坠马身亡,李品仙继叶而任桂军总参谋长。1939年10月,廖磊因脑溢血去世,李品仙又继廖而任安徽省政府主席。在“皖南事变”后,李品仙积极进攻新四军,为蒋介石立下了汗马功劳。在李宗仁竞选副总统时,他毫不顾惜安徽人民的死活,一次就从安徽省地方银行支出270多亿元,用大卡车将钞票运到南京,充作李宗仁的选举资本。1949年5月1日,正是桂系从武汉往湖南大撤退前夕,李品仙乘飞机从武汉回桂林,还特意在长沙降落,去“拜访”程潜,在程面前以桂军实力相威胁:“今驻守湖北的国军不下10余万,其中大部分是广西的子弟,将来情况不利必然要假道湖南退回广西,所谓归师勿遇,湖南无论如何是挡不住的。如果湖南有变,届时长沙数十万人口的生命财产岂不无故遭劫,是公爱之适足以害之,我为公谋,还是安定下来从长考虑为好,不能随便附和年轻一辈人的意见轻举妄动。”
“桂”中“湘”之二
在桂军中下级军官中,也有一些湖湘子弟,大部分是随李品仙、叶琪、廖磊收编过来的。其中有两个人值得一提。一个是曹茂琮,另一个是颜仁毅。
曹茂琮,新田县人,1925年在唐生智的衡阳军官讲习所毕业,然后从排长干到营长,中间在湖南被桂系收编,后又在唐山回到唐生智麾下,他都经历了。唐部在河南败给蒋介石后,部队全部打散,曹随唐生明回到湘南组织力量,待时反蒋。当时唐生明挂任第8军副军长,曹任副师长兼团长。由于何键以优势兵力压迫,部队不得已退入广西。入了桂系以后,曹和唐生明暂时断了联系,而由廖磊介绍进了南宁军校高教班。校长就是白崇禧。有一次白崇禧亲自观看演习,他特别赏识担任见习排长的曹茂琮,从此对曹另眼相看。曹以一个普通学校毕业生,一跃而为军校步兵队长,旋又任桂林区的参谋长。随后在新桂系中升任团长、旅长、师长。曹以踏实、能干、勇敢、善战,深得白崇禧的信任,在桂系王牌第7军任师长达4年之久。
颜仁毅资格更老,在唐生智手下当过师长,曹茂琮曾是他师的一个营长,并且和白崇禧在保定军官学校同过学。后来颜仁毅也到了南宁。虽然同过学,白开始也不大信任他,只委了一个参议的名义,派在南宁军校高教班任管理员之职。有一次,白向曹调查颜和唐生智的关系,曹说颜和唐是貌合神离,对颜尽往好处说。此后白对颜信任倍至,不久便委以团长,后来一直在新桂系升到军长。
曹茂琮在抗战后曾被李品仙推荐为第10战区的徐州交通管理处长,替李大做盐生意,从中自己也大捞了一把,于是在1949年初回到老家,计划拿这些钱不愁吃不愁喝一辈子了。可是没过两月,白崇禧要第3兵团司令张淦给他发了—封电报,要他马上去长沙见白。曹接电后立即赶到长沙,一见到白,就听他说:“这个时候你还留在家里,把团体的事业丢在一边,那要不得。现在正是我们同艰苦共患难的时候,不要老守在家里啃泥巴坨,应该打起精神干一番事业。”接着白又说。衡阳是大西南的门户,是目前的战略中心地点,这个地方任用不得其人,是要影响整个大局的。所以,白开始要曹接蒋伏生的衡阳警备司令,曹知道那是火坑,不敢接。后白又拿出第二套方案,就是新成立一个湘桂边区绥靖司令部,要曹任司令兼永州专员。并加拨广西7个县过来归他统一管辖,所有的县长归他任命,所有的军事政治归他统一指挥,“广西政府不加干涉”。白还答应拨一个师给他做基本队伍,师的各级军官可以由他在3兵团和10兵团里挑。曹心里明白,白给这么多条件,目的还是希望他多年前物色出来并培养成器的湖南学生,在这危亡关头为他看守大门。曹不能接,但又不能不接。白让他考虑一个晚上再答复。就在这个晚上,唐生明找上门来了。曹和白关系再好,也好不过和唐家二兄弟。和白好也是真好,但不是骨子里的,和唐家二兄弟那是好到骨头里面去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听曹把白崇禧的话一说,唐生明坦率地告诉曹茂琮道:“我们是自己人,也知道你的为人,见到的不能不说。现在国民党大势已去,所有精锐,消灭殆尽,没有什么盼头了。我们只有另作打算,才有出路。但另树一帜,没有力量,现在只有倒向共产党这一方,才是最好的办法。古人说:‘虽有智慧,不如乘势’,恰好吻合今天的情况。我们同共产党已经接好了头,既倒蒋,又打白,迎接解放大军。湖南现在情况不是小变,而是大变。程潜、陈明仁都变了,白祟禧不过光棍一条,我们把湘桂路一拆,他回不了老家。你跟他跑,自然是死路,你跟我们倒向共产党,不是一条光明大道么?你的事情,我的意见是,永州专署的专员也好,湘桂边区绥靖司令也好,这个官,目前舍你之外,别人他不肯给,给了也妨碍我们的手脚。因此,你现在是做桂系的官,却要为湖南人办事。你可以全部答应下来。到永州以后,孟公在湘主持一切,你与孟公合作,听孟公的指导。至于那个师,最好只要他的编制、番号、经费,要他的被服装备,但不要他的人,一个兵也不要。我们湖南有的是兵,有的是军官,还从他那里挑什么?”听了唐生明这一番话,曹茂琮心里就有了底,第二天便答应了白崇禧,把任务接了下来。只是后来名称上有点变化。因国防部以一个专区成立一个绥靖司令部,与编制不合,没有批,只批了一个湘桂边区清剿指挥部。这是蒋的人在暗中限制桂系的发展。名称无所谓,曹茂琮还真干起来了。白还同时任命曹为新7军副军长兼第1师师长,军长本是颜仁毅,部队也是按白的意思成立不久,又都住在永州地区各县,颜指挥不灵,后来干脆都交给曹茂琮了,自己去了桂林。
白崇禧是要曹茂琮给他看大门,才委以重任的。结果曹茂琮和唐生智一起,把新成立的部队全拉去参加了湘南起义,完全出乎白之所料。不过到后来,他白祟禧业已成漏网之鱼,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打不散的八桂子弟
新桂系在20多年的艰苦征战中,几起几落,始终打不烂,拖不垮、灭不绝,以至最后连蒋介石都力不能支了,新桂系还敢斗胆提出和共产党划江而治,虽然是有点不自量力,自我感觉好过头了一点,但毕竟在国军中,还能站出来“勇挑重担”者,舍桂而无他人了。能做到这一步也是极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