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又一村,在经常的怀旧中他突然想起了她,他们的相识于那一次艰难的探家之旅。那是1977年春节前的事,归心似箭的知青们都踏上了回家的路程,他们满身披挂地带着孝敬父母的农副产品。所有的车站都是人满为患了。孙刚元也和大家一起回家,因为他在团里当电工关系多,所带的东西都已经托运走了。探家的知青从名山坐汽车,到鹤岗再换到佳木斯的火车,然后再换车,一路上不知要挨多少累。在鹤岗车站刚元见到了17连的哈尔滨女知青邵玉香,她是1976年来的那批小知青,还是十四五岁的孩子,她背了一袋白面,还领着他们连一个患精神的小伙子。那孩子和她一起从平房区下乡到名山的,连里让她把他带回去。虽然刚元和小邵并不熟,他还是赶上去帮忙。这时进站口已经水泄不通了,他背着那袋面领着两个孩子绕到远处的大墙边。他让那个男孩子蹲着让小邵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墙,再把面扔到站里;然后再让那孩子把他托到墙上,他再把那孩子拉过墙来。等他们赶到火车前车门都关上了,怎么也叫不开,这时刚元从地下捡起一块砖头对车里人唬着着地大喊:“你们不开窗,我就砸了!”里面的人吓得赶快开窗,刚元趁机把小邵和那男孩子还有那袋面举起来寒进去,然后他们俩再一人一只手把他从车窗外拉进去。到了佳木斯车站后,他们故伎重演,又一起登上到哈尔滨的火车。在火车上他们站了一宿到了哈尔滨站后,刚元又把他们俩和随身带的东西一起送到平房区的他们的家中。小邵的父亲,那位抗美援朝转业的老战士特别感动,特意把刚元留下吃饭。探亲结束回团后,小邵到团部办事,还到电工房看过刚元。她总是笑,没有多少话。后来,小邵几乎和刚元同时返城的,到她父亲所在邮局接了班,当上了营业员,他们的联系也就断了。
1981年那个江畔开满紫色的丁香花的季节,孙刚元特别想去看望邵玉香。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把头梳了梳,坐汽车跑到了平房区的那个小邮电所,找到了正上班的小邵。
她很吃惊,你怎么来了!刚元笑着说,看看你还不行嘛!午休时,就在小邵的营业所后屋,他对她说,不知为什么,别人给我介绍的对象我都看不中。他问小邵:“你处朋友了吗?”小邵摇了摇头。刚元高兴地说:“休息日,你到江边玩吧!我给你照相。”邵玉香如约前往,那天她换了一身花衣服,刚元觉得江边那么多漂亮姑娘,谁也赶不上玉香。
只见了几次面刚元就和玉香谈婚论嫁了,当然是那位抗美援朝的老战士的积极态度,加速了他们的结合,他四五年前就看好了这个善良实在的小伙子了。他并不在意刚元比女儿大了七八岁。第二年刚元就和玉香在父母那间9平米的小屋结婚,父母搬到了另一间9平米的小屋,后来弟弟在这间房结婚,父母领着小弟住进了文化馆一间旧水房。都说知青吃了不少苦,其实他们的父母经历的苦难更多,没看他们操劳得都早早就白了头吗!盼了三四年,总算父亲单位分给一间草顶的土房,刚元和媳妇精心收拾了一下,也算有了自己的窝。在草屋里长大的儿子,后来成了优秀的大学生。往往在苦水中泡大的孩子早成才。
虽然当个体摄影员使孙刚元能让老婆孩子不愁衣食,可习惯在国有体制下生活的他,渴望组织的领导,也希望干点自己更喜欢的工作。于是他到了父亲所在的文化节馆的大集体,每天忙活一些和文化贴边的事,帮助摄影的干部搞群众文化,还干过装裱、修理无线电的活,也像农民工一样到处出苦力。由于刚元的出色表现,1996年被录用为文化馆的工人,这就像漂泊者爬上了一条大船。他不甘心,还要成为文化馆的“国家干部”,那是更高的门槛,台阶是大学文凭。只有小学的他又开始攻大学文凭,三年的大专,又是三年的本科,都是业余学习,其中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期间,区里有个政策,如果能到乡镇企业抚贫三年,可以转干,这样他又跑到了城郊的榆树乡……等到这些程序都走完了,我们满脸年轮的老孙(应该这样称乎他了),离退休也差不了多远了。真是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这也是返城老知青的共同命运,他们赖得报怨了,因为报怨没有什么意义。
现在孙刚元是道里区文化馆的办公室主任,忙活的都是为大家服务的杂事。其实刚元是很有才华的,干什么像什么,这个业余摄影作者,参加全国的“华夏一日”的摄影大赛还得过铜奖,在1998年的抗洪中他抢拍的胡锦涛同志视察江坝的照片,也得过大奖。但是刚元的主要精力都用在非专业的事务性工作上,他很忙,也很操劳,面容总是很憔悴。他还是哈尔滨知青联谊会的发起人之一,这十多年他无偿为大家办了许多事。所在的活动他都跑前跑后。前几个月,一个北京老知青的骨灰由他的家人送回建三江,刚元跑到车站去接,一直把他们送到建三江的创业农场,还拍回许多感人的照片。
那天“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刚元来找我,我问他:“有谁给一个支点了吗?”他笑了,“谁能给我们支点,都是要自己找。”我又问,如果真有机会,你会干什么?他说,我可能去搞音乐,我有这方面的才能,后来弟弟考进了海政文工团,干得挺好。如果学技术,也许我能成为苏广铭那样的高级技师和劳模,因为我肯钻研,脑袋又不笨。他感叹,无论什么时代,每一个人的理想和现实都是有差距的。无论干什么,都能应职尽责,也就可以了。
我说这么多年,你总是沟沟坎坎的,多不容易。他说,这些年,我总想起毛主席的那句话:“主动的情况和有利的恢复,往往产生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是《沙家浜》中郭建光在芦苇荡中朗诵的毛主席的语录,竟成了我一生的座右铭。他又说,比起那些下岗的老知青,比起那些埋在北大荒的战友,我已经很满足了。现在我心静如潭了。
最后,刚元对我说,他现在还是中级职称,要评副高级职称要发一篇论文。请我帮他找个发论文的刊物。我很感慨,我们的孩子有的都是副高职称了,可已经55岁的他,还在准备副高职称的论文!
我真的很难过。孙刚元还缺少论文吗?那论文早就写在了北大荒广阔的土地上,那是用青春和生命写就的。
附录:
大荒情,荒友爱
孙刚元
在下乡四十周年的今天,回顾十年的知青生活,浮想联翩。这风与雨、思与情、得与失,心情是复杂的。甜酸苦辣咸,是功是过,只能让历史去评说。返城后的各个阶段、各年代都有不同程度的理解与感悟。
要说苦,确实是苦。但知青岁月我们莫齿难忘。屯垦历史我们记忆清晰,这是我们的人生轧迹。这段历史无论是幸福与浪漫,是痛苦与欢乐,北大荒我们始终眷恋,始终魂牵梦萦……北大荒给了我们许多宝贵的东西,包括凝重、深沉、力量、思考与探索,情感与友谊。
我们知青下乡时带着一片单纯、一片幼稚。返城时带着成熟,带着坚毅,带着对生活的深刻理解。这种成熟是有坚实生活基础,这是我们生活的基石。返城后尽管岗位、环境迥然不同,但有一点始终不变,那就是荒原情,于是有了从大城市打飞机到农场为老连长过生日。一次次的小型聚会,为大荒建设捐款,为北大荒上不起学的孩子赞助,死后遗愿把骨灰葬到北大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种凝聚力在我们生活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关健时刻更是如此。我们可以自豪地跟下辈人说:京津沪浙黑,我们有很多亲戚。
有人为这十年来的知青生活叹惜过,为失去美好的青春怨恨过。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农垦总局原副书记邓灿说过:“下乡知青在北大荒失去青春扼腕叹惜时,朋友们,请想想北大荒及整个民族得到了什么,城市知青自身得到了什么……”
今天,我们已步入或逐渐步入花甲之年,这又是人生的一个转折。随着社会改革,特别是90年代初有些人又遇到下岗、失业、待遇不公、贫富不均等一系列问题。与当年刚返城时惊人地相似。真是“所有的坏事都让我们这一代人赶上了”。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像当年一样开辟自己的天地、自己的乐土。无论怎样,我们都需要相互支撑和搀扶。这支撑和搀扶的动力就是荒原情、荒友爱。它像阳光一样,将永远温暖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