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坛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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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978年(3)

晓凡说,这些年诗把读者的胃口败坏了,也把诗的威信扫地了。文艺不反映生活,我们不主张诗专门去鞭挞阴暗面,但不去战斗,爱憎都不鲜明,要诗干什么?公刘的《哀诗魂》是战斗的。

辽宁的诗人们都希望客人们、诗坛“老前辈”们多讲讲。艾青笑笑说,你们,我们,咱们,老前辈,太可怕了!这个会开得活跃,提出的问题深刻。只有政治民主的制度下才能达到百花齐放。写诗的人这么多,一人放一朵花,千百万朵花就出来了。诗没有特点,没有个性,就不可能百花齐放。歪曲,造成文化专制主义,当然不止是诗歌,结果是文化凋零,纸做的花,塑料花都出来了。看起来很繁荣,但有一个好处,不会凋谢,不需要种子,泥土也不要。统治文坛多少年?不只是从江青开始,姚文元、张春桥早就经营了。更多的考据是历史学家的事。我们受害者沉默吧!沉默是一种抗议,也是一种怯懦。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唯一很重要。为什么帮气、帮风,每逢纪念日汹涌而来?主要观点不出社论范围。诗,社论,分工不同,一个逻辑思维,一个形象思维。如何经形象思维解决问题?我没有回答。既没这个魄力,也没这个勇气。我们没提倡所有人写风景,也没提倡所有人写爱情。但写风景、写爱情应允许。千人一面,似曾相识的东西太多。为什么不能画自己的东西?上海有个画家没东西画了,画梅花,她在丛中笑。熊猫到处有,白猫,两个黑眼睛,动作像一条虫在爬。物以稀为贵,这样的艺术!艺术应是自己看也喜欢,别人看也喜欢。这里包含着对美学的认识。我认为,自己认为美的东西,不要放弃,不要人云亦云。不要像戏里的“平安无事啊”。自己要坚持自己的美学观点,一个诗人不坚持自己的美学观点,他不可能写出好东西。他这样写当然“平安无事”了,但浪费纸张。坚持观点,是不是不谦虚?不是的。这样才能避免公式化、概念化、形而上学。这些年吃了猛药、烈性药,醒过来了。感谢中央粉碎“四人帮”,刀不刃血,一弹不发,这个漂亮仗打的。如没这个事情,还能在辽宁在辽宁大厦,当贵客接待,抽中华烟?别做梦了!老老实实在牛棚待着吧,当然不一定吃草。几个元帅生命都被夺走了。前年的10月6日以前,他们神气得可以伤害总理,我们算什么?蚂蚁一样。当然现在过来了,“俱往矣”!

老诗人苏金伞说,见到许多写诗的同志,很高兴。大家都想解放思想,怎么解放?敢不敢解放?不仅从“四人帮”开始,假“左”真右,宁“左”勿右,早就成为条条,怎么来突破?这不是一个小问题。一两个勇士也不行。这是多年形成的思想状况,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敢于突破,敢于解放。

曾经在1932年听过鲁迅讲课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歌词作者公木说,诗要战斗,义愤出诗人,困难的是敌人是谁,怎么认识他。写诗总得要有才、有胆、有识、有力。过去反帝、反封建、反蒋介石,总要代表人民说话。代表人民说话,就抄社论?那不行。要抒自己之情,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这时艾青插话:力所能及。公木说,自己觉得对的就应坚持,有人反对,可以不考虑。好多作者主张形象思维,但写起来就不按这个办了。3月份编辑约“五一”稿子,书生也知道“五一”的意义,找一点形象,就写了。现在我自己还不能完全拒绝此类约稿。

公刘说,我好多年没写诗了,粉碎“四人帮”给了我歌唱的权利和责任,自己经历得多了一点,想的也就多了一点。他说,我们这样大的国家,不可能一帆风顺。也许将来有一天,批判到这个深度,明白产生“四人帮”的历史原因。东方大国,背着沉重的历史包袱的大国,特殊的历史现象。如果不是把“四人帮”本来面目揭批深透,就会停留在表面的现象,就不可能写出代表亿万人的诗。必须把事情看得深一点,否则对“四人帮”的批判无法入木三分。什么样的爱情诗可以写,什么样的爱情诗不可以写,没有正面提出,也没有正面回答。也不知等什么人登高一呼。艾青插话:等你嘛!公刘说,整个历史大潮流汹涌澎湃,只要我们为社会主义歌唱,为四个现代化歌唱,何罪之有?我们的诗歌作者不管走过什么道路,走到一起来了,我们都为四个现代化歌唱。

苗得雨讲到应以源为源,不要以流为源,现在有些人写作不从生活出发。他说,“深水有肥鱼”,要到水的深处去捉鱼。这些年不仅不去深水,浅水池也不去,就在水边捉两条。还有的有一点生活就写很多东西。据说五百吨矿石才炼出两斤金子。文艺作品如何提炼?一斤豆子想轧出一斤油是不可能的。我们既要有生活基地,又要跑些地方充实,加强自己。诗要含蓄,“明白文章糊涂诗”,诗不能太实,太实不为诗。要向民歌学习。民歌是一切文艺形式最早的。古今中外的大诗人都从民歌吸取过营养。

在座谈会上,还有许多诗人发言。座谈没有固定的话题,真正是畅所欲言,好像春风里自由飘荡的一只风筝。座谈之后,大家兴致极高的,在辽宁大厦门前随意地排了四排,合了一个影,留作永久纪念。

1978年10月14日

到辽宁大厦听吉林大学教授杨公骥的报告,他主要讲“四人帮”的阶级和历史根源。他说了文学工作者应如何看待这一历史事件和这场浩劫。他讲了“四人帮”出现的必然性,讲了空想社会主义的核心是平均主义、平等主义、禁欲主义,这三点这些年兴妖作怪。他说,定盘星定错了,全盘皆错。

1978年10月24日

从沈阳站分别接到刘白羽、魏巍及总政、北京军区文化部门的同志,下午3点,军区首长李德生、甘渭汉、张午、傅奎清等到宾馆会见了客人。会见时,军区文化部张云晓部长、李英华副部长等在座。

刘白羽部长介绍了这次来沈阳的宗旨。他说,全军政工会后,要开全军的宣传工作、文化工作会议。后来宣传会议推迟了,韦国清主任和梁必业副主任指示,先开文化工作会议,分期分批开,有个抓建国三十周年文艺献礼问题。李德生司令说:早早抓!白羽部长说,要研究新的历史条件下文化工作对象和内容。还要批“文艺黑线专政论”。用抓献礼带动文化工作。还要征求文化工作规划意见,讨论一下。临来总政机关副部长以上干部学了邓副主席的讲话。李德生说:我们保证物质条件给你们。

身为北京军区文化部长的魏巍说:向老大哥部队学习。与李司令员好几年没见面了。李德生说:你们那里很活跃。魏巍问李司令身体怎么样,李司令说:没有什么大毛病,可以熬夜。刘白羽说:听说您到沈阳来,还没有进过医院。李司令说:你现在身体还可以吧?刘白羽说:可以跑一跑。李德生感慨地说:二十多年没见了!刘白羽说:刚出来,有人拄棍儿。魏巍说:白羽部长的通讯《光明照耀着沈阳》,当时得到主席的称赞。刘白羽说:发在11月3号的报纸上,沈阳刚刚解放。李德生称赞地说:火线上的文艺工作者。刘白羽说:我们是描写者,主要的是战争胜利的创造者。李德生说:魏巍,你是国内外有名啊,在火车上看画报还看到了你。魏巍谦逊地说:鼓励吧!李德生问:你们那个部的人比这里多一点吧?魏巍说:一样,都是十五个。

李德生回忆他在总政当主任时的情形,他说:解放军画报,解放军文艺,八一厂,仅八一厂就一千多人。刘白羽说:一千八,文工团编制八百人,现在不满。甘渭汉说:我们这里超。刘白羽说:正好支援我们。张午说:支援不了,水平不够啊。甘渭汉说:人数是超了。李德生说:杂技去柬埔寨,深入部队也比其他团多。刘白羽说:它轻便,不需要几卡车东西。李英华说:曲艺队下两次边防。李德生说:每年春节,都到哨所和战士一块儿过。刘白羽说:今后文工团队都下去,掀起高潮。

李德生说:边防比较苦,没有人烟,眼看的是对方军队,瞭望台对瞭望台,对着的。刘白羽问:离居民点远吧?李德生说:人烟少。刘白羽说:我到新疆哨卡看了看,也是一样。我来之前,梁副主任说,什么时候总政文工团派个团到东北前线。李德生说:那欢迎啊!去年都搞汇演去了,从准备汇演到汇演,汇演回来还汇报,这个东西要适当。不可不搞,不可多搞,搞多了脱离群众,到不了基层。刘白羽说:看起来到前线,到前哨,也只是小分队。李德生说:能大能小,能前能后,没舞台、道具也能演,一般都自己发电。刘白羽说:十几个人可以吧?李德生说:可以。傅奎清说:到前线只有小的。李德生说:边防比较需要。刘白羽说:到边防对文工团也是个教育。李德生说:那是。本身是个锻炼。傅奎清说:小咬咬一身包,1973年我去过一趟。李德生说:小牛虻,小蠓蠓,大的也有,有的戴口罩,冬天边防又冷得很,零下30度,有时零下40度还多。9月份就下雪了,大兴安岭有的战士冻坏了。夏天夜晚三个小时就亮天,夜里12点钟还打球,一场电影就醒了,中国的北极。刘白羽诗意地说:战士枕着太阳睡觉。李德生说:那是,买了一批荷兰的半导体。刘白羽说:军用的熊猫牌还算好的。李德生说:连队一般有个放映机,有个片子供应问题。李英华说:一个片子问题,一个经费问题。李德生说:我们部队的片子订得少,多搞点才行。刘白羽说:好。边海防生活太艰苦。李德生说:打开收音机就是苏联的,眼睛里看的也是苏联的,车子来,车子去,红红绿绿,我们边防和新疆军区、北京军区边防不一样。他们远东边防驻得多。我们战士的文化生活应改善一点。文化生活比以前好一点,以前没有电影,广大农村也需要、边防也需要小型的放映机,方便,轻便。刘白羽问:这种小型的,几个人弄得走?李英华回答:一个人。李德生说:这个问题国家并不难,好解决。刘白羽问:什么问题?李德生说:拷贝太少了,应分两种,一种城市的,一种边防与农村的。越是边防少数民族越多,在这个问题上不要卡得太死了。光靠文工团哪有那么多。多拍点片子,容易嘛。刘白羽说:看起来,电影最需要,文工团你多少时候去一次。李德生说:不光边防,还有群众。几十里路他也来,有的坐马车,有的什么车,零下几十度,因电影和群众引起的矛盾很多,无论城市,无论农村。刘白羽说:过去部队放电影,让群众看,现在不让看。李德生说:军队去不了多少地方。刘白羽说:新疆也提出这个问题,部队在房子里放电影,群众在外头看。李德生说:几起打群架,拦也拦不住。魏巍说,国务院有文件。刘白羽说:规定很严,不准给群众看。因为地方电影部门要收费,部队不收费,部队放映完了,地方再来放,没有人看了。李德生说:最近我们走访地方,一部分三支两军人员犯错误,再就是部队和群众打架。因为什么打架?就是看电影。有的地方不让看,群众要看,你拦不了,就打架。刘白羽说:城市里也有?李德生说:少一点。农村不能在房子里边演,城市不能在露天演。李英华说:在房子里演,玻璃都给你打坏了。刘白羽噢了一声说:这个问题得解决。他发文件主要考虑收入问题。来新片先给地方,后给部队,他卡着我们。傅奎清说:大队拿钱。李英华说:大队拿钱,地方来了,部队也看;部队来了,地方也看,解决得好一点。李德生说:现在搞战备,遍地山沟都是仓库、医院,照顾不到。刘白羽说:起码前线、边海防要特殊,可以一起看,否则发生摩擦,影响战备。李德生说:你们明天开会吧,我们条件可不好,不像你们北京军区条件好,北京西山比这儿好。西山又叫八大处,很好啊,我还不知道啊?魏巍说:地方开会也借,北京军区招待所紧张得很,是全国性会议的一个点儿。李德生说:怎么样?我们就是看望大家一下,我们就是做后勤保障工作。刘白羽说:我个人是学习,离开军队时间太长了!李德生说:有老传统嘛!

1978年10月25日

上午开会,首先是白羽部长讲话,他讲了会议的由来,他讲到邓小平副主席听国务院文化部负责同志汇报后,指示要求大力发展文艺创作,满足群众的需要。邓副主席说,现在文艺生活很贫乏,大家上班前、下班后缺少文艺生活,电影不够,读物也少。我这个书架上看“文化革命”后和“文化革命”期间出的小说,思想性、艺术性都谈不上,看了头就知道尾,题材单调,看了令人讨厌,电影镜头,手法单调,有的还不如香港的。题材很狭窄,不敢写恋爱。恋爱为什么不能写?只要不写成低级、黄色的就行。白羽部长讲到关于相声、关于漫画:现在有些同志还心有余悸,哎呀,这个东西又来了!甚至有人说讽刺“四人帮”的相声是“暴露文学”。魏巍说:我们的《闹而优则仕》,有人说不要拿出去了。白羽说,我们来沈阳前,看了工会九大的文艺晚会,掌声最热烈的是侯宝林的相声,反映了亿万群众对“四人帮”的憎恨。魏巍说:毛主席在延安就讲了,不一般地废除讽刺,只是废除讽刺的滥用。白羽说:邓副主席问到文化队伍时说,文化队伍不是太大,而是太小,要实现四化,需要庞大的文艺队伍,要培养新的作家、艺术家,现在许多作家、艺术家老了,画家老了还可以画画,至于作家老了,写长篇小说的精力就不那么够了。邓副主席对《李自成》的创作是鼓励的,他让下面同志看了《李自成》,《李自成》第二卷写得还好,但不如第一卷,年纪大了,精力就差些。现在各个协会都成立了,特别要调动创作人员的积极性。我们部队不叫协会,要靠文化部门调动积极性。邓副主席还说,有些国际活动要让一些文艺界的同志多出面。邓副主席指示,文化部门要搞个规划。我到新疆去,星期天,一个战士几十里跑到县城书店去买书,结果扑空,买不到。我们做文化工作,搞创作,不考虑部队广大指战员的需要是不行的,一年之后、三年、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要考虑到,在座的都是干这个“服务行业”的。邓副主席对理论问题也作了指示,现在有些理论问题已涉及文化部门了,你们考虑没有?有两篇好文章,一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再一篇是《贯彻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现在这个问题讨论很热烈,特别是“唯一标准”,我在报纸上看到李司令员也讲了这个问题。到了下面,这个问题既是理论问题,又是实践问题。实事求是是恢复党的传统最大、最根本的问题。

1978年10月27日

我与兆林早上陪魏巍部长在院内院外散步,魏巍披着个棉军大衣,我们走到宾馆外的老道口大铁桥,魏部长问皇姑屯火车站在哪儿,说到张作霖等历史人物。我把《黎明风景》等以前买到的魏巍的书拿给他,请他题签。

1978年10月28日

早上我陪魏巍部长在院内散步,我背诵了他的《登雅典卫城》和《最美好的晚餐》,他很兴奋。我问到他写的《好夫妻歌》,他说这是在易县张官铺反“扫荡”时写的,写这首诗时二十三岁。我真羡慕他那么年轻就写出这么好的诗。他说是时势造成的。

1978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