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坛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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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978年(4)

晚5点40分,在谈到小说《伤痕》时,白羽部长说:我觉得,我们部队不要写那样的作品,调子比较低,好像一百年后也解决不了,遗恨终生。女儿可以对母亲那样子!运动高潮时可以理解。“文化大革命”后期,我们的儿女还相信“四人帮”那一套吗?不相信了。拖那么久,那么多年!特别是写信告诉了她,组织上有了结论,她还不相信,简直不是现实主义的。我的女儿听到我有了结论,解放了,飞一样地回来了!那时我们一家人分四下。我女儿十四岁,只是在日记上写:我爸爸是好爸爸,我妈妈是好妈妈。我们孩子跟了我们那么多年,难道还不了解自己的爸爸妈妈?最后妈妈死掉了,那个女孩子还可爱吗?不可爱了。倒是应该那样子,时间缩短,结论收到赶紧往回赶,赶到了,母亲死了,好像还可以。开始不相信,有了结论,还不相信,这就涉及“四人帮”的创伤,我们党能否愈好?回答是党中央领导我们能够医好创伤。一种回答不是愈好,遗恨万年,那还行?有一点,伤痕还是伤痕,这是很深的。在总政就有一种人,那个灵魂,和他面对面坐着,不能不愤恨!灵魂是那么丑!那些人,在艺术上就要“枪毙”(指不要写他转变过来)。如果有一个作家敢写老一点的出卖灵魂,我还是拥护!

晚饭后,与魏巍部长在院里散步,谈到诗怎么样才能写好的问题,他谈到他怎样参军,怎样到延安等经历;谈了郭小川及他与郭小川的亲密友谊。辽宁作家思基、韶华来,又一起谈到9点多,谈到“文艺黑线专政论”的由来。后来,朱光斗、王德英在走廊里见到送客归来的魏巍部长,又到大会议室交谈,到10点半才散。

1978年10月31日

中午,朱文斌、刘兆林和我忙着下午合影事,三十人,前面是十五张椅子,先摆好,并用红纸条子写好名字贴在椅子上。合影后,会议人员分乘两辆小轿车和一辆大客车去北陵和故宫参观。我和张澄寰陪同魏巍部长乘一北京吉普去沈阳市第六中学周总理少年读书旧址参观。六中在兴工修建,沙土、青砖摆了满院子。一位女教师说在相片上看过魏部长,她的一个同学的爸爸曾与魏部长合过影,是在同学家里见的。魏部长问她同学爸爸的名字,她说不上来。

接待人员把我们热情地让到了休息室,当他们得知魏巍部长的名字和张澄寰的身份(郭沫若的女婿)时都惊喜万分,加倍热情。是张澄寰首先介绍了“这是《谁是最可爱的人》的作者魏巍”。接待室的桌子上,放着两块黑色大理石,上面刻有“沈阳市第六中学”和“周恩来同志少年读书旧址”,均为郭老题写。六中同志说,这是郭老病重期间题写的。张澄寰说,郭老对周总理的感情太深了!安兴亚校长曾在六中工作十五年,总理1910年秋到1913年夏在这里读了三年书,恰好是十二岁到十四岁。

1910年春,少年周恩来随伯父来,开始在铁岭银州镇银冈书院念了半年书,1910年秋到沈阳,在东关模范学堂后改东关模范学校(当时沈阳有四个模范学校)的丁班读书,他在这儿念了三年书,相当于高小。1913年考入南开中学就去了天津。在周总理逝世一周年时,省市委关怀,修建起了这个读书旧址。两座楼按原样修复,只是当时没电灯和暖气。

我们参观了“读书室”和“教室”。教室前排南起第三个位置就是周恩来的。全教室共有四十个座位。当老师问为谁而读书时,有的回答:“为家父而读书。”周恩来回答:“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魏巍部长给纠正一个错别字,书桌上一行小字,周恩来的“来”,繁体字多了一横。

安兴亚讲到,1962年夏,他当教导主任。头一天,宋光副部长派人来,后宋自己又来。某一天晚上8点左右,周恩来总理派陪来的卫士长和邓大姐向沈阳市公安局长张洪钧要了一张沈阳老地图。说要出去走一走。总理从宾馆开始指挥,通过金银胡同、小河沿,路过六中。他叫司机慢点开,开到学校门口,停了车,指了指,说他在这儿念过书。这时大家才恍然大悟。总理是南方人,在学校边上的绍兴会馆包了饭,找了找,没找到,就走了。周总理说是办私事,自己付给了汽油钱。两周年校庆时,周总理写过文章《感言》,有诺言,说是要回来的。

总理少年读书时,在图画临摹课,他将秃山添上树木,表达了改造祖国山河的决心。

魏部长细看总理少年文章,指给我看两句:“求整顿宜重实际,务外观先察内容。”魏部长说,总理小时就注重实际,实事求是。当年的老师对总理文章的评论是:“能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才。”我看魏部长用小小的蓝皮解放军报采访本记得很详细。周恩来当年写的:“教不如此不足以言教,学不如此不足以言学。”他当年写给他的同学的:“愿相会于中华腾飞世界时。”“志在四方”“同心努力万里前程指日登。”

我们参观过程中,六中老师请来了区委宣传组的蔡友,照了一些相。魏巍部长十分随和,对学校工作人员十分亲切,让合影就合影。

回来路上,车拐到省政法干校,魏部长见他一位老同志,是考他并批准了他参军的一个人,曾杀一千个反革命最后被打成“反革命”的任过十三年高级法院院长,后被“专政”七年,现为政法干校顾问的王敏求。他们四十年没见面了,王住在一间教室里,老伴儿冠心病,在床上躺着。书桌上有《剑南诗笺》,正摊开,是一本线装书。老人今年七十七岁,身体非常之好,每天打“八段锦”,用热水洗脚,坚持了四十年,连行军打仗都坚持。他上午看《资本论》,下午读诗。他有许多书,我看到桌上有《诗韵新编》和《海涅诗选》。在老人房里,他问魏巍挨整没有,魏巍笑笑,没有多说什么。魏部长坚持把老人拉回招待所。在路上,与老人热情交谈。

晚饭后,辽宁作协的方冰、石光在前,思基、韶华在后,他们来看望刘白羽部长,我到大门口把他们迎进来,领到刘部长房间。我到魏巍部长的房间,告诉他,方冰同志来了,请他到刘部长房间去坐坐。他让我要了一个车送他的客人。下楼时,魏部长要搀王敏求,王说:你别搀,一搀我就不得劲了。他乐观地说:我还准备活二十年、三十年,我要看看四个现代化!

1978年11月2日

这个小型座谈会开了九天了,会议开得很好。刘白羽部长兴奋地讲了一上午的话,前头许多话是讲基层文化工作,专业文工团工作,也挺重要,但我觉得“解渴”的还是他讲文艺创作,这是他的老本行啊!他说,要发掘生活中的矛盾,不是照搬,不是把一般人看到的简单的矛盾,剪下一段放到戏剧里,要抓到矛盾的特殊性,把矛盾加以典型化,这就需要我们从实际出发。他说,对主题了解得深刻不深刻,非常重要。我们常常把主题和题材混为一谈,一问,你写什么?某某战役。这是不是主题?不是。一个战争仅是你一幅油画的背景,要通过你的形象,你的寓意,表达主题。你不能从头写到尾就完了。主题是生活本质的概括。主题要贯穿作品全局。主题是作者从复杂的生活中提炼出来的一个自己的独特的思想、看法,甚至是一个哲学。是感性认识的一次飞跃,是从生活现象中概括生活本质的概念。现在作品好多主题都差不多,同一个战役可以写出多种不同的作品。我写《无敌三勇士》,写诉苦运动,这不是主题。我和魏部长谈到,写《血缘》,是长期观察部队张三李四,五湖四海来到一起,火线上用生命互救,这是崇高的追求和探索。是什么把我们结合在一起?阶级的血缘关系。我抓到了这个主题,就写了三个人,三个人都是有缺点的。高尔基讲,作品是人物成长、典型性格发展的历史。现在有的作品一开始就“高大全”,马克思、恩格斯早就说过:“如果用伦勃朗的强烈色彩把革命派的领导人——无论是革命前的秘密组织里的或是报刊上的,或是革命时期中的正式领导人——终于栩栩如生地描绘出来,那就太理想了。在现有的一切绘画中,始终没有把这些人物真实地描绘出来,而只是把他们画成一种官场人物,脚穿厚底靴,头上绕着灵光圈。在这些形象被夸张了的拉斐尔式的画像中,一切绘画的真实性都消失了。”在《政治委员》中,我写了一个一只胳膊的政委,写一个营的干部不想打仗了,他流过血。如说一个政委改造一个营长,这不是主题。我的主题是,一个革命战士要永葆青春。如把这一点抓住了,就不同于其他人写的了。我掌握了“血缘”,就不怕同别人写诉苦的重复了。

白羽说,有人形容契诃夫的眼睛像钻头一样。钻什么呢?不是钻木头,而是钻生活,钻人的灵魂。如果有人问你,你这主题是什么?你讲了半天讲不清楚,说明你对生活深入观察和理解不够。要深入到生活的内层去,提炼出属于自己的主题思想。一个戏、一个小说是这样,散文也是这样。《谁是最可爱的人》,钻得深,通过这个时代的生活,传达这个时代的精神。说到人物个性,白羽说,科学上有一句话,没有一片完全相同的树叶。难道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吗?写人物,张三就是张三,李四就是李四,不要张三李四掰不开。双胞胎顶多是面容相似。

说到情节,白羽说,情节存在于生活之中。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不应回避现实生活的矛盾。他说,他不主张凭头脑主观瞎编的、伪造的情节,主张发掘生活中引人入胜的、丰富感人的情节。

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1978年11月3日

上午,刘白羽部长对座谈会作了总结。

下午3点,白羽部长等总政同志在张云晓部长、李英华副部长陪同下,到军区歌剧团检查工作,到了演员的宿舍和乐手的琴房,同大家见面。

晚上在政治部餐厅,由军区傅奎清副政委、成泽民副主任及政治部党委委员一起宴请了总政和北京军区的客人。菜肴丰盛,前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