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坛风云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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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980年(2)

谌容说她在北京从来不讲话。《人到中年》发表之后,只在《工人日报》上发了几千字。她说:我对评论的态度是,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是指导我们的。我可以听,也可以不听,作者对评论可以采取超然一点的态度。她说:在我们国家民主空气太缺乏了,只要报上发不同意见文章,立即想到出问题了。现实生活中有鲜花也有眼泪,不能只写鲜花不写眼泪。巴尔扎克说,一个作家没有决心接受批评家的火力的勇气,就不要写作。我为什么要写《人到中年》?只是生活中一种感受,同年龄的同事、朋友生活和工作的状态,三十五岁到五十五岁,这些人在十年动乱中,黄金时代耽误了,业务荒芜了,女同志织毛衣,一般知识分子多数逍遥,发牢骚是中年知识分子生活的一个特点。中国知识分子一般是清贫的,不要求高楼大厦,也不要红地毯,愿意把知识贡献出来。十年动乱中,知识分子心里是苦的,书呆子气有时很可爱,也很可怜。但他们是我们社会的支柱,他们埋头干事情,虽没有华冠美服,但是有本领有学问。过度劳累的中年知识分子不在少数。我想歌颂一下,所以写了陆文婷和她周围的中年干部。文艺界骨干也是中年,收入低,负担重。开始我顺着我的人物工作生活写下去,越写越觉得她们忍受着生活的清贫,在默默无闻地作着牺牲。陆文婷是一颗星星,在我们生活中静悄悄地放射着光芒。正是这些星星组成了我们社会主义的夜空。现在的人们铜臭气太重了,比较起来,书呆子气要好,不会走后门,这样的人多,四化会快一些。谌容说:我信奉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我到北京同仁医院眼科、内科,穿白大褂,到手术室看。有一对夫妇出走,外科“快刀刘”,有人说作者对出走的夫妇洒的同情之泪太多了。我不同意。他们是恍惚的,是舍不得走的。他们像漂泊在空中的气球,不知要落在什么地方。人才外流问题是存在的。这是十年浩劫后拨乱反正时代特殊的现象,我不写就粉饰生活了。文学必须以情动人。读者是热情的,也是宽容的。电影厂谈调子问题,我谈要尊重我的原著。有时“调子”也是棍子。

下午,与浩然通话,他说他改完了小中篇《勇敢的草原》,他说他住的招待所不安静,准备挪到黑龙江省军区小招待所,食宿费用黑龙江出版局给付。我劝他在哈尔滨的夏天多写一点东西,然后该去兴凯湖去兴凯湖,该去伊春林区去伊春林区。浩然说,从到哈尔滨起,每天坚持锻炼身体,散步,觉得很有好处,浩然说秋川去通县与春水姐姐做伴。浩然说他曾骑自行车与孙成武、满锐及那位段参谋一起游览了市容,并在孙成武家吃了顿饭,至晚才归。

1980年7月22日

吉林省作协付之凡电话让我转告从维熙、刘心武、谌容,原定8月5日到长春的时间,请不要改变,去长白山、松花湖已做好了安排,打前站的都已去了。中午,我到“安乐窝”——沈阳迎宾馆,同陆明友、祝乃杰一起见了王蒙,王蒙说,他原先就说了不去长白山。从维熙和刘心武说事先有约,待他们从大连回京后,一起去长春,还有林斤澜、张洁、刘绍棠等几位同志。

1980年7月23日

到辽宁艺术剧场,参加市文联举办的报告会,市文联主席鲁坎主持会。报告人就是北京来的四位作家。王蒙第一个作报告。他说:这个舞台本来是李默然的,感谢大家冒着盛夏的酷暑,听我们几个既没有形象又没有表演才能的人的胡言乱语。说我勤奋,这两天的行动把我的勤奋的神话打破了,我老是睡觉。王蒙说,文学应该使人快乐。快乐是文学的重要使命,甚至可以说是规律。市民二两酒,大肘子,也是快乐。看相声、滑稽戏也是快乐。更高的精神喜悦是读文学作品。这种消遣与别的消遣不一样,和打扑克不一样,和早上念两个钟头的英语不一样,让人们求得心灵上的喜悦,达不到这一点,不能叫文学。第一是理性的快乐。文学作品应是智慧的宝袋,里面应有深邃的思想,对人生、对真理的探求,如同马克思做几何一样,理性也是快乐的源泉。第二是情感的快乐,从作品唤起自己的情感。人最痛苦的是麻木,大喊大叫都不是最痛苦的。真正的强者是快乐的,他的悲哀也是一种快乐。有同情心的人才有幸福有快乐。第三种是体验和想象的快乐。我没有当过海员,没有漂洋过海,我也知道北极南极,知道明末起义,也想体验李自成,想对各种人的心灵奥秘进行探索,读文学作品不仅得到知识,而且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第四种是补偿的快乐。人的生活没有绝对满意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自古以来没有全的,全就要出事。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与平庸的东西混杂在一起,通过作品集中谴责卑微的灵魂。我们都是平凡的,照照镜子,不像朱丽叶,我眼睛赶不上她,心灵赶得上,我觉得与罗米欧同在,甚至比他强。

谌容讲到她的《人到中年》根据素材有三种写法。一是平铺直叙,从结婚写起,转眼到了中年……这样进展缓慢,接触主题也慢,是比较传统的写法。二是从手术写起,突出了手术,读者会看故事的,但可能冲淡人物和主题,让读者更关心手术的成败。三是现在的写法,一开始把陆文婷放在病床上,造成大的悬念,引人读下去。关键是把时间凝聚在一两天,在弥留之际的回忆和梦的联想。评论家问我,你是否运用了意识流?我说没有啊,我不懂意识流。谌容讲到作品中的“马列主义老太太”这个人物,她说:这是生活提供给我的。生活里很多开会,住招待所,都能碰到这种人。我熟悉和掌握了这个人。我出身不好,工作早,经常听到马列主义老太太的训斥。马列主义老太太和陆文婷一起吃面条,有个苍蝇,陆文婷放下就走,马列主义老太太就要训人,就要找经理,啊,这是关系到人民群众健康的大问题……对“马列主义老太太”这个雅号我是得意的!谌容讲,对一个作者,重要的不是参加了什么会议,重要的是作品。读者不关心你参加了什么会议,而是关心你写了什么作品。谌容说到细节和语言问题,她说她最喜欢的是曹雪芹,最佩服的是鲁迅。她说一部好的文学作品必须引人共鸣,引人深思。

从维熙说他初中是在通县上的,和刘绍棠一个县。读过萧殷的《论生活、艺术和真实》,这些启蒙书对他的帮助很大。他说,世界上要成就一个事业就要为之付出代价。他说,当时在北市上学,老舍先生也在那儿读过书,学校对音体美很重视,有钢琴、维那斯,吸引我。对体育运动感兴趣,从初中到高中打篮球。最后还是搞了文学。看到大师们留下的精神文明遗产,学校有大图书馆。他说,搞创作没有很大的毅力是不成的。世界上有多少个作家就有多少不同的创作道路。高玉宝的《我要读书》写得那么深刻,三十年后也写不出来。胡万春、费礼文等同志也一样,没再看到他们继续发表的任何有影响的作品,说明什么?和文化素养有很大关系。相反,有些人经过艰难的路,没败下阵来,与文化素养有很大关系。茅盾、巴金、夏衍这些30年代的大师,生命力很长久,而我们有些作品经过历史烟波就没人说了。高尔基说过,生活好比一张牛皮,书籍好比一双皮鞋。大意如此,不是原话。读书要有选择,我们就一个脑袋,而世界上的书那么多。没有精读就不可能产生你对艺术的追求。文学强大的内含是美。一个没有追求的作者,他的脚步不会迈得很快。一个小人物要突现出来是不容易的。谈到《第四十一个》,有人说是阶级调和,有人说看最后一枪。从维熙说,这作品陪我到老。他说:去年期刊会议,我和绍棠看孙犁,孙犁不在,问曹靖华,《第四十一个》是他翻译的。曹老说,这本书是没参加革命前翻的,很次的一本,是揣这本书参加革命的。

曾是业余作者的刘心武说,幻想从别人那儿得到写小说的秘诀,是不可能的,要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形成自己的看法。

1980年7月25日

收到我敬重的老诗人方冰的信,他在信里说:“我把你的《鸟儿们的歌》读了好几遍,它给了我一次真正的诗的艺术享受。这是一组很好的诗,是《鸭绿江》上——也可以说是目前的各地文艺刊物上少见的一组好诗(见面时再详谈)。我非常兴奋,祝贺你!希望你写出更多这样的好诗来!”“听说这组诗是《诗刊》给你退了回来的,我不知道他们选稿的标准是什么。现在有一种很不好的风气,名人随便划拉几个字都登头题,好像做买卖似的,以广招徕。可悲!然亦无可奈何,因为这是风尚,短期间是改变不了的。”他说:“请你时常来谈谈,我是需要向青年人学习的,《鸟儿们的歌》就是我学习的很好的材料。后来居上,这是历史的规律,否则,人类就不会有进步了。我不便多到你那里去(很多作者的家我都常去的),这原因我想你也会知道。我痛苦得很!不说也罢。”“替我问候张部长、两位副部长及广生同志,我们军民要长期地很好地合作下去!我尊敬你们!再一次祝贺你!紧紧地握你的手!努力!多写!不要害怕,不要有什么框框,不带枷锁才能有好诗……”

1980年8月1日

建军节。约了陆明友、解明、刘宝祥到家做客。谈文学,谈友谊,谈故人往事,很惬意。刘宝祥说他们辽台文艺部要做组诗《鸟儿们的歌》的配乐朗诵节目。

1980年8月3日

胡奇社长到沈阳来了,一早我赶到四所去看他,在二楼休息厅遇见了他,他一眼就认出我来。我们到他住的224房间,坐在沙发上谈了近一个小时。他说他趁还没退休,旅差费可以报销,身体还允许,出来走走。他谈到任斌武的一部四十万字长篇小说,丛书组不同意出,找到他,他与任很熟,关系也好,他对任说:我是主编,也不能强加于人,要尊重责任编辑的意见。他对任说:你把书稿压到二十五万字我就好说话了。我谈到黎汝清很有本事,写得快,质量也高,同时说到他的艺术语言不特别讲究。胡奇社长赞同我的看法。他说到老舍的《月牙集》,每篇一万字,五篇七万字,老舍谦虚地说,我不会写短篇,这是几个小中篇。看人家大作家这么严肃。胡社长对任斌武说:你是写短篇的,不要以为只有写了长篇才承认你是作家。他有这个想法。胡社长还说到柳青的《创业史》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