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朵盛开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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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如歌的村庄(3)

4、旁氏油坊

梁本能的趣事多着,他和柴小小的情事不仅街上人人皆知,也传到了乡里,那个真有心想嫁的小寡妇正是听了他的“风流韵事”,才抹着眼泪骂“千刀万剐”,把他门上的锁取走了,嫁了人。梁本能却不知小寡妇的心眼儿,他心里有柴小小,柴小小不见了,留下拖拉机,拖拉机成了没用的东西,他老实气了一回,开着在路上疯跑,吓坏了不少人。也因为这层缘故,他才有机会把差点儿醉死的唐玲搭回家。

这叫缘分,或者说冕有头债有主,青年男女小冕家。

说起来,唐玲和她的男人胡阳阳有解不开的结,还与卖房的茶堂馆有关。

落魄回乡的胡丫头儿,还想在娘家继续她的“大姐大”权威,可惜她力不从心,胡家的少一辈也不服她,不说她“烂”已经是很宽容,尽到了对风流姑姑的尊重。时过境迁,花无百日红,这道理胡丫头儿是知道的。只不过,她心里不平衡。这是好强的女人一大悲剧。她曾经一度关爱的胡阳阳,对她也背叛了,叫她很伤心。

“胡阳阳的翅膀硬了,认不得姑了!唐玲更是个风骚婆娘……”胡丫头儿想。恐怕,她更不能容纳的还是唐玲,女人对女人,有了心魔会更狠一些。

胡丫头儿流浪回家以后,对我已经形同路人,甚至时时回避我。这我知道,她是心痛,怨,还恨,也有被玷污了的自弃。钟情说过:“你对不住人家,她恨死了你!”

胡阳阳娶了唐玲,让胡丫头儿的心结绞得更没治了。胡阳阳的翅膀早已丰满,因为年轮的原因,像唐玲一样,瞧不起美貌而蠢昧的“大姐大”姑姑。他已经是一个有魄力的男子汉,也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茶堂倌拍卖老茶铺的时候,他来问胡丫头儿:“姑,你买不买?”这是出于对胡丫头儿的尊敬,一种安慰,说白了,近乎对亲姑的嘲弄。

胡丫头儿哪还有钱?她已经心力交瘁,胡阳阳狠心,毫不怜悯地戳她内心的伤痛。

胡丫头儿不买,他买!可是,天不如愿,被另一个更精明的,同样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大亨”捷足先登,多出好几千元的价买了,夺了胡阳阳到嘴的美味。胡阳阳非常恼恨,却也没有办法,无可奈何的认了。人世间的事总是那么阴差阳错,或者说冤冤不解。那个慷慨掷金的“大亨”,买下老茶铺以后,又嫌“百年老店”不媚,老气横秋,似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他要拆掉重修,修成靓女,像他偷偷“网”的情人一样。在修建上,他却特扣,对上门联系的修建班子挑了又挑,精算得叫包工头瞪眼,一个个愤然而去。唯有胡阳阳满口应承,再低的价他也认,当场签了合同。悲哀的是,那“大亨”并不懂建筑,也不懂胡阳阳,签的合同是材料和工价双包。完工交房,他挑不出毛病,满吃满认的付清欠款,胡阳阳还扎实掏了一桶金。那中间究竟有什么邪门,天知地知,只有胡阳阳知道。

后来有人说,胡阳阳咬着牙承包老茶铺的拆修工程,是想着老茶铺旁边那个诱得让人想死在她怀里的女人。说是就是,也许并非捕风捉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想还是没想,怎么的想,仍然只有胡阳阳自己才知道。

人们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满30岁的旁池子。

旁池子是旁氏油坊的女老板。

那旁氏油坊就在老茶铺的隔壁,也是有资历的老榨油坊,乃早年的旁家老打油匠,历尽千辛万苦,省吃俭用,家里人有病也不医,积攒了所有的钱开的一个简陋的榨油坊,因为恨钱不求医;婆娘还搭上了一条命。过了几年,艰辛创业的老打油匠也死了。是累死的。油坊传给儿子,儿子死了,再往下传。似乎有着宿命,由于那个油坊,旁家人的寿命都活得不长,让人谈及色变。

早年榨油一直是人工操作。硬质大树制成的油榨,青杠、檀木的挤压油尖,几十斤重的大锤、二锤,只在腰间系一块麻布的赤裸壮汉,偶尔进榨坊红着脸的女人,蒸油枯、踩油枯,咳唷咳唷地甩大锤,如溪流的汗水顺着男人的胯下淌进油窝里……既原始又野蛮的作坊,是人生与另一种文明的缩影。到使用机器榨油时,旁氏油坊的人员结构已经开始变化,先是收归为集体所有,后又承包给个人,搞股份制,最后仍由旁家人买回去,物归原主。到旁池子成熟的时候,旁氏的男丁已经断绝,就剩这么一个青春旺盛水蜜桃一般,十个男人十个爱,既高挑又丰满的诱人姑娘。

旁池子的妈是旁家的唯一长辈。她像一个弱小的女保镖,守护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女儿不被男人侵犯,防备那些馋想的小伙子把旁池子叼了,直到她拿出虎威,逼着旁池子嫁给招赘上门的女婿,才撒手离开人寰。

旁池子是旁氏油坊的最末传人。

被招赘上门的青年汉子是榨油机上的技师,也是旁池子的帮手。他主宰不了油坊的大事,也掌握不了经济实权,旁池子是主子,他是“奴仆”,到了晚上,就颠倒了个儿,无论白天晚上都心甘情愿。

勤快能干的小伙子深爱着旁池子,对出众的妻子太馋了,情不由己。经过磨合期,旁池子也爱自己的男人,甘愿作“奴隶”。不出三年,那小伙子就死了。

旁观者评论,说旁池子太俏太旺了,那小伙子就死在她的“旺情”里。有点脏兮兮的,脏兮兮的惋惜。

过了一年,旁池子又娶了一个大龄的小伙子。谁知,那个壮马似的小伙子,没有逃掉同样的命运,又因贪爱而死了。人们开始骂旁池子了,追溯到女人的美和性的原罪,说旁池子是害人精,不知她会淹死好多男人!又说她是克夫命。

旁池子安埋了第二个男人,伤心地哭了一场。她抹干眼泪,发誓不嫁,忍辱负重,一心一意经营她的油坊。

经历了两轮丈夫,旁池子都没生出仔来。左邻右舍发言了,说:看来三起三落的老油坊,气数已经尽了,会断子绝孙。也认定旁池子不可救药。

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吧,有谁会料到,不到半年,梁本能居然会出现在她的油坊里。

因为婚姻上的挫折,不堪回首,所以,旁池子在招聘油坊的技术人员时特别挑剔,把那些年轻的她认为可能会对她有非分之想的青年汉子拒之门外,一要技术好,二要合符她的心意。进不去的小伙子骂她在挑选情人。说什么都行,她就是我行我素。唯独担任接送货物的拖拉机手,她迟迟不作肯定,谁都猜不透她的标准。榨油是季节性的,集中在高温的炎夏,临到开榨了,她才突然出现在梁本能的茅屋前。

梁本能吓了一跳,真有点儿受宠若惊。

旁池子说:“给我送油接拉菜子。”

梁本能说:“你不怕我?”

“怕你?你能把我吃了?”旁池子嗔骂,“说!你究竟去不去?”

梁本能傻傻的,嘿嘿地笑。

旁池子扭身就走。

“我去!”梁本能赶紧说。他是求之不得,害怕失去机会。

旁池子千挑百挑,找来的却是无冕之王的梁本能,太绝了!油坊里的帮工,去榨油的村民,都觉得邪乎,没法理解这个孤身的女人。时间稍久一点,就传出旁池子熬不住了,得解决女人的性饥渴。旁池子不会不知道这些有关她的性话,她置之不理,一咬牙,干脆叫梁本能住在油坊里,包吃包住给工钱,看谁能把她怎么样!

梁本能把旁氏油坊当成了自己的家。白天,开着他那辆闲置多日的拖拉机,疯魔的跑,一日三餐和旁池子同桌吃饭,居然没有一点儿拘束。晚上,旁池子说:“你睡那间屋。自觉点儿!”算是警告。

他说:“是!”不知怎么的,他睡不着了,想旁池子,还冒出来一个怪怪的念头:旁池子就是他老婆,娇滴滴的,优秀,能干,个性……一想起就不知天高地厚,没完没了。

静夜里,旁池子也在想梁本能。她觉得危险,骂自己。骂也会想,不知不觉的,她管不住自己了,想立刻把浑小子撵走,又下不了决心,还有些不舍。她开始害怕。梁本能每天早晨都得早起,给榨油机的炒锅搭火,走过她房间外的窗前,那脚步声好像踏着她的灵魂。

榨油坊似个大炒锅,烘烤着旺盛的青春和生命,他们擦肩而过或咫尺相处的时候,气息相互吸引,在散发中融汇,危险一步步地向旁池子和梁本能逼近。有一天傍晚,榨油坊收工了,旁池子揭开锅,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烧满满一锅,浑牛水啊?”

梁本能说“洗澡”。他给旁池子烧的洗澡水,旁池子知道。为什么今天反常?旁池子在等他的下文。此时此刻,油坊里只有寡男寡女,澡是都要洗的。真正反常的是梁本能,身上油腻腻的,青春泄露的旁池子让他昏头了,他居然冒出一句截破天的话:“洗鸳鸯澡!”

好啊,你浑小子!旁池子美而浓的秀眉竖着,喝骂:“你敢?”

梁本能知道“大事不好”。想溜,逃回家去。

“别走!”旁池子不准他走,就要试试他的胆量。

5、无冕之王

那天晚上,他们都失控了,走得太深太远。过了两天,旁池子追问梁本能:你娶不娶?

这是与生命一样重要的现实,必须得做出择抉!梁本能老老实实地承认:他想旁池子,却又怕死。

旁池子一下子明白了。她看好的梁本能也视她为异类。这不仅仅刺痛了她内心的伤痕,还是对她的侮辱!旁池子羞怒得失去了理智,她抓起了一根木棒,朝浑小子打去。

梁本能跑出门去,跳上拖拉机落荒而逃。从此,再也不到旁氏油坊,连当月的工钱也不要了。

旁池子还在等他,希望浑小子能回心转意。后来,她绝望了。想着梁本能就那么一夜,舍弃一笔工钱。这意味着什么?把她看作怎样的女人了?这是旁池子最不能忍受的,简直玷污她!旁池子痛哭一场,哭得非常伤心。她觉得自己并非那么强,而是太弱小了。她多么希望有个能理解她,不把她看作异类的男人来保护她,让她得到一个女人应该得道的归属。这是一个普通女人最起码的要求。

旁池子觉得太累了。这才有了唐玲后来对胡阳阳的猜疑。

梁本能也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该跑了。怕什么呀?还是男子汉吗?正因为这个狗屁“男子汉”,他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回去。他恋着旁池子。失去了,他才觉得旁池子是天底下最青春活力最个性最叫他恋的女人,他骂自己是最大的笨蛋!他几次下了决心,想硬着头皮转去,让旁池子打吧,打累了就嫁给他了。死就死吧,死在旁池子的怀里也是人生的一大幸福。不不不,决不能死,要让旁池子爱一辈子!回不回去呀?再想想……梁本能到底不能当机立断,还是缺少魄力,不如女人,他终究没有足够的胆量回到旁池子的身边。

他喝酒了,一喝就喝个酩酊大醉,然后开着没有归宿的旧小四轮狂奔。小四轮疯了,他也疯了,叮叮咚咚猛跳,分不清哪是大路哪是农田,差点儿把骑自行车车的毛妹撞死,又把韩小芹的小轿车逼到沟边悬着一个车轮,最后倒在胡丫头儿跟前。躲过压死劫难的胡丫头儿吓掉了魂,俊脸刷白。他反而安然无恙,从车上掉下来,栽到田里还混混沌沌的,说了一句:“旁池子……”

死里逃生的毛妹没好气,顺手抓过胡丫头儿手中的水桶儿,在沟里舀了满满一桶水,对准梁本能的头淋下去,喝骂:“你还在做梦!……”

梁本能醒了,也傻了眼。

三个女人心好,知道梁本能为什么成这样,没有找他算账,先把韩小芹的小车从险境中拉回来,又帮他弄田里的小四轮。虽是空车,三个女人却动弹不了。毛妹把梁本能痛骂一通,去吆喝田里和院子里的男人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给推上了大路。

梁本能还有酒气,谢了姐儿们(他应该叫“姑”),开着,摇摇晃晃地走了。

毛妹喊:“仔细点儿,别摔死了!”

他回喊:“死不了,还要娶婆娘!”

毛妹骂他,他已经走得很远了,上了大堤。回家以后,睡了一夜,他的酒彻底解了,这才感到后怕。他开始反省,越反省越想旁池子。旁池子糊里糊涂,把自己给了他,给他的女人温情和蜜罐,也是火辣辣的,改变了一个无冕之王。一夜之后,他知道什么是女人了。可惜,他终归缺乏那份勇气,不敢再次跪拜在旁池子的石榴裙下。他也在害旁池子,让旁池子想他,恨他,那么后悔,难受,无助,觉得活人太累,特别对一个女人,太残忍,甚至于破罐子破摔……命运于她太不公平!

因为有那么一夜,旁池子也被梁本能改变了。她也深知什么是男人,她期盼着,饥渴着,控制不住自己,一夜一夜的要失控……她害怕,忍受不了这样的煎熬。

一晃就一个月有余。

在这短短的,又很漫长的三十多天里,似乎是命运的刻意安排,发生了很多看似荒唐又因果必然的事情。首先,那个买下茶堂馆老房子又重修的“大亨”破产了,急于把旧貌新颜的老茶铺卖出去,胡阳阳消息灵通,抢先买了去。买了以后他才后悔:人为什么不能够未卜先知?如果早晓得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承包修房时就不会在建筑材料上做手脚!妈的,苦果还得自己尝。不过,他仍然庆幸,转湾转水,房子还是到了自己手里。他就不相信房子会垮,过几年拆了再重修吧。紧接着,胡阳阳以他在女人中间的特殊魅力,以他对女人的体贴和女人无法抗拒的爱恋,控制了难熬的旁池子。

旁池子没有躲避的能力,被俘虏了,心甘情愿的几乎死在畸形的感情里,如溃来的大堤,洪水将灵魂越冲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