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走过旺季,但不发丁,那么大一姓人,美女一大堆,要嫁出去的,娶进来的,一个赛一个,叫人羡慕,唯独儿娃子稀有,只有两个,胡阳阳是其中之一,也属他最能干,出类拔萃的让整个胡姓人引以为豪,也让胡家的男男女女对他难以理喻。大概是从小就死了母亲柳絮的缘故吧,他内向,不合群,脾气似乎也怪,与他的姑姑胡丫头儿一样,读到初中就回家了。他先是跟着村里的泥水匠打平工(做杂工),居然无师自通,试着上建筑工地的脚手架,砌砖、抹灰不亚于大师傅,且能造建筑计划,所以很快就成了小包工头,还考取了农村建筑队的施工证书,从此一鸣惊人。他并不满足于小敲小打,自己去承包工地,淘到了第一桶金。有了第一桶金的胡阳阳,以钱为目标,越来越富,到而立之年已是腰缠万贯。
像瞧不起胡丫头儿一样,唐玲也看不起胡阳阳。她说胡阳阳就那么个素质,嫁这样的男人,丢脸。她不甘心。有一次,她说胡阳阳是伪劣产品,是个“山寨”公私合营制造的,少了胎教。不仅骂了胡阳阳,也伤害了早死的柳絮。这是胡阳阳最不能忍受的,痛打了唐玲。这是婚姻危机的开始。
唐玲和胡阳阳结婚,是一个要命的错误。
唐玲是胡家人中间文化程度最高的,正规的重点高中毕业。她向毛妹诉苦的时候,毛妹随口问她:那你为什么嫁?她说闯了鬼。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处女没了,再后悔也没有用。自己为什么嫁给胡阳阳?她也说不清,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吧。那会儿,胡阳阳大款,有钱,也帅,自个儿比他小几岁。结婚吗?没事,反正在家待着,上不去也下不了,有个归宿也好,就当试试吧,来一个刺激,不对再退出来,脑袋一热,心一跳,感情冲动就闪婚进去了,让胡阳阳改变了性质。婚礼当然很气派。待尝到了禁果是什么滋味,她才思考,也才深知似乎是个魔幻的性爱城堡,进去容易出来难。于是开始后悔。她反问过自己:什么是性欲?什么是爱情?婚姻家庭又是什么?想也白想,问也白问了。她骂:唐玲,你蠢得要死,这可以试一试,刺激刺激的吗!
唐玲喜欢浪漫,倾向于开放,单纯、冲动,冲动起来往往不顾后果。胡阳阳讲究实际,让唐玲觉得有点儿深不可测。他们永远扭不成一条绳。自从唐玲开始理智以后,小两口就冲突,吵闹,打架,气恼的胡阳阳甚至半夜三更把唐玲拽出门。有些裸露的唐玲站在门外的月光下,不哭,却是恨,薄弱的恩爱感情化为乌有。她也以年轻女人特有的方式制裁胡阳阳,让胡阳阳望梅止不了渴。胡阳阳走了以后,她独自哭了。渐渐地,胡阳阳也不回家。日子一久,唐玲发觉了,胡阳阳在外面有女人,这是晴天霹雳。
对于开始回心转意的唐玲,这是她很关键的生日。她含着温情给胡阳阳打电话。关机。再打,仍然关机。又发短信,没有回复。胡阳阳不可能记不起她的生日,这天还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呢。唐玲愤怒了,又一种绝望的情绪。她突然想到,自己贱价把自个儿拍卖了!她冲动地找到啤酒,启开,咕噜咕噜地喝,像灌水牛似的,极难沾酒精的唐玲不要命了!
胡阳阳和唐玲居住的独家小院,仿佛是胡氏家族一个远离大院的“行宫别墅”。那是胡阳阳有了钱以后,特意离开胡家住宅选址新修的。他和胡姓一大家人的关系不好,有远隔“穷窝”的意思。他不愿回家了,便仍给了唐玲,如村里女人所戏谑的,“金屋藏娇”,就不怕“娇”被盗、被色狼强奸了?那当然是精力过剩的女人,打情骂俏时的戏谑话。唐玲还骂过她们。生日里唐玲,真感到孤单。醉出了傻态的唐玲,甚至还冒出了混乱的念头:想盗花的贼就来呗,她巴不得轰轰烈烈斗一场,让胡阳阳后悔。
走进黑夜的唐玲,非常害怕孤独,她受不了。
那个小院在我曾经和胡丫头儿一块种田的河湾深处,有花有树,有草有流水,独路通到河岸,景色非常优美,应该是城里人向往的“世外桃源”,而对单身女人来说,却有着潜在的危险。当夜的唐玲,因为她的性格,因为醉酒,变得大胆了,不但敢在夜里出门,还穿得很露,并且敞开卧室的一切。她在冒险。
月夜朦胧,犹如仙境。唐玲踉踉跄跄的上了河堤,就像被打下凡尘凌空坠落的仙子。经河风一吹,她更醉了,有些不省人事,倒在河堤的村道上。无独有偶,恰在这时,一辆小四轮蹦跳着开来了,那车上的司机也喝了酒,且有醉意,嘴里还走调地哼着当时的流行歌曲。当他发现路上有个人的时候,才慌忙刹车,差点儿将车翻在河里。还好,小四轮在唐玲的身前停了。这会儿,他吓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这才看清楚,是个挺露的女人。对了,是他常想看看的唐玲!
咋?死了?噢,活着的,没死!扔在这儿不行,要真死了呢?开小四轮的浑小子叫梁本能,就是村里人,孤家寡人一个,无冕之王。他也真够混的,不知把唐玲往家里送,却脱下自己的衣服,铺在后面的车厢里,轻而易举地把唐玲抱上去,稀里糊涂地开着车,拉回自家的茅屋,好像他真幸运,拾到了无价之宝。
乡村的夏夜是很寂静的,谁都不知在这样的夜里,这样的小河边,发生了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
3、解不开的密码
梁本能真是胆大包天。他糊里糊涂的把唐玲载到自家的门前,也不想想人家是谁的女人,一抱将醉得像个死人的唐玲抱进屋去,放在自己的床上。不瞒天,不瞒地,也不瞒三间茅屋,那会儿他还理开唐玲的衣衫,看一眼丰腴的乳房。然后,屁颠屁颠的在屋里翻罈倒罐,寻找能解酒的东西,倒在铁锅里熬,并且在厨房里吹着口哨,够他乐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那份责任心能和天地人生拼比,是天下男子少有的。他敢为唐玲赴汤蹈火。
他笨脚笨手的把所谓能解酒的汤熬好,唐玲也醒了。
唐玲在木床上嚷:“梁本能,你凭啥把我弄到你的床上来?想起啥坏心眼?”
梁本能说:“你刚才死了。”
唐玲骂他“去死”,再嚷:“送我回去!”
梁本能说:“怎么送?”
唐玲说她自己走。可她能走吗?浑身软得像一团泥。梁本能说,先喝汤,再回家。要不然,就辜负我的情我的意了。唐玲瞪眼。不过,还是把解酒的汤喝了,她的口渴得很。梁本能这才讲明白:“还是我抱你回家吧。不干?那就背。”
唐玲骂“浑小子”。
梁本能说:“我已经抱过你了!”
唐玲软得动不了。她说,要是能够,要和梁本能拼命。她太羞臊了,陷入了潮热的淤泥。家肯定要回的,睡在梁本能床上,孤男寡女的,太危险了,到了以后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已经是深夜,她挣扎着自己出门。一直守在她身边的梁本能,跟在她后面。在河堤上,脚步不稳的她,半推半就得倚在梁本能身上,让这个浑小子扶着夜归。
这是精力正旺盛的男子呀!唐玲的心就这么跳着。梁本能在征服她。
这是一个难忘的夜。唐玲和梁本能都没有睡好,似乎都梦见了对方。
第二天,胡阳阳仍然没有回家。唐玲气出了眼泪。她又上了河堤,恰巧又遇见了梁本能。
梁本能似乎有意在等她。
唐玲问:“你昨晚上抱我,还做了什么?”
梁本能说:“我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
仿佛证实了猜疑的心病,唐玲呵斥:“你老老实实地说,是男人就敢承认!”
梁本能发誓:绝对没有!他说;不假,那一瞬间冒出过那个念头,因为你太诱人了!可我,绝不缺德!我看过你的乳房,还想抱一抱……
“就这?”
“就这。”
唐玲也不说什么,平静地走过去,猛地将梁本能推倒在河里。(她自己也差点儿栽进去。)梁本能猝不及防,幸好他的水性好,淹不死他。这一点,相处久了的唐玲也知道。
从水里冒出头来的梁本能懵了,又没有懵。因为,扭头就跑的唐玲又转过身来看他有没有危险,并且说:“我喜欢你,喜欢骂死你!”他看出来了,唐玲的嗔怒里有那种女人的笑。那是打动男人的对男人肯定的笑,只有幸运的男人才能得到,会刻骨铭心一辈子。
唐玲不经意间抛出来她刹那间的心扉,也是女人的密码,不知是祸是福。
梁本能的心里播下了种子,他重新开着小四轮拖拉机上路的时候,那个疯狂劲儿叫人瞠目结舌,骂他“玩命”,“疯了”。
那辆小四轮是梁本能命运多舛的写照。
尽管芸芸众生,梁本能却是个有棱有角的人物。
那梁姓人家原本是发家致富的庄稼人,中国农民的典型之一。祖上传下来的三弟兄,齐刷刷的勤劳持家,人丁兴旺,三大家都是上不够地主富农的格,下落不进贫下中农的堆里,当不了干部也不追求,信奉一个殷实富裕,当家人被批过、斗过,在穷光荣的年代真的穷了,却光荣不起来。到了梁本能这一代,梁家人算合法、正宗了,可惜这小子的家败了,败得一塌糊涂,爹妈亡,哥也永别,姐姐嫁到外地,就剩下他守祖业。祖业也没什么,就一个大得惊人的林盘,几间不倒的草房。偏偏梁本能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帅呆了。可是,从男婚女嫁的黄金时代折腾至今,他仍然是孤身一人,不混也有了浑小子的知名度。他曾经惹恼了一个死了男人的年轻小寡妇。那女人挺泼辣,骂他八辈子都会打单身,光棍经典,“想娶婆娘么?除非母猪抱(孵)鸡婆嫁给你!”
他说:“我娶你!”
那女人哭着,进了他的屋,就要嫁给他!
梁本能吓跑了,不敢回屋,几天几夜不见人影儿。那女人尝到了梁本能的厉害,没趣地走了,害怕失盗,与她有干系,还得找把大锁,锁好浑小子的门。过了几天,梁本能回来了,一看:咦,怎么进不了门?他也怪哉,不过问,转身又走了。那小寡妇反倒被闹得莫名其妙,不知是真是假,有人说她差点儿害相思病。
其实,梁本能对自己那个没女人没财产的象征性的家,并不在意下,也不怕偷。除了他,有什么值钱的?谁还有兴趣去光顾?锁与不锁,谁锁的?对他那样的另类性格,都无所谓,倒是为难了那个小寡妇。
梁本能到小镇上打工去了。
他这工也打得很奇怪,在确有“百年老店”资格的老茶铺里,给老得不能再老的茶堂倌当助手,实际上成了顶梁柱,工钱不多,包吃包住,还有大姑娘陪着,日子过得满滋润。渐渐的,不仅是街上,乡下的人也打趣,笑话他是“上门女婿”。
他不否认,也不承认,好像天下的事就该这么模棱两可。
茶铺老板兼堂倌的老头子觉得自己成了冤大头。不,成了冤大头的还有他那个20岁出头未嫁的女娃子柴小小。老头子要赶梁本能走,柴小小不答应。茶堂馆只有瞪眼的份儿。更可怕的事,老眼昏花的茶堂馆观察人居然入木三分,他看出了,自个儿的女娃子似乎还在和乡巴佬小伙子在恋。这还了得!
了不得也得了,或者压根儿就是不了了之。
柴小小每天早晨照样在老式瓦房的“天井”边梳头,乌黑的秀发似波浪,飘呀飘。一定飘进了浑小子的心里,茶堂馆想。想也白想。他发现,柴小小和浑小子就那么相好,好得叫老来得女的茶堂馆妒忌,醋劲儿很浓。他对梁本能粗暴了,喝叫:加碳!担水!拖地!……
“你过来!”柴小小也喊。
权衡之下,梁本能自然先到柴小小跟前。
柴小小说:“把内裤给我洗了。对了,还有乳罩!”
梁本能犯难了。这真不好办!他迟疑一下,咕哝:“那我的呢……”
“你脱下来,我洗!”
柴小小到底是街上的大女娃子,厉害。梁本能当然不敢“脱下来”。他真的把柴小小的“私坊物”捡去洗了,蹲在街后的小河边,笨拙地搓揉,生怕没有洗干净。柴小小满足地一笑,笑得很灿烂,恋情流露。她替梁本能加碳,扫地。
茶堂馆气得要疯。老婆死得早,柴小小是他的掌上明珠,祖辈传下来的老茶铺到他这一代算是彻底衰败了,女儿可要保住,不能让浑小子拐跑了!为了防止鸡飞蛋打,他下定决心,不把梁本能撵走活不下去!工钱,照算,一次付清,时间不宽限,立马走人!
可是,柴小小说她怀孕了。
什么?太晴天霹雳了!茶堂馆怒不可遏,当着柴小小突审梁本能,不说清楚休想离开。
梁本能看看柴小小,他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茶堂馆说要报警。他说:你敢?
柴小小羞气得跑进房间,捂住脸哭。
茶堂馆把工钱扔在地上,抓起担水扁担就追打。梁本能捡起钱,挨了一下,撒腿开跑,回头一句:“老混蛋,你别害了柴小小,没那回事,她是处女!”
气极了的茶堂馆哪听得进去,他把一个大小伙子赶得逃之夭夭。柴小小也走了,离家出走,三个月不知去向。茶堂馆绝望了,流着老泪跺脚,心一横:卖房!
梁本能逃回家以后,在床上躺了一天。他在想柴小小。想也没有用,他见不到柴小小。似恋非恋,非恋似恋,梁本能从感情的折腾中经历一回,又扎扎实挨了茶堂馆一扁担,好像突然醒悟了人生。他也想横了,用在老茶铺打工的工钱(他一分都没有花费),去廉价买了一辆出过交通大事故碾死过人的旧拖拉机,想赶着马儿快点跑,挣到钱,让家像个家,娶来婆娘才是真正的男人。可是,谁都不请他拉货。这太怪了!
有一天,愤懑的他把拖拉机开到院坝里,冲洗得干干净净,抓起树条狠狠地抽。不幸让人看见来,被传为笑话。从此,梁本能更有名了。
谁都有解不开的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