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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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生命留痕(6)

开启和回望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即使是康乾盛世,要想推行一个政改,也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更不要说要结束一个旧的时代,再开创一个新的未来。

金川!金川!红军万里长征在这里做了一次短暂停留。用一种崭新的生命形态孕育了这片沃土;把一个真正属于藏族人民的政权“格勒得沙人民共和国”镌刻在了金川的历史里。在这片永远灿烂着阳光的天空下,多民族用最大的包容和坚韧,把属于他们生命的历史也镌刻在了金川的历史里。他们用200万斤粮食和1万头牦牛,在雪山和草地上,为几万红军挥师延安铺就了一条坦途。后来在延安的毛泽东主席,曾多次把红军过雪山草地的岁月称为“牦牛革命”。

又一个塞满雪梨醇香的九月到来,当年的红军走进了新中国的开国大典。他们没有忘记那段艰难的岁月,他们把可歌可泣的点点滴滴,留在了可以载入史册的《红军长征组歌》里。

走出金川曾经的历史,金川依然灿烂在阳光下。穿过年年岁岁,梨花开成了金川的魂,走过岁岁年年,香梨结成了金川的心。

金川,金川。

二〇一六年一月十四日

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马年注定要成为我永久的纪念。

马年立春,传来马贵毅去世的消息,使我感到十分震惊。几个月前还见过两次面的他,怎么就走了呢?而且走得那么毅然决然;走得那么不带一丝牵挂;走得那么无羁无绊;走得那么悄无声息。走了,他深深吸了一口马年春天的气息,走了。一如我在清真寺与他诀别时看见的一样,那么平静、那么安详。

我和马贵毅走近,应该回溯到一九七五年秋天。那年我和周亚飞参加完温江地区文艺汇演,回来后周亚飞和我之间自然多有来往。一天我去西街吹小号的韩梁军家,恰好拉中提琴的叶忠国也在。韩梁军说拉小提琴的张明清一会儿要来,周亚飞来不了还在乡下。并说轻机厂拉小提琴的马贵毅吃了晚饭来,让我回厂把文化馆的大提琴背来。那天我们玩得很晚,那天晚上我认识了拉小提琴的马贵毅。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结束,温江地区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再也没有举办过。那帮爱好音乐搞乐器的朋友,也就再难有机会聚在一起。此后在纪念周恩来逝世一周年的文艺晚会上,我再一次看见了轻机厂拉小提琴的马贵毅。尽管同台,各单位演各单位的,我们只是远远打了一个招呼。那晚他英俊潇洒、西装领带、长发飘飘,一个十足的文艺青年形象,就深深地刻在我脑海里了。以致几十年后的今天一想起马贵毅,就是那个文艺青年形象。

一九八〇年前后,李永庚、马及时、何民、谢兴民、安南我们几个组织了一个“莹”诗社,并出了油印诗刊《莹》。轻机厂的马贵毅、马英、高永岱他们几个组织了一个“春草”文学社,也出了油印文学刊物《春草》。在文化馆里,我和马贵毅私下有很多交往。一九八二年我上电大,便彻底地淡出了这个文学创作圈。和诗友们也就少有来往,其中也包括马贵毅。

再次见到马贵毅,已是三十年后去年初夏的一个早晨。我多年有早起晨跑的习惯,这天早晨我一如往常围绕北街小学跑一圈。往回行至外北街十字路口,意外地和马贵毅闯了个正怀。几十年未见,我们都惊喜有加,握手寒暄、细说过往。我才知道他家就在街对面的楼上;我才知道他们西街撤迁的事情;我才知道他已经领了退休工资;我才知道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文学;我才知道他是月光书屋的主人;我才知道他是全国多家文学网站的特约主编;我才知道他为自己的生命写下了两百多万字的文稿。

他脸上的气色看上去有点纤弱,但他讲话的神态和语气依然充满了自信。语态和表情中,依然充满了他信马由缰的性格。他自诩是一匹无拘无束来去自由的野马,他也是一个心怀坦荡故土难离的歌者。他会在无垠的网原上驰骋纵横,他也会在家乡的岷江河畔饮茶小憩。

马贵毅二〇一一年四月二十九日,发表在“江山文学”网站上的纪实散文《都江堰西街记忆》。洋洋洒洒几千字的文章内容,真实地记录了一个诞生在西街、成长在西街、把故土文化融入到生命里的马贵毅。西街的历史纵横、人情掌故,他如数家珍似的一一记录。他的一个文友在读了这篇文章后这样写道:“西街,古朴,自然,引发回忆无数;文字流畅大气;都江堰,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或是将来还是真的想去。”而马贵毅却带着调侃和风趣回复道:“什么时候来,我把电饭煲和冰箱卖了款待你。”哎呀,活脱脱一个马贵毅就站在你面前。

唉,马贵毅走了,他骑着刚露头的马年走了。渐行渐远,我好像还能听到他的笑声,还能听到渐渐远去的马蹄声。

二〇一四年二月二十一日

用灵魂与大自然对话的画家朵尔基

靠近阿里的藏北草原,十月初就进入了深秋。无垠的原野上,棕黄色的草浪由近而远地起伏着。

晚霞的余晖照在朵尔基黝黑的脸上,让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更增加了几分英气。他焦急地站在车头前,举起胸前的照相机,用长焦镜搜索着草原的深处。此时,他身后正站着五位第一次随他进藏采风的上海画家。他们迷路了,上海画家的越野车没油了。老西藏朵尔基做出决定:原地待援,就地过夜。

他好像在长焦镜里看到了什么,兴奋地喊起来:“大家快过来看,那里好像有人,有炊烟。”画家们在长焦镜里轮流看到了炊烟,他们的恐惧和焦虑顿时烟消云散。

炊烟从草坡背风的毡房里冉冉飘起,毡房前的空地上,五六十岁的老阿爸和十一二岁的小孙女在挤牦牛奶。

“扎西德勒。”朵尔基上前和老人问好。

天边最后的霞光照在老人古铜色的脸上,老人平静地笑着:“扎西德勒。”

随后就是大家听不懂的藏语对话,时而急促、时而徐缓、时而哈哈大笑。朵尔基显然在给老人生动描绘采风迷路后的各种狼狈,从老人的表情可以判定,他已经接受了画家们寄宿的请求。

酥油茶,手抓肉,朵尔基车上的酒,在不大的毡房里渲染着。

夜已经深了,画家们已经各自钻进睡袋头朝火塘睡去。朵尔基却没有睡意,他怀抱着小央西,用藏语悄悄地给她讲着故事,悄悄地给她哼唱:“天上的星星多美丽,我们的明天在哪里……”

当第一缕曙光照进毡房,朵尔基轻轻地钻出睡袋。昨晚坐在旁边的阿扎老人和小央西,为什么这么早就出去了呢?朵尔基快步走出毡房,他想看看祖孙二人在干什么。

毡房旁边的牛皋棚里,阿扎老人用皮袍裹住小央西,紧挨着小牦牛躺在草堆里酣睡着。冷峻的朵尔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流满面地轻轻走过去,跪在阿扎老人的面前,俯下身去亲吻着小央西呼出的热气结在额前头发上的冰凌。

藏族画家朵尔基,一九五八年十月出生于四川阿坝。

名满天下的九寨神韵和黄龙灵气,自幼便滋养着朵尔基的心性。一个藏汉文化早已高度融合的地域,培育了朵尔基单纯而敏感的天性;并把一个高原民族的超然和敞亮,孕育在了他的心灵,朵尔基有了一个纯净的灵魂。他用纯净的灵魂去探究本民族文化的起源;他用纯净的灵魂去感知一个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

二〇〇一年十月,四十出头的朵尔基意外地接到了“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十五届新人新作展”的参展通知,他创作的《闲看窗外云去留》入展了。朵尔基给我们讲述了他创作这幅画的故事。

夏天,朵尔基去阿坝黑水县参加表弟的婚礼,有幸和表弟一起去邻村的藏寨接亲。按当地接亲的习俗,接上新娘必须在凌晨一点离开她的家。

接亲的车队在山脚停了下来,上山的小路上蜿蜒一溜接亲人。

暮色中接亲的队伍已经走远,朵尔基依然呆坐在路边那块凸起的岩石上。望着眼前一派原始、古拙、苍茫的景色,朵尔基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

在川西高原的这一带偏僻的藏乡里,居住着半农半牧的嘉绒藏族,他们或聚居或独居。朵尔基眼前这片山坳里,就独居着一户人家。用片石垒成的藏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的凝重。藏楼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慢慢地融进了漫过山林的暮霭。远山在云卷云舒里时隐时现,天边的雪山依然照在金灿灿的夕阳里。这里一切万籁俱静;这里呈现出神秘的静谧;这里原始的空灵带给了朵尔基无名的冲动。朵尔基感觉到了头上的神灵,似乎躺在云里在静听这片土地的呼吸。一切都似乎在轮回,一切都又似乎在静止;一阵莫名的喜悦和兴奋充满了朵尔基的心。

后来,朵尔基在迎亲的仪式上又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以前的迎亲仪式仅仅是看热闹而已,而眼下正在祭天、祭地、祭各路神灵的仪式,一下撞开了朵尔基思索的另一扇大门。千百年来这个民族和天地之间的交流和沟通,都是通过祭祀的方式在进行。做第一次祭祀仪式是因为什么呢,它一定会有一个很现实的生存需求,否则不会传承千年的。朵尔基对自己民族的文化、生存、历史有了深一步的思考。

朵尔基很快完成了他的参展作品《闲看窗外云去留》。画面上:一派苍茫暮色的静谧中,作者用传统的中国水墨画法,构建了他印象中的藏区生活场景。天上灵动飘浮的云,作者赋予了它们特殊的生命。飘动的生命俯下身去,和天下苍生尽情融汇。粗坯藏房的两个小窗里,跃动着藏家生命的火光。像阿妈一双充满生机的目光,慈祥地注视着幽兰的天空和祥云。

朵尔基认为这幅参展画是他绘画创作的转折点,他将对本民族的文化和历史更深地去学习,他将满怀虔诚去感悟神奇的雪域高原。

是第三次去冈仁波齐神山的路上,朵尔基的越野车抛锚了。在这四千七百米的生命禁区里,采风的画家们只有望车兴叹了。朵尔基喘着粗气望着被坚石划破的车胎,继而无奈地转身向周围望去。前面不远处的坡上歇着几个朝圣转山的信众,朵尔基气喘吁吁地走过去,双手合十:“扎西德勒。”并向他们说明车上几位都是内地人,在这里呼吸都困难,希望得到他们的帮助。几位朝圣者欣然来到车前,在朵尔基的示意下很快换好了车胎。当朵尔基拿出一百元钱致谢他们的劳动时,几位朝圣者笑盈盈地谢绝了。朵尔基只好双手合十,深深地向他们鞠了一躬。

看来这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它却触动朵尔基去深深地思索:在这片纯净纯美的雪域高原净土里,一定隐藏着一个民族不朽的灵魂。她让这里的山、她让这里的水、她让这里的一切都有了不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