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布达拉宫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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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塞纳河畔

清晨,我站在塞纳河畔。

巴黎刚刚从喧闹的夜色中醒来,薄雾似胭脂为盛装的都市轻轻涂抹一层淡妆。埃菲尔铁塔隐约闪现,钢铁大王老埃菲尔的慈祥目光在耐心等待第一位参观者;卢浮宫掩映在耸立的楼宇之中,魅力四射的蒙娜丽莎,断臂维纳斯,沉静的笑依然在迎接五洲四海艺术朝拜者;香榭丽舍大街奔涌不息的车流,承载着欢乐和迷惑。曾几何时,从协和广场到凯旋门,法国人的脚步给这个世界留下多少惊叹和问号。从圣女贞德到路易十四,从拿破仑到戴高乐,法兰西这个民族的命运从来就是与这些伟大名字紧密相连的。

河面漾起层层涟漪,柔和的风追逐翩飞水鸟。一艘邮轮停在远处,好像熟睡一般。从城市驶出的快速列车轰鸣着从桥面通过,凝神注视的人们才恍然大悟:眼前的油画并不是静态的,巴黎就活动在眼前。

“我现在要做一项既无先例、将来也不会有人仿效的艰巨工作。我要把一个人的真实面目赤裸裸地揭露在世人目前。这个人就是我。我自信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一个生来像我这样的人。不论善和恶,我都同样坦率地写了出来,即没有隐瞒丝毫的坏事,也没有增添任何好事。我敢于对同样真实地披露自己心灵的任何公民说:‘我比这个人好!’”

在一间昏暗的候车室里,由于等车的无聊,我随手翻阅了一本粗心乘客遗留在座椅的小说。当我读完第一段文字,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深深吸引我埋头读了下去。虽然,当我抬头时天光已经大亮,远行的火车早已不知去向。我内心的高贵因为彻夜阅读油然生成,法兰西文学给了我对文学的重新定义。那年我十七岁,正是一个心灵需要滋养的年代。于是,我记住一个名字:卢梭。

年轻人学历史往往通过生动的文学形式,比如小说。卢梭的《忏悔录》引导我走进18世纪的法国,那个对世界影响巨大的启蒙运动和法国大革命时代。

“人生而自由,却无所不在枷锁之中。”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发出自由的呐喊。卢梭把自由和平等看作人类最大的善。他认为,处于自然状态下的人们生活没有保障,因而每个成员通过契约组织起来,把自己的权利交给整个社团,构成公共意志。社会契约使人们从自然状态过渡到文明状态,使人们实现了精神上的平等。历史学家认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为法国大革命提供了思想基础,也促进了欧洲其他国家民主主义思想的发展。

那是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年代,书斋里的火种已经给文质彬彬的法兰西灵魂深处点燃了激情。卢梭在《爱弥儿》一书中写道:“我们正接近危机状态和革命时代,那时候谁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作为哲学家和思想家的卢梭,已经和更多的同时代先知们预感到一场革命或迟或早就要发生。但是,这种思想是时局所不能忍受的。卢梭只有选择逃难,惊恐不安的逃难。卢梭流浪中整理自己的一生,似乎为他的伟大思想做一些背景说明,同时回答社会对他的诽镑和攻击。于是,在英格兰的一个小镇,《忏悔录》横空出世。

作为伟大的思想先驱,卢梭等人宣扬的自由平等博爱思想成为欧洲每一个新生国家所必须遵循的原则。法国也为欧洲文明提供了标准。如果说,今天的法国,是现代欧洲文明的精神家园;那么,以卢梭为代表的18世纪思想家们无疑就是最具功勋的园丁。塞纳河见证了历史潮起潮落,当然也记住以卢梭为代表的这些推动人类历史发展的光辉人物。

与伟大的人物相比较,还是小人物更会让人感动。法国朋友讲述的一个故事引起我的兴趣。

中国一个家庭,儿子患了白血病,父亲在互联网发个帖子。法国一对夫妇看到,就尽力去帮助。怎么帮助呢?这对夫妇驱车500公里找医院,然后通知中国这位父亲。中国病人到了法国,他们安排住在自己家里。有人问,“你为什么这么做呢?”法国夫妇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提出一个愚蠢问题。”对人生命的尊重,作为一个基本价值观,已经融入每一个人的日常行为。

我试图找出法国夫妇行为背后的文化因素。

曾经,我们对西方的文化有着深深的误读。比如早期从经典著作解读中获知的资本主义血淋淋的本质特性,对资本主义憎恶至极;我们一直用批判的甚至拒绝的眼光看待“平等、自由、博爱”,这些笼罩着温情面纱的文化实则掩盖资本家剥削工人剩余价值的实质。特别是对人性论的观点,更是贴上罪恶的标签丢弃在垃圾箱里。诸如此类,使我们对人类文明的成果拒之门外。

大约在大明王朝初建时期,资产阶级在欧洲舞台开始崭露头角。资产阶级生产方式要求大量自由劳动力。当时,生产活动的主力却是中世纪封建阶级统治下的农奴。要解放出自由劳动力,就得肯定人的价值。于是,一场以“人的主义”为旗帜的思想文化运动在欧洲兴起。

文艺复兴时期,各种文艺作品中与神权对立的世俗人的感性现象,使人文主义带有浓厚的文化色彩。18世纪法国资产阶级革命的烈火,将这一思想潮流锻造为自由平等博爱的人道主义。

我们熟知的大量西方文艺作品集中体现了资本主义在高原解放人性大旗的艰苦努力。伏尔泰、卢梭只是其中的旗手之一。

文学反映时代,而哲学走在时代前列。哲学的思想触角从来就是透过斑斓多彩的社会生活去揭示本质属性。西方哲学家们也从来没有停止思考的步伐。

我们现在熟知的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认为社会发展不仅需要有物质需求,还有一些精神性需求。最高层次是“自我实现的需要”!鼓励人的创造性,实现自我价值。马氏认为如果一个人失去金钱地位,还可以保留做人的尊严,但是一旦失去信仰等精神,就变成了行尸走肉。资本主义的经济管理学说从此有了理论依据,对资本家树立“以人为本”,尊重工人、提升管理。资本主义的自我完善开始了一个新阶段。

哲学是一个社会的精神力量,它的形成是一种文化积淀。这种积淀的价值已经被融入社会制度、社会文化及人们日常生活之中。

莎士比亚说过,一夜可以出一个暴发户,但三代才能培养一个贵族。一个人的修养、教养、风度、气质,不是很短可以获得的。

我在塞纳河边独自漫步。三个矮个老头引起我的注意,他们衣着考究,手里拿着鱼竿,面色沉郁,全神贯注地注视河面那微微浮动的浮标。我轻轻走到他们身旁,目光随着钓竿延伸到塞纳河,半天竟不见有鱼上钩。我着急了,三个老头却不急,雕塑一般立于河边。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或许与这三个老头有着斩不断的联系。是的,应该有着深刻地联系。历史和现实的焊点奇妙地绽开在塞纳河。那个人的名字不仅响彻法兰西,也震撼世界。

拿破仑!

一个盛产哲学家、文学家的土壤,具有浪漫气质的法国怎么竟产生称霸欧洲的一代枭雄?

在德国勃兰登堡大门,我知道门顶上方的女神铜像曾经被横扫欧洲的拿破仑作为战利品带回法国。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七年后,德军又把铜像取回去。

雾月政变之后,拿破仑掌握了法国最高权力。二十余年间,拿破仑毫不留情、随心所欲地用战剑绘制欧洲地图。英国首相小威廉皮特临死前要人取下挂在墙上的欧洲地图,无奈地说,“卷起来吧!今后十年不需要它了。”尽管拿破仑的战剑并没有跨过英吉利海峡。

协和广场因成为路易十六的断头台而闻名于世,广场中央矗立埃及卢克索尖顶方碑记录着拿破仑的骄狂。拿破仑征服埃及后,埃及国王说:“金字塔你拿破仑也拿不走,只能是这方尖碑了,拿走吧。”拿破仑一点也不客气,从地中海运到了法国,竖立在这里。从别人手里抢走珍宝,毫无羞涩地立于门前,江洋大盗的行径在拿破仑身上表现可谓淋漓尽致。

拿破仑的失败有着太多令人感慨的地方。或许,他在登基时就天才地预见到:“我来得太晚了,人们都太开明了。现在已不可能干大事情。”知不可为而为之,既是拿破仑野心膨胀,相信“强大就无所谓错误”的理念幻灭,也是法兰西帝国逆时代发展潮流之举的必然结局。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一战后,法国撒恶战争,喊出“决不再战”。二战开始,希特勒挑起战火,企图称霸欧洲。法国害怕打仗,采取绥靖政策。1940年,德军占领法国。法国人从拿破仑时代战剑画图到举国沦丧。法兰西的帝国梦想终于时光荏苒。如今的巴黎流光溢彩,人们在和平生活中幸福地度过每一天。历史早已淹没在岁月长河中,极少有人去探究,感叹。

眼前的三位老者,须发皆白,在巴黎秋风中安详地注视塞纳河面,且不管什么路易十四、拿破仑,有鱼儿上钩就好。当和平、和谐成为人类生活的主旨,时代的浩浩荡荡趋势时,历史的兴衰更替早已写就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