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南非,开普敦是首选之地。这座城市始建于1652年,是西方殖民主义者在南部非洲最早建立的一个据点,享有“南非诸城之母”的称号。
我们到开普敦已近傍晚,朋友反复提及的地方是好望角和桌山。于是,我们决定翌日就游览桌山。
开普敦的早晨,一个平常名字却有着诗意的联想。一路疾走,透过车窗,我好奇地打量这座陌生的城市。在天光微曦中,港口熟睡了,群山寂静,只有冬天的风疾走发出呼呼声响;海浪轻轻涌动,亲吻正在休憩的帆船。
来到一座山脚下,瞥眼间心中轻轻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这座山委实太平常了!甚至有一个翻译过来仍显得土得掉渣的名字——桌山。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桌山也是一个缺乏文化内涵以及想象力的山名。在注重山名及文化承载力的中国,如黄山、泰山、峨眉山、华山等,已不仅仅是一座座秀美壮丽的山峰,而是一串串巨大的历史文化符号,世人景仰的精神圣地。在一座座山峰前,多少英雄豪杰天下才俊竞折腰。于是,在山的背后写满了无数诗词歌赋,或愤世嫉俗,或凄美瑰丽,或豪迈雄伟。一部中国山岳文化史记载了厚重的民族奋斗与抗争,光荣与梦想。
桌山,她有如此厚重的文化底蕴吗?
尽管我提醒自己要设法去亲近并读懂桌山,可是在南非冬天的早晨,我的心情在快速升高的缆车中,还是被光秃秃的山石,一览无余的山体破坏一印象就不能算好了。没有传统意义的峰回路转,似乎也少了些许巧夺天工。到了山顶,却也不能不承认桌山名字起得实在,果然山顶平如桌。就这么在山上随意走着,眼见四周云雾渐渐升起,似乎一切都坠人烟海,虚无缥渺。只是感觉风硬天寒,衣服单薄有些冷。只得呵着气,蹦跳驱寒。心里想着,赶紧看看,快点下山。
高寒植物顽强生长,勉强算得上茂盛。怪石林立,形状各异,倒也颇有趣味。朋友似乎我的简慢,不停地介开普敦,我渐渐看出端倪。西方殖民者风水学功底应该算不错,港口城市背后是千米高峰为依靠,两侧扶手则是逶迤群山。城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看来,殖民者确实想把这里作为安居之地长久厮守。用中国人的风水学理论,典型太师椅模式。与朋友戏谑,“为何不把家从约堡迁于此”。朋友答日,“这里是旅游胜地却不易从事商业”。显然,朋友在商言利,全不信什么风水,也算是唯物论者。从国内移居南非二十多年,朋友说对祖国更关心了,见每一个中国人都亲热得很。就这么随意闲聊,我决意下山了。
朋友见我去意已决,忙举起照相机,说,“还有一个地方你要留个影。——假如天晴,你还能看到呢”。我清淡地问道,“什么地方?”“罗本岛。”朋友回答道。
我的目光顺着朋友手指向前方望去,那里有座岛屿,状如荷叶,在蔚蓝色海洋中央。淡淡云雾,轻轻流动,一会儿将其遮住,白茫茫一片;一会儿云雾退去,岛屿时隐时现。
我决定重游桌山!因为罗本岛的缘故,更因为一个伟大的名字——曼德拉。
为争取黑人自由而毕生奋斗的曼德拉具有天使般魅力。我们熟知的历史表明,二十多年的囚禁生涯丝毫没有动摇曼德拉为自由而奋斗的决心,关押曼德拉的罗本岛早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供世人景仰。我感兴趣的是一些寻常细节,随意举出几件些微小事,就足以让世人尤其政治家们震撼了。
1994年4月,非国大在南非首次不分种族大选中毫无悬念地获胜。同年5月,曼德拉成为南非第一位黑人总统。在空前隆重的总统任职仪式上,众目睽睽之下,曼德拉走下主席台,去拥抱一个白人。而这个人竟是曾经看守他多年的狱吏。曼德拉动情地说,你对我的无情和冷落,使我更感觉到民族和解的重要;献身于反种族歧视,是我毕生矢志不移的信念。
“相逢一笑泯恩仇”。这曾是黄河文化熏陶下的中原绵延几千年英雄豪杰的一种崇高境界,却是难以攀缘的绝顶。曼德拉浑然天成,毫无做作。就任总统后,他致力于民族和解和社会进步,将数百年来形成的恩怨樊篱拆除,创建自由非洲家园。
曼德拉只做了很短时间的总统,就主动交出权力。作为黑人解放运动史上最伟大的领袖人物,曼德拉属于历史,因此每一个举动都具有穿越历史的涵义。1998年7月,曼德拉八十岁生日时,这位世人景仰的传奇人物与莫桑比克前总统马歇尔遗孀格拉萨结为伴侣。曼德拉笑着对外界说:“从今往后,我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有两个,第一是格拉萨,第二是到莫桑比克吃大虾。”曼德拉的洒脱与浪漫、睿智与豁达,即使做平民也是那么魅力四射。
曼德拉的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这位面貌温和敦厚的老人,恰好符合中华民族的审美心理和英雄产生方程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罗本岛远离大陆,处于与世隔绝状态,是什么力量让曼德拉老人保持坚定为自由斗争的信念并且矢志不移?
面对世人疑惑,老人浅浅一笑,是桌山!在关押我的地方,能看到只有桌山的。我的力量来自桌上!
中国道家文化诠释是刚强,雄健,同时又是智慧、仁厚的。崇尚原始宗教的非洲人,不知是否与道家文化也有相似的理解。曼德拉在狱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是铁杆磨成针的痛苦煎熬。君不知古今多少雄才伟略在漫长的岁月中消失得无声无息,而白人统治者就是要把曼德拉的钢铁意志消磨于无情岁月中。白天,铁窗关押着宁断不弯铮铮铁骨,夜晚,一弯残月,几许星光,考验着黑人雄狮的意志力。没有任何信息,有的只是看守冷落的神情和无礼语言;没有时间,看守甚至把日落日出都遮掩在终日长明的灯光中。铁窗里充满绝望屈辱和岁月的抛弃,支撑曼德拉的只有海那边的桌山!偶尔,曼德拉透过囚室那扇小窗,去眺望遮挡不住的自由天空,巍峨桌山雄浑挺拔,陡峭山壁,是意志的较量,力的展示。桌山,那是曼德拉的精神家园,寄托为自由而奋斗的梦想。
西方现代人文科学有个观点,排解男人烦恼和痛苦,最好去处就是登山。对于男人而言,大山能给男人带来自然界赋予人类的源源不断的力量和智慧,平添无限向往神秘与光荣梦想。让白人统治者始料不及的是,曼德拉远离了喧嚣俗世,在人生炼狱中修炼心灵的高贵与精神坚韧;远望桌山,日夜与山对话交流融合,从大山中更增添了奋斗勇气和力量。如果说,一部南非黑人解放史的标志人物就是曼德拉;那么,曼德拉精神世界最可宝贵的力量源泉就来自桌山。
桌山,在与曼德拉无数个日夜的凝视中,成为黑人自由的象征,力量之源泉。桌山也见证了风雨飘摇的黑暗岁月,来自世界各地投来的敬仰和支持。桌山,成就了一代伟人曼德拉;因为曼德拉,桌山也羽化成为一座自由山、政治山。这也印证了中国一句古话:“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曼德拉长久的目光升华了桌山,仿佛山间每一块石头都镂刻自由的呐喊。
云雾渐渐过来。罗宾逊岛消失在目光中。桌山的冰冷石头,不在显示高寒的枯寂,而是生发一种让人由衷的敬意。在远离故土一万多公里的国度,我向赋闲在家安享晚年的曼德拉老人,轻轻送去一声祝愿:老人家,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