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游走在爱河上
世界上的河流众多,公然叫爱河的却不多。贯穿高雄市区的河流就叫爱河。
导游阿丽告诉我们,因为高雄的男男女女喜欢到这条河上谈恋爱,往往痴情女子薄情郎,有那心眼小的女子,一时想不开,就在轰轰烈烈爱情终结的刹那,跳下河去,最后进入大海。所以,这条河流被称为爱河。阿丽的说法,迎合俗世的噱头,古老而陈旧。再三打探,砂锅破了也实在问不出所以然。只好登上爱之船,乘风破浪感受一番。
船工是一个幽默的后生,一手拿话筒,一手把握舵柄。临近黄昏,爱河边亮起幽幽灯光。看不清船工的模样,只得听他独家讲诉,我希冀从他的口述中,了解爱河的真正历史。船工的语言中,却多是愤怨。看得出他是当地人,非常热爱家乡。对政府准备拆除爱河上的一座老桥,大光其火。船经过那座将要拆迁的桥梁时,船工感叹道:他们说海水涨潮了,桥下面不能通行游船,所以要拆。你看这些钢筋混凝土结构桥梁,不知流落到哪里?”说话的神情仿佛自己钟爱的孩子受到欺负。
天色暗下来,爱河岸边一排排树林黑影模糊,有如印象派画家笔下的写意画作。我问船工,那是什么树?船工的话像是喷泉似迸发出来,热情地让人感到春意荡漾在爱河上。“那叫榕树。早年,到傍晚时分,流莺满河边转悠,依在小树旁。榕树为什么都是弯的,就这样来的。”高雄在多年前,依靠拆船生意,很是兴旺。工业化的原始资本积累拉开序幕,景象斑驳陆离。船工不愿多说。见我们对岸边矗立的龙形雕塑感兴趣,又打开话匣子”“那不是龙。很多内地游客都认为是龙,那是龙的第二个儿子鸱吻。你仔细看,龙头鱼身。”我们刚才从雕塑前匆匆走过,无一例外都赞叹龙的雕塑壮观。经船工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为什么塑造这么个形状,船工憨厚地笑了笑,“不知道。”这就是高雄人。
爱河过去是一条污染厉害脏河,河里没有游鱼,周边居民也不敢洗濯。整个城市的工业废水和居民生活用水都通过爱河排到大海。后来,政府下决心改造河流,取得成效。现在爱河有三十多种鱼虾贝类,清澈河水倒映着两岸绿树红花,装扮城市的美丽。在爱河岸边行走,海风吹拂凉爽宜人,远眺爱河之上清波如缎,虹桥飞渡,白云悠悠。岸边护栏修饰考究,各色花朵迎风怒放。身着休闲衣着的男女老少,在人行道上慢跑。游客并不是很多,鲜见隆鼻深目的老外,偶有也是从大陆过来的,带着亲切与新奇的心情,恨不得把爱河最细微的动人处都要捎带回去给亲人细细品味。阿丽热情地讲解,充满对自己生活城市的热爱。阿丽的祖上是福建人,为了生计,漂洋过海来到岛上。阿丽已经记不清多少代了。“大约是太祖那代吧,小户人家也没有考证。”阿丽对我们坦诚道,“我原来是带欧洲团的,近两年才改带大陆团。长官们一定要玩得开心。”虽然我们一再纠正她对我们的称呼,可是习惯却怎么也无法改掉。
在临河的一家精致酒店,朋友黄先生宴请我们一行。席间,除却曾经见过面的几位朋友外,又新结识了担任高雄市议员的梅博士。梅博士早年留美六年,连续担任三届议员职务。他告诉我说,市民对政府有什么要求,一般通过议员反映。“政府不听怎么办?”我问。梅博士说:“不会不听,预算掌握在议会手里。”梅博士是老牌国民党员,市长则是民进党。我说起在大街上看到门牌上挂着议员的名字,询问怎么回事。梅博士说:“下面有服务处的标示吧?”见我点头,梅博士说:
“议员是老百姓选出来的,就是为老百姓说话。”坐在我边上的民航局悄悄地说:“议员月收人十一二万,折合人民币。”我笑笑,难怪如此,难怪政府会决心整治脏河。
二、台南人说阿扁
离开高雄,我们慕名前去参观台湾著名企业统一集团。统一集团成立于1967年,四十多年历史,历经风风雨雨,铸造辉煌业绩,年销售达到750亿元。大陆对统一集团并不陌生,合肥就有他们的企业。在短短的考察中,我对统一集团的企业文化发生浓厚兴趣。特别是统一集团董事长的三句箴言:贫穷教我惜福;成长教我感恩;责任教我无私开创。
熟知台湾现代史的人都知道,台湾的工业化起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统一集团其实正是台湾工业化的缩影。而中华传统文化核心的价值观,恰恰成为引领企业家不断走向成功的原动力。令人不解的是,在台湾诞生一大批企业家的同时,政治乱景却花样迭出。比如,做了八年“总统”的陈水扁,几乎葬送了台湾。
恰巧我们行至陈水扁老家台南,台湾豆腐协会陈会长热情款待我们一行。我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感慨和疑问。陈会长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胖胖的,面色微黑。见面便知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商人。他微笑着说,“统一集团在大陆做得好”。陈会长递给我名片,我一看:陈水冰。笑问:“阿扁是你本家?”陈会长急忙更正:“我常被误会,我和他毫无瓜葛。仅仅一个地方而已。”话题自然谈到眼下成为全岛热点的阿扁。台湾电视台播放的节目多有阿扁新闻,无非在看守所镜头,或是政论评论员的尖锐批评,或是描摹受审片段。陈会长说:“现在,台湾有人在研究,到底是让出生贫穷的掌权,还是出生富贵的掌权。阿扁出身贫寒,手握大权后,不知该怎么办了。什么钱都敢拿,搞了那么多。真是丢人!”我说:“怎么统一集团领导如此清醒呢?阿扁既不感恩也不开创,而是利用权力搞不得人心的台独,搞贪腐。”大约话题尖锐,作为阿扁的同乡,陈会长面色。
陈会长坦言自己开始支持阿扁。“他会煽动。回到家乡特会吹了。不少人上了当。心想国民党搞了那么长时间,换换草根出生的人,或许会给老百姓带来好处。”似乎在自责,“谁知这帮人,在街头闹腾还行,上台就不行了。……民进党这下完了。起码倒退20年。”我们又谈起经济。台湾给老百姓发消费券,街上到处可见鼓励使用消费券的标示。“影响可大了。电视上天天有人骂,借机攻击“马仔”。”坐在我身旁的一位老板模样的人感慨道。一位姓林的协会干事长接话道:“我每天磨豆腐卖,只做四个小时。卖完就休息。现在台湾都在拼经济。”陈会长面色回转:“经济不好时,豆腐行业就好;经济好时,豆腐没人看得起。所以,经济危机来了,豆腐行业反而好起来。大家口袋里钱不多了,又开始吃豆腐。”谈起台湾经济未来,陈会长说:“台湾靠自己不行。抓订单,百分之二十靠美国,百分之三十靠大陆。”
三、阿里山树魂
阳历三月的阿里山,气温十几度。进入主景区,森林中的氧离子净化了的污浊空气,顿时神清气爽。一株株高大威武的桧柏直冲云霄,极像一排排整装待发的士兵。
沿山路前行,我们在一棵奇异造型的树前停留,枣核状的树根完全裸露出来,形成硕大无比的树洞,不时有人进去照相留影。朋友告诉我们,这棵树的年龄最少在一千年以上。再往前走,偶见形状各异的树根,组合成同心状、象鼻形;更多是残留的巨大树桩,树根匍匐如牛似虎,间或树桩上面会长出新树,甚至三两株。“大树都叫日本人砍伐了。原来古树有二百多万株,现在剩下不到二十万株。”导游气愤地说。我默然无语。在大陆很多风景绝佳的地方,参天古树被日本人掠走的比比皆是,更何况日本统治台湾50年。
一路这么走着,山樱怒放,依稀淡化沉郁心情。瞥眼看到一株巨树,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的无比巨大的树了。奇怪的是,巨树不远处,竟矗立一座碑,一个日本人留下的碑。1933年,日本一个林学博士到了阿里山,看到这里古树参天,材质极佳,就向天皇上道奏折,建议大量砍伐运回国内。天皇批准了博士奏折。于是,阿里山的浩劫开始了。日本人疯狂地砍伐,千年古树惨遭噩运。在士兵砍伐过程中,出现怪事,有的士兵进入古树林就再也出不来。传说古树有精灵,连根砍伐的古树找不到归宿,瘴气把士兵吞没了。日本人造了这么一个碑,希冀古树精灵宽容他们的疯狂举动。
古树毕竟无奈!古老国度正在日寇铁蹄下呻吟,无力保护人民,更何况区区树木。孤悬海外的游子,眼睁睁看着强盗毁坏阿里山的精灵,却只能把燃烧的仇恨埋藏心底。日本战败后,国民党接收台湾,开始有计划地保护阿里山的古树,并大规模地植树。如今,阿里山幸存下来的树木得到到保护,满山遍野的古树残桩,凝聚了不屈的树魂,发出无声呐喊,成为控诉日本侵略的罪证。
四、日月潭
如果说最吸引我们游览宝岛台湾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日月潭。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时,课文中有一篇《祖国宝岛台湾》,日月潭的形状印刻在孩童幼小心底。四十多年了,一粒种子早已成为参天大树。那就是无比思念,好比蝴蝶飞舞在心灵窗夕卜。
此刻,我激动地站在日月潭边。蓝天白云,环湖皆山。日月潭静影澄碧,一望无际。我坐上明湖一号快艇,轻快的马达声响起,犁出旋转的浪花,快艇带着我进入日月潭湖面中央。自称船长的小伙子,热情奔放,面对我们的欣喜,快乐地介绍日月潭的历史掌故。
日月潭是高山湖泊,承担周边乡村农业灌溉居民用水兼旅游观光多种功能。蒋介石对日月潭有特殊感情,大约是江南人喜爱水的缘故,前半生在大陆叱咤腾挪,后半生蜗居小岛,浓烈的乡愁想来也非常人所解。蒋介石在靠近日月潭的青山上,筑起一座塔,专门纪念其母。在命运最后岁月里,蒋介石时常陪夫人到日月潭小住数日,把一干俗务交给副手。船长手指岸边的一处建筑,说那就是蒋公常住之所,还有他的专用码头、观光亭榭和船只。不过,建筑在地震中毁坏,船也早已破旧。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台湾早已物是人非,人们谈论蒋氏父子,语调极像议论历史书某页人物一样。
日月潭中央有一小岛,船靠上去,船长嘱我们不要忘记寻找岛上两种动物。小岛大约是台湾最小岛屿,面积接近篮球场,却有响亮名字:打鲁岛。正是落日时分,晚霞把西天抹上胭脂,平静湖面三两游船荡漾,水鸟掠过水面飞翔。动静之美,平添日月潭牧歌般风情。岛上并无水鸟栖息,白色雕塑把猫头鹰和白鹿永久地放养于此。船长说起邵氏民族的故事,传说这个民族原先居住山外,靠捕猎为生。很久以前,邵氏先人追逐一头白鹿,到了日月潭,成为这里先民。后来,日月潭多次扩容蓄水,邵氏搬迁。白鹿的雕塑就是纪念邵氏的家园图腾。如今,邵氏只有几百人,住在潭边,男人仍然打猎,女人做起旅游生意。
湖水轻抚游艇,夜色渐渐垂降。日月潭周边的黑夜里亮起盏盏明灯。我该下船了。
五、慈湖
到台湾,去慈湖这个地方,我颇踌躇。蒋介石的陵寝,我们能去吗?毕竟蒋介石历史上长期反共,双手沾满人民鲜血。
斗转星移,时空变幻,我们曾经接受的教育灌输的意识迟滞我的脚步。多年前,我去过溪口,看到历经文革浩劫,蒋介石的祖墓依然完好。据说,高层做出指示,一定要保护好,不得破坏。相比之下,在大革命时期,蒋介石派人到韶山毁坏毛泽东的祖墓,两个对手的胸襟气度不言而喻。曾经与蒋结生死之盟的张学良评价其父张作霖和蒋介石,可谓一针见血。张说,张作霖有宏才但无大略,蒋有大略却无宏才,主要是心胸狭窄。三国时期,“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萦绕耳际。
我还是走进慈湖,走进中国现代史的深处。绿荫下的山道平缓弯曲,茂盛的植物过滤刺眼阳光,给人安详宁静。拐了几个弯,前边是一泓碧水,倒映青山白云,宛如玉璧光洁照人。
三两只黑天鹅游弋绿水中,悠闲自得,仿佛这里就是伊甸园。
游人稀少,没有风景名胜的纷扰。重现实利益的人们谁愿意钻故纸堆研究发黄的历史,更有谁对过世多年的哪怕再重要人物花费心思。与蒋介石热闹的一生相比,他的陵寝多的是寂寞冷清。
蒋介石的陵寝出现在眼前。背依青山,俯视慈湖,好雅致的庭院!正门悬挂蒋亲手题写的慈湖匾额。绕过雕花屏风,进入院内,北京四合院结构,占地盈亩,回字形游廊,庭柱耀眼的绿漆与白墙黑瓦构成视觉强烈反差。这里原是军营,蒋常到此地办公。蒋的灵柩安放在坐北朝南的正屋,背后墙壁悬挂遗像,似笑非笑,不怒自威。房舍布置简朴,扎眼的只是灵柩前的金色十字纸幡。蒋迎娶宋美龄时皈依天主教,临走了也把主带在身边,践行对主的笃信。房角有一人看守,深色衣着,面无表情,有如木偶。庭院盛开白玉兰,淡雅素净。待到我回身离去,竟然没有鸟叫人声。寂寞深山锁清秋,一代枭雄无人知。
朋友告诉我,这个地方差点被阿扁弄走。在阿扁执政时期,去蒋化浪潮波及全岛,蒋的痕迹较之过去少了许多。岛上人不大谈论老蒋,倒是对小蒋颇多好感,因为他搞经济,十大经济项目至今让老百姓受益。
蒋介石的时代早已过去,历史记忆从溪口深山走出来的遗腹子,童年贫困少年顽皮十里洋场混迹,恰逢时代变革浪潮席卷全国,蒋投笔从戎,在战乱中成长。黄埔发迹,北伐展示才能。其后,在军阀混战中成就乱世枭雄。一生反共,败退台湾。至死仍念念不忘反攻大陆,魂牵梦绕故里,近来披露蒋的日记,让现代史研究者兴奋不已。蒋的身上蕴藏丰富史料,有助揭示历史谜团。蒋葬于青山脚下自不能言,历史的细节却随着时光推移渐露水面。
六、朱子文化
王先生相貌英俊,长相酷似影星濮存昕。他的名片职务是台湾中小企业协会理事长。由他出面张罗,请来了不少客人,大多是祖籍安徽的客商,或是安徽女婿。
晚宴开始时,王先生道了开场白。他说前几天接待几拨安徽老乡,大家通过交流加深了解,乡情浓于血。话不多,浓郁乡情如暖流灌人心田。接着”性情洒脱豪放的朱先生拿过话筒,开门见山,直言自己是朱熹26代传人。我翻看他递给我的名片,没有职务地址通讯方式,只有朱熹画像及朱子家训。一个特立独行的怪人!“前不久,我去了婺源,那是我的祖籍。朱熹18岁考中进士,46岁丁忧在家三年。其后,又回一次家。历史上婺源属于徽州府,后来划归江西,曾经也划归浙江。怎么说我也算徽州人,安徽老乡来了,我虽然很忙,还是要参加的。”我插话,说起两个月前,也去了趟婺源,为了修建高铁的事。我赞叹婺源风景美。朱先生说,中国最美乡村。历史上出了几百个进士,还有武状元。我点头,武状元就在李坑村。朱先生兴奋起来,话匣子打开,有如江水奔腾万里。
王先生不断地给我布菜,酒宴上大家饶有兴致地听朱先生放言,毕竟文化大家的后裔,是有这个资格的。“我留学德国读哲学。如果不是明清之际国家落后,洋人欺辱祖国,我哪里去学什么康德哲学,全世界都应该学习朱熹注释的孔孟理学”
朱熹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在东西方文化交融的今天,朱先生此话不能算大话。文化的输入与输出,建筑于经济基础之上,君不见西方文化的渗透伴随强大的物质力量。
朱先生缓缓道来,“自从南宋以降至清末,中国传统文化深受朱子学的影响。朱子的《四书集注》成为历代科举考试命题的标准。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东亚诸国,如朝鲜、日本、越南,也莫不以朱子学为马首是瞻”。众人点头称是。铭传大学李教授长期在韩国工作,也赞许首肯。
"16世纪,来自欧洲的耶稣会传教士,将中国儒家经典译成拉丁文,也无不以朱熹的注解为蓝本。而这些迥异于古希腊、古罗马以及基督教文明的思维方式与价值观,严重冲击当时的欧洲社会。欧洲近代理性主义代表人物包括启蒙运动的旗手伏尔泰、席勒等人,无不对中国文化推崇备至,无不受朱熹理学的影响。”朱先生神情自豪红光满面。我们敬了酒,鼓励他继续讲下去。朱先生减缓了语速,声音有些沉重,“自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中国的国势一落千丈,欧洲白人挟殖民帝国主义的霸气,自以为比亚、非、美洲诸民族高人一等,刻意贬低中国文化。可悲的是,日本在1894年甲午海战之后,一心追求‘脱亚人欧’,也跟在欧洲人的脚步,干起数典忘祖的勾当,丑化‘支那文明’。1840年的鸦片战争,带给日本的震撼不下于中国。全日本上下无不苦思如何富国强兵,否则下一个不幸就会降临日本。1868年,明治天皇亲政,进行大刀阔斧改革,史称明治维新。明治维新有两部划时代的文献,一部是引进西洋议会制度的《明治宪法》,另一部则是依据朱熹的《白鹿书院揭示》与《家训》撰述而成的《教育敕语》,治天皇下令全日本国中小学每周一的第一节课为《修身课》,确立国民立身行事的准则从娃娃抓起。日本开始工业化革命,引进西洋的政治、法律制度,但是仍然保持着传统的伦理价值。”
有人翻出朱先生的名片,小声读起来:“有德者,年虽下于我,我必尊之;不肖者,年高于我,我必远之。慎勿谈人之短,且莫矜已之长。”朱先生说,《家训》短短316字,体现《大学》、《论语》、《孟子》、《中庸》精华。它不是拿来念的,而是要我们去身体力行。但一下子做到,谈何容易。我自身经验是挑选出三项,也是我行为举止背离家训的那三项,“勿谈人短,莫矜己长”,“人有小过,含容忍之;人有大过,以理而喻之”。“人有恶,则掩之;人有善,则扬之”。我效仿孔子称赞颜渊“三月不违仁”,要求自己三个月内彻底在这三项做到《嫁训》所要求的,把缺失彻底改正过来。如此,再找三项改之。如是反复做个五六年,那我们不就几乎成圣成贤了吗?
“《家训》原本就是要求每个人要从自己未成年状态中走出来,勇于理性运用到自己的任何事务中;对外就是将理性作公开的运用,这是建立开放社会的必要条件;对内就是将理性运用到自己的内心立意与行为上,达到人格自我完善。”先生最后说。
一阵掌声。
两个月前,我在婺源,深夜探访朱熹出生地——著名的虹井。对这位文化大师,我是景仰的。但是,朱熹倡导的理学“存天理灭人欲”,却也禁锢创新思维。当然,这是另外一个层面的文化题目。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当传统文化大厦分崩离析,新的文化体系正在构建之际,如何扬弃,如何将人类文明成果融会贯通于一体,继承中创新,探索中保持古老优秀的文化精华,特别是作为个人,道德自我完善人格水准提高,无疑是一个重要话题。
七、台北夜市
淅淅沥沥的春雨刚刚住脚,我慕名来到饶河夜市。台北的街道谈不上宽敞,也不笔直,车辆行人很多,但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有秩序。行人蹲守交通规则,闯红灯的几乎看不见。陪同我的小黄路过夜市门前,我说找个地方停吧,小黄却把车子开到远离夜市的停车场。停车场是幢三十多层的高楼,收费站没有人,全部自动化。进大门凭电子指示来到二号门前。门匾电子屏幕显示准备停车的字样。卷闸门开启,车子开进活动停车槽。电子屏幕指示车子没有放好,小黄又进去移动一下车子。车子放好,我问车子停在什么地方,小黄笑笑,哪里有空位子停在哪里啦。我们向夜市走去。
夜市其实像南京秦淮河边的夜市,不知为什么名气那么大。中间摊位是小吃和杂货,两边的店铺则摆满商品,琳琅满目。我走着看着,因为下雨的缘故,人并不太多。在一个店铺前停下来,我要了一碗抄手。店铺不大,却素雅干净,铝合金桌面镜子般明亮。店主在熟练地包饺子,不一会端来两碗抄手。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小黄说,所有做面食的都是用大骨头汤,味道自然鲜美。我问,为什么不用清汤,成本低呀?小黄说,市场竞争,谁用清汤,店铺没生意,要关门的。吃了一碗,我向前走,在影像店停下,想买些1949年前的片子。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摇摇头,说没有。见我不解,诙谐地说,国民党打败仗,怎么会演这些片子。要看,中央电视台有。我被她逗笑了。又转了会,在一家榨果汁摊铺要了杯柚子汁。摊主熟练地切柚子,我端详片刻,见她个头不高,面色黝黑,双眼深凹,不像汉族人。一问,果然是越南人。我说来几年了。答日,六年。我夸她国语很好。越南人笑笑。来台湾学的。台湾越南人、马来西亚的新娘很多。端着果汁边喝边走,看店铺两边餐馆日式韩式都有,三三两两在小吃,小声说话。夜市热闹却不嘈杂。看看手表11点了。我不习提出回去。小黄说,这里24小时营业,夜市刚开始。我不习惯这种夜生活,还是离开。看来,凡是名气都是炒作起来的。台北夜市形成品牌了,再有跟随也只是仿冒。
八、在台北市民家做客
十几年前,姨妹在广州打工,认识了小黄,两人相爱。姨妹只身一人嫁到台湾。听到我要来台湾的消息,姨妹几次打电话询问日程,提出要请我吃饭。到台北的第三天,我终于从繁忙公务中挤出时间,体验一下台北市民生活。
三月的台北,春雨连绵不断。姨妹和小黄开车接我,穿过市区,来到距离台北市不到20公里的新店市。新店与台北已经连成一片,分不清界限了。姨妹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姨妹提议我去看看她的山上新居。小黄驾车拐了几个弯,行驶在弯曲山路上。远处青山笼罩在乌云下面,能看到白墙红瓦掩映在绿树丛中。车子进入一个小区,笔直的道路两面是排列整齐的别墅群,我赞叹道:“这里是高档小区,大款居住的地方。”姨妹笑道,“什么大款,用银行贷款买的。现在利息极低,几乎零利率了。”一支烟工夫,车子开到小区最深处,在一幢别墅前停下。姨妹开门,我走进姨妹新家。房屋还没有装修,毛坯,上下四层。推开窗户满目青山,顿觉心情愉悦。姨妹领我参观庭院,长满杂草的院落积着一层雨水,院角处栽植各类新鲜蔬菜,辣椒、煎子、青葱;花圃生长着郁金香,金黄的花朵沐浴水珠,格外鲜艳。小黄去剪花,姨妹拿相机拍照。我开玩笑,你的照片中没有我,回家没人相信这里是你家。姨妹回家参加同学聚会,穿一身外形显得邋里邋遢的国际名牌,同学不识货,问她怎么生活如此艰辛,穿的衣服像是从旧货摊买的。
我问房子花了多少钱,小黄说2000万台币,折合人民币400万。我仍然不解他们为什么买这么大的房子。小黄说,贷款用产权抵押,到期还不上,银行拍卖房子,一般银行不吃亏。姨妹说,现在挣钱压力非常大。小黄每年收人折合人民币二三十万,将来收人会增加的,对未来有信心。
看完房子,我们去姨妹家吃饭。他们家居住在普通居民小区,烟火味道很浓。临街商铺林立,开门楼道很暗。楼梯分左右两面,似乎算是典式楼,三楼两个小孩迎上来,估计就是姨妹家的一双儿女。我已经熟知名字,男孩叫泽森,女孩叫舒涵。泽森打量我,说这么高。小女孩有些害羞,磨磨蹭蹭不敢相认。走进姨妹家,房舍不大,感觉有些拥挤,客厅摆放一台42寸彩电,电脑在角落。我落座后,泽森亲热地挨到我身旁。我问他要作文看,泽森看看他妈,说放在学校。姨妹笑道,他语文不行。泽森从屋里拿出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本和成绩单。我翻看成绩单,几张都是41名。我心里有些失望,看着一屋期许的神情,嘴上敷衍道,你成绩咋这么稳定呢。小家伙似乎看出了误解,指着后面的名次,这里是排名。我翻看一惊,都在前八名。屋里人都笑了。台湾称初中为国中,课本全部是竖排本,繁体字。内容与大陆也不相同。翻看社会课本,阿扁执政时期修改的课程,对国民党评价不高,“二·二八”事件和美丽岛事件都写在上面。小黄说,历史只有台湾的,不学中国历史,将来孩子只知道台湾就麻烦了。姨妹说,放假带他们到大陆,让舅舅们给补补课。我说,你们有这个条件,其他人呢?小孩子不知道祖国历史,危害就大了。正说话,小黄母亲从厨房出来。她面带笑容,却没有什么话。小黄性格酷似母亲,也是沉默寡言却能吃苦务实。儿子继承母亲的性格特点,此话不假。
午餐十分丰盛,除掉少量海产品外,多是对口味的家乡菜。姨妹说,婆婆会弄菜,对她也好。婆婆夸姨妹,她懂事。惜语如金。我准备客气一番,感谢姨妹婆婆。婆婆却对身旁舒涵说,昨天她听说舅舅不来啦,哭了。一句揭老底的话,惹得舒涵不高兴,撅着小嘴,眼泪在眼圈转悠。婆婆自知闯祸,忙去哄。舒涵离席到客厅去了。我准备的一肚子话竟被搅了。只得与小黄喝酒。小孩子对舅舅来自然激动,多少年家里没有亲戚登门,总是件遗憾事。特别对于他们创业取得成功的中产阶级。中午,喝了不少酒。我高兴,姨妹一家人都高兴。亲情是冬日里的阳光,是春风中飞舞的喜讯。
九、太鲁阁
沿台湾东海岸线一路走着,太平洋湛蓝的海水绸缎般舒展,遥远的海平面云雾垒砌一道长长的坝子,遮挡目光前行。海水轻轻地冲击山脚,满山翠绿长期与辽阔海洋为伴,孤寂沉默。我们乘坐的中巴在蜿蜒曲折的山路慢行,仿佛没有尽头。
这条山路开始是日本人修建,窄窄的;国民党退守台湾,军人没有仗打,组成筑路大军,劈山开路,花了不少年头才把道路打通。
清水断崖是苏花公路上一个著名的景点,看海的绝好地方。这里山势平缓些,站在山路眺望大海,蔚蓝的海洋呈现辽阔宁静,心灵仿佛被过滤,俗世带来的纷扰早已丢掉,眼前因为没有具体事物,变得抽象,想象的翅膀开始飞翔,美好如满山养眼的翠绿氤氲开来。与这种景象相媲美的大约就是爱琴海了。只是,我航行在爱琴海上,感受更强烈些罢了。
山路到了太鲁阁,大山突然开裂形成巨大的峡谷,石灰岩裸露着胸膛,绝壁千尺,刀砍斧劈一般,面目浄狞可怖。同行的林先生是台湾大学地质系毕业,读书时太鲁阁这段山路来来回回走了无数趟。他说,这是质地很好的大理石,地壳运动时代形成的,距今大约250万年。开挖道路难呀,开始工具落后,人从山上吊下来,一点一点地敲凿,放炸药爆破,一条路修成,死亡将近300人。前边建筑长春祠纪念这些修路人。我们走到长春祠边上,远远望去,在山腰夺目的唐式建筑,瀑布飞流直下,鹅卵石铺满裸露的河床。林先生兴奋地说道,“这里曾举办过露天音乐会,众多小提琴手站在公路上,面对青山尽情演奏,河床上的鹅卵石就是座椅了”。见我疑惑,林先生说:“台湾的艺术家把太鲁阁作为心灵充电站,在这里与自然沟通,触发创作灵感,艺术水平也见长。”我点点头,流连山水之中,忘情天籁梵音,对艺术家来说,俗人而言,都可以净化心灵。林先生略略遗憾地说:“这里还有一个自然温泉,在山谷中,泡野汤,尤其夜间,三两好友,赤裸相见,泡在温热的山水中,仰头看明月,畅叙往事,等身子热透了,再跳人冷水,冷热交替,感受无比美妙。”林先生动情地叙述,嘴上喃喃道:“可惜了,因为担心山崩飞石伤人,温泉关闭。太鲁阁少了一景。”
十、垦丁
行走在山路上,见惯了青山大海,人难免倦怠。阿瑾给我们放电影打发寂寞。片子是很有名气的《海角七号》。讲述一个发生在恒春的小渔村故事,片子很吵闹,台湾市井味道浓烈。中间夹杂两个爱情故事颇为动人,日本统治时期日本男人爱上恒春姑娘,日本战败了,爱情也死亡了,日本男人思念忏悔的情绪通过未发出信件表现出来;现实生活中,一个日本姑娘来到恒春知道渔民举办演出活动,与当地小伙子发生了爱情。剧情情节简单,场面稍稍显得混乱。看了没劲头,其实是文化的隔阻。影片中的风景非常美丽,蓝色的大海,翠绿的山林,沙滩,低矮房舍,台湾风味小吃。阿瑾见我们对景色着迷,自豪地说:“下面大家要去的地方就是拍摄《海角七号》的场,我们来到垦丁。
下榻的度假村,背靠一座低矮的青山,面朝大海。进入房间,我未及整理东西,便朝阳台奔去。天色将晚,青山被晚霞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亮,众多鸟儿叽叽喳喳,晚风轻抚,充满诗意。诗意的生活曾经出出现在笔下,心中的感受却是久违的惜别。同伴们各自出去散步,无人打扰的清净。曾经以为忙碌是生活的状态,就像一幅涂满每一个空间的画作,想象的翅膀折断在青翠的林枝间,诗意被幻化成不可企及的梦想。旅游改变了一切。难怪一位文学家说,他的生活中三分之二时间是到各地走动,否则,毋如死。在阳台上,我试图整理几天来赴台的感受,却发现脑海里画作已变得空灵,海水、青山、城市、乡村,空白的写意,晕染着悠悠的美感。
走进垦丁景区,海风吹得人晃悠。修剪完好的草坪,地毯似铺展开来。迎面是并不高大的灌木丛林,人在其中,不靠路径指引,大约会变成鸟儿或蝴蝶般乱飞。各种奇异的灌木相互攀扯,组成网状群体抗拒海风的侵袭。这些从山石中冒出来的植物,生命力无比顽强,个儿不高,意志力非同寻常。阿瑾边走边说,这里是海平面凸起形成的地貌,面前的山石原先在几千米深的海底,地壳剧烈运动隆起,离开了海底来到地面。我们来到海边,海风更加剧烈。火山岩黑乎乎的立于海岸,抗击着亘古不变的海水劲吹。不远处有座火山岩小山,像是离开母亲的孤儿,可怜兮兮蹲在那里。一座拱桥连接,游人迎着海风走过去,更多地在岸边拍照。我走到拱桥中央,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海,心情格外激动,大吼一声,嗓子却被呛着,连咳几声,始知海风厉害。在海边走一走,看到一位垂钓者,面色黧黑,着装随意,鱼竿抛出长长的线,在海浪中消失,静等鱼儿上钩。耐心等了会儿,不见鱼竿扬起。同伴吆喝离开,远了,看见海边一个身影,如同雕塑隐隐在海岸边。
在灌木丛林间穿行,抬头竟愣住了,一个乳白色灯塔稳稳地立于强劲的海风中。不用说,那就是南台湾著名的灯塔。这里是台湾最南端,太平洋航行需要指路明灯。驻足海边眺望,我重重地踩了几下,算是把足迹留在宝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