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代人的历史知识实在少得可怜。六七十年代,清宫秘史才子佳人自然是看不到的;课堂上富有狭隘民族主义的老师,讲解历史时,对清史略略提及,也是嘲讽憎恶。加之应试教育需要,以至于历史知识的无情断裂。造成的后果,在游历名胜古迹时,常常瞎子般看不见表象背面的历史人文,聋子般不到历史的。
到了沈阳,故宫是不能不去的。如何避免面对故宫的难堪情景?于是,我赶紧去弥补缺憾。翻阅史书,才发现沈阳故宫,不仅仅是一座久远的历史,也不仅仅是冰冷的建筑群。这里记载着二百多年的金戈铁马与雄才大略,交织着仇恨与爱燃烧着智慧和纷争。清朝从这里走进中原,主宰二百七十多年的千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的,并深刻影响此后的历史进程。
拌着秋日的淡淡霞光,我信步走进沈阳故宫。我几乎仔细地察看了每一处古迹,生怕由于自己的疏忽而有所遗漏,从而与历史失之交臂。行行复行行。最后,我还是反复地停留在清太宗皇太极的所有遗迹处。尽管努尔哈赤奠下清室基业,康雍乾盛世辉煌,在我看来清朝十二个皇帝中,最值得琢磨的并耐人寻味的还是这个皇太极。
皇太极是典型的女真子弟。五六岁就开始练习骑马射箭,不仅身体强壮而且技艺娴熟;七岁就开始管理家务。这在今天似乎不可思议。看来努尔哈赤在教育子女方式上,深谋远虑。家庭是孩子的第一课堂,做家务可以从小锻炼才干。就在这种平民化的教育下,皇太极迅速成长。大约七八岁时,父亲出征,小皇太极哭着喊着竟要跟着去打仗。当然,父亲还不会带他。马上得天下的女真人就是这样将征服的血液传递下去。
大凡天子的少年都有过人之处。史书每每在这里多少显得矫情,总要找出非同凡响地方。我读史一般采取跳过去的办法,沉思在影响历史主要环节,竭力从性格意志气度才智以及机遇等方面去方揣度三维空间的那人那事。
皇太极虽然十分优秀,但距离大位山高水远。在浩瀚历史进程中,皇子不登基做上皇帝大位,纵有雄才伟略也难有大为。那么,皇太极是怎样到达大位的呢?
七岁即管理家务锻炼了皇太极罕见的才智。显然,他清楚自己的劣势,母亲没有封后,不是大福晋,自己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和幼子,在兄弟位次上缺乏优势。母亲去世早,既无靠山,又没有亲兄弟,在皇宫各派势力争斗中,自己势单力孤。不仅这些,皇太极还有其他兄弟所没有的致命缺陷,两个舅舅竟然是父亲势不两立的仇家。在一般人看来,皇太极早该绝了非分之念。
我饶有兴致地咀嚼这段历史。因为历史往往给拥有雄才大略的人准备了磨难,同时也预备了惊喜。在皇太极出生前的二百多年前,一个孤儿先当游方和尚云游四海,动乱年代又从军当战士。此后,短短十几年间就登基做起皇帝。朱元璋的经历对于粗通汉文的皇太极或许具有仿效作用,或许女真人争强好胜的天性使然。
登上大位,皇太极面前有五位实力强大的对手,他们分别是三大贝勒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以及两个弟弟多尔衮、多铎。
没有后来清宫的血腥残忍,处于崛起阶段的女真人还不准备用杀戮来争夺大位。如果说,将此功劳归于皇太极大约不算过分。我看到渴望大位却极具耐心的皇太极,在默默注视处于靶子中心的代善,静观其变。果然,树大招风的代善被宫中嫉妒者暗箭射倒,用的是最损的阴招。就连钟爱他的父亲也无法容忍的问题,简言之就是皇后不守宫规,与代善关系暧昧。父亲没有对儿子处罚,但是代善的名声扫地,从此失去争大位资格。阿敏和莽古尔泰也是因种种缘由下马。值得指出的是,三个对手的落马,与皇太极没有任何干系。另两个对手,也就是皇太极的两个弟弟,只能说机遇不好。女真人有幼子继位的传统,可是努尔哈赤在宁远之役不幸去世,这个传统也就只能从此失去了。皇太极的政治成熟表现为足够的耐心。有时等待也是一种积极的方式,等着对手出昏招甚至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
余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决定大位的四大贝勒商量的结果,皇太极胜出。不可能再有什么悬念了。这在后面的过程中,可以证明女真最高统治集团的选择是多么正确;如果换了一种选择,历史很有可能改写。
皇太极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纠正父亲努尔哈赤晚年所犯的系列错误。类似我们常说的拨乱反正。努尔哈赤晚年对汉人非但不信任简直就是歧视,将辽西辽东的汉人折腾得无法生活。皇太极取消歧视汉人政策,并通过考试录用了四百多名汉人为官。对此,史家不惜笔墨夸张地用“民心大悦、仁心远播”来描述。对强悍的蒙古人,皇太极则用通婚政策怀柔,一口气将一后四妃悉数变成蒙古女人。除却这两件大事外,皇太极还力排众议,将女真族改为满洲族,简称满族;将国号大金改为大清。
皇太极在沈阳故宫的大政殿,举行盛大的登基仪式,满人、蒙古人、汉人分别用满文、蒙古文、汉文三种文字宣誓。
皇太极的大清就这么正式登场了。
我在大政殿门前驻足良久,遥想当年情景,从一件件陈旧的摆设中,试图读皇太极的威风和梦想。
皇太极分别向东南西北向用兵,两征朝鲜,两征蒙古,五人中原,北攻老毛子,开拓疆土,没有多久长时间,皇太极实际控制疆土与明王朝相差无几。被李自成搅和得头晕目眩的崇祯皇帝,内忧外困,明王朝江山岌岌可危。当各方面准备停当,皇太极决心人主中原,实现努尔哈赤的未竟事业。他仍然极具耐心地做着各方面准备,与明朝相比,清兵的武器装备稍显逊色。明朝有当时最先进的红衣大炮,皇太极没有。皇太极仅用五年时间,就造出数量比明朝还多的大炮。从此,明军有的先进武器,清军有,明军没有的骑兵清军有。清军构建了当时世界最强大的混成部队,拥有炮兵骑兵和步兵。但是,皇太极攻击中原仍有一个最大的障碍,守卫宁远的明朝将军袁崇焕。前几次皇太极进攻中原绕道蒙古,就是为了避开袁崇焕。
袁崇焕成了皇太极完成霸业的劲敌。谙熟三国故事,颇懂兵法之道的皇太极,决定采用三国中的蒋干盗书之计,除掉面前强大的对手。机会终于来了。皇太极抓到明朝一名督军的太监,命两个大臣有意无意地透露袁崇焕与清军有约。太监自然在清兵的“疏忽”时逃脱,回去向崇祯告发袁崇焕有通敌之嫌。昏庸的崇祯也就信了,遂将袁崇焕召回并处死。皇太极的反奸计大获成功。接着,皇太极又用计征服明朝大将洪承畴等人。自此,明朝的灭亡只是时间问题,而绝无悬念了。
皇太极在位17年,刚过半百就倏而逝去,给后人留下深深遗憾。后来的历史证明,努尔哈赤及皇太极给清王朝的遗产是丰厚的,以至于大清王朝296年才谢幕。
沈阳故宫距离北京应该算是遥远的。皇太极未能坐上北京的金銮殿,人生因此算不上圆满。但另外一方面看,也少了许多让人垢病的地方。沈阳故宫因为有了皇太极,从哪一方面来说都不逊色。游人如织的现象,多少也印证了这一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