挠桨敖乃声中,崛起了伎家的新兴行业——画肪冶游
明末清初,秦淮、吴门、钱塘等江南水乡,兴起了圃肪冶游。所谓圃肪冶游,即名伎凭借画肪,招客惰酒,游飞于江河湖港上。这种肪舟,又称花船。从长江到珠江,画肪来往如穿梭,形成一个庞大的水上花园。如果只取水上冶游这一特征,把当时的江南水乡,比喻为以旅游业为主的意大利水城威尼斯,应该是贴切的。
1980年,苏州与威尼斯结成友好城市,从此苏州被称为东方的威尼斯。其实,当今的苏州,水乡泽国的意味已经微乎其微,与明清画肪冶游时代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江南水乡,湖坷港汉,如蛛网似棋布,在这槐桨敛乃声中,崛起了伎家的新兴行业——画肪冶游。雕楼精美,装饰得五影缤纷的画肪上,美姬丽妹招摇于水上,月地云阶,双鱼探秘,鬓影绰绰,娇态软软,别一番境界。《续板桥杂记》《画肪余谭》等书上均有详细记述:
秦淮河上,每当春夏两季,潮沙盛至,名士豪客,画妨载妓,寻莲访藕,仙路边人。由南门桥至东水关,“灯火游船,街尾蟠旋,不睹寸澜。河亭上下,照耀如昼,诸名姬家广楚长席,日午至丙夜,座客常满,搏酒不空,大约一日之间,千斤靡费,真风流之渊菜,烟月之作坊。”
画肪游船,为风流烟月之载体,自然是精美绝伦。上用篷布屏蔽,悬挂角灯,下设回栏,中置几榻、盘孟、搏垂,样样灿然。船左右不挂窗帘,以备远眺晾望。每当放船落日,双桨平分,扑鼻风荷,沁心雪藕,聆清歌之一曲,望美人盈盈,真乃嫖纱欲仙,俗念洗涤净尽。
画肪随着时代发展而发展,日新月异,隔十年面貌为之一改。清捧花生所著《画肪余谭》说:
画舷名色,悉于青溪,赘笔十余年来,更为华靡。前后悬袅风灯,皆嵌白玻璃,覆以珠络,仿佛花篮,丈尺之距离,袅风灯多至五六十盏,羊角灯已不再用。每到盛暑,揭去席篷,换上西洋印花布,恰如画般大小,制作形式,四角安铁柱牢系绷张,避露透风,便于流览眺望。
嘉庆年间,江南己风行西洋花布,羊角状的油灯已不再用。如果肪中器具不够精美,或者缺三少四不够齐全,那就无人租赁,持船的舟子也感到脸上无光,致使奢靡华美,有增元已。
秦淮画肪上花光鬓影,美伎名妹,让人应接不暇。艳帜高张者有素月、倚云、楚香、月仙四姬,堪与前朝朱无瑕、郑元美、马湘兰、赵令燕等四大美人匹敌。一时团扇弓衣,家家图绣。随手摘撤几朵,看看画肪佳丽的风采。
纪招龄,姬或伶停独立,雾鬓风囊,居然瑶池仙子下玉京。心绝慧悟,无论新声旧谱,才一按拍,如银瓶泻水,使人听之忘倦。一天傍晚,我泊舟月下,听她唱“也哈也哈哈”新调,维时水天交映,夜漏沉沉,回顾此身,如灌魄冰壶中,疑当日李三郎在广寒官听演霓裳羽衣曲,境界当不异是。(《画舷余谭》)
“也晗也哈哈”是个什么样的新调?今天已无法知道。不过,画肪美姬纪招龄水天一曲,令人如灌魂冰壶,眨骨清韵,读来感触颇深。
画肪名伎文宝,有另一番俊雅娇媚:
秦淮兵斐之后,两岸河房虽未复1日,而灯舷较前转盛。文宝每值夏夕,独坐凉篷,悬名人书画,灯数盏,以枣花帘障也,舱内供剑兰、苯莉数盆,旁侍一女童,时梢样于清溪长板间,见者以为天上神仙。可望而不可即。(《白门新柳记》)
灯阿烟笼,美人倘样,可望而不可即。谁能不以为神仙下凡?文宝知书擅诗,又能鼓琴,喜奏平沙落雁曲,爱于月夜弹拨,冷冷动心魄。山人曾举办水阁会演,品题群芳,文宝推为冠军。
画肪冶游,代兴有人,捧花生所著《秦淮画肪录》载:
陆朝霞,为给琴女弟,纤弱如清风。曾买画射,邀约菜宾、邱楼二友,载游桐湾至桃叶渡间,朝霞披四条弦,操弄数阁,菜宾复以洞萧伴和。东船西舷,莫不停挠啻听,妙曼而近乎神仙。
陆素月,原名桂香,兰舟最小,称为小际,先住贡院前,继移东水关,瑰颜美质,仪态横生,喜着舰,妆,很像她的母亲。往年二由邀同人来画舷冶潜,携素月同行。直至日午,姬刚刚来到,交糯绣鬓,如火如茶,谈吐极温雅。临行拿出湘妃泥金椅子,向座客索取记事诗词。
陆朝霞操琴如仙乐,陆素月艳妆似榴火,名妹仙娃,采舟画肪,不独秦淮向上。姑苏美姬,更喜以船为家,作水上仙子。《吴门圃肪录》载:
沈笑霞,居山塘,肌肤冰雪,曼碌腾光,调笑无双,娇情宛转。姊妹俱刘河人,故有大小刘河之号。姬与姊皆以舟为家,喜淡妆,嗜佳果,蜗齿流酸,石华染碧,轻红乍季,香溅柔英,消受春纤,不必谑以全钗落也。
《吴门画肪录》中,记载了贵桥船娘,名为周琴芳,“春情如水,秀色可餐,古鼎新泉,位置得所,食谱精微,肴核精妙,歌继桃叶之声,香熏鄂君之被,佳人拾翠,有不如仙侣同舟之妙”。这不仅仅是游船,还兼之野合。
还有美伎不屑于下船的:
未月娥,居闻门,姿容华瞻,目激层波,船娘中香才知推逸品,姬推艳品。而偏舟一叶,恰受两三,远山芙蓉,若离若即。《随园诗话》载船娘事,有“蜻娥下舱”之句。而此姬正以不肯下舱而奇美。
不肯下舱的船娘,大概恋的是水上的清雅诗意。美是够美的了,不过,因此丢掉了不少生意,许多人不愿到水上光顾。
三月开水关,画肪次第而进
秦淮河上,三月开水关,画肪欠第而进。《画肪余谭》记载,游船行走路线和靠傍码头,都有一定的秩序:
下浮桥、陡门桥、新桥、南门桥、长渡桥、武定桥、文桂、桥、利涉桥……各归一洪,不能紊乱,有时弃这只船,换来那只船,这叫上码头,必须付给新洪一些费用才行。游客有熟悉的船家,不必多问什么,招招手,船到面前。若是七板、瓜皮这类小船,只南北往返乘坐,既免徒步行走之劳,又避免蒸热之苦,花钱不多,又很方便,早年还有小船载着酒具茶具,赁给潜客,现在此种小船已绝迹了。
招游画肪,有分外庄重的规矩,要持红笼预订。对此,前书说得十分详细:凡有特别客人,或外省来我州郡办事的,都要执行搏画般以示敬意。提前数目就拿着一个小红封套,内装红莲,a上写明某日买舟候叙,某人拜订,命仆人送至管理画航的客所。客人如果不到,立即以小红军书写辞谢,下边写明某人拜手等字样,仍1日贮入原来的封套中,并将百折不田的红氨拿田,这叫“不扰”。以便船主计算得客多少,或改变藤棚走舱、赁泊的码头,临时招揽游客的数量。一般说来,是午后集合开船,太早了诸妓正睡赖觉,梳洗不迭。再则,早上没有什么可以观览。
这是一种行业上的规矩,显然还带有一种礼仪性质。圃肪后带有小舟,上载奴仆佣人,以备烧鸦片烟、传话等等。家中做好的盘餐,装进红漆盒里,担到码头,待船过送上。也可以指定名菜馆,如“新顺”“便宜”等代办,以求省事。还有一种,雇用外面名厨师,再租赁小舶板两只,名叫伙食船,灿板上盘孟刀础、油盐酱醋、乌银琼屑、僵禽毙兽,应有尽有,烧割烹炒,唯命是从。游山玩水,本来就是有钱有闲人的行径,不但要玩得好,还要吃得好,若是一头高粱花子两脚牛粪的庄稼人,哪有这种雅兴,更不敢渴望有这种口福了。
献酬既,毕,人倦洒阑,回望使笋灯笼,平给陈列岸上。主客欢捍而散,亦已斗转参横矣。
困星月灯河、烟波梳桨、伎酒丝竹下最为迷人,所以游画肪多是深夜返回。冶游客人在河亭设宴,便有小童歌唱,佐以丝竹笙萧。年来又有改进,小童换成了女优:
年来教习女优,凡十岁以上十五以下,声容并美者,派以生旦,各撞所长,妆未登场,神移四座。
名伎讲究声价,一般不肯抛头露面,如果遇有名士相邀,方可应命。《续板桥杂记》的作者珠泉居士避暑于河亭,就曾邀名伎徐寿姐度曲。徐寿姐俊逸风流,妙解音律,因珠泉居士为清流名士,不但徐寿姐,连同她的伙伴一群美姬均应邀献艺:
徐寿姐率诸姬柳荫列坐,丝肉竞发,云委尘飞,静聆移时,宛在清虚府也。
秦淮画肪冶游,消夏最宜。桃叶渡在青溪曲处,渡头坊表,金碧辉煌,每当夕阳西下,酒船画肪喧嚷不歇,与竞渡声杂沓一片。对岸为御河房,相传明朝皇主威武南巡,曾住畔此处。水甜外垂柳千丝,拖烟荡月,暑窗斜倚,清风徐来,不待展帷舒绢,顿消灼热。
秦淮游肪,不挂窗帷……进至水西门,净几纱窗,收拾得整整齐齐,拂拭得干干净净,名姬三五人载酒嬉游,帘影衣香,随风摇曳。辛丑夏五月还可看到,再往后因官方禁止,也就不见了。
士子捧花生记述了他参与画肪冶游的亲身经历:
紫琼公子,将以渴选北上,先借同人钱之于画舷。既而月光如洗,我又乘兴邀诸君移席倚云阁中,欢醉而别。次日听说在座的客人,几个遭到棋车撞倒的厄运。
月光水色,携伎肪上,这是最迷人的,也是最销魂的。好几人被小棋车撞倒,陶醉以致于此!
端午龙舟,倾城游赏,集一时之盛。中元为孟兰福会,名伎家中皆备礼设斋,虔诚地修行佛事。有人于河面施放水灯,随波荧荧,颇堪娱目。挨近中秋节前,更加热闹:
到了中秋节前后,垒桌案搭成高台,陈设香果,笙歌鼓吹,宴乐连夜。或蜡月嬉塔,逢桥打瓦,欢畅舒心。河亭倚着河水,接连不断,不必倚红偎翠,自可喜恰忘倦。我于今秋寓居王氏水楠,每平直洗罢,使听到邻近女子教习唱歌的声音,悠扬宛转,使人陶然远思,到了中午,带艇如梭,丝竹萧管不绝。入在则灯光焕然,爆竹喧腾…
这是《续板桥杂记》描述秦淮河上端午节和中秋龙舟灯船的盛景。《回肪余谭》载有画肪竞放烟火的景观:
画舷竞放烟火,一向为水上大观,水鸭、水鼠、满天星、遍地锦、全线、银台、赛月明、风车、滴滴全,不一具名,不一其巧。曾凭红板桥阑,望东水关,及月牙池前,灯影烛天,爆卢溅水,升平景象,图绘难描。
凡是有画肪游船的地方,大概都少不了龙舟竞渡之类的活动,秦淮河上如此,吴门山塘也是如此。《吴门回肪续录》中说:每至清明、中元、十月朔三节,于虎阜举办赛事,舟子借名伎抬高肪价。东肪西舟,相互谑浪,无遮无盖,简直是露天大会。赛龙舟要闹腾月余,此书中有详细描述:
吴门竞渡,胜于山糖,土人于四月末使起龙舟开溃,画船萧鼓,已陆续聚焦到冶芳绿水间,至端午前后十几天,观赏者倾城,万船云集,远方州府的士女纷纷结伴赶来,鬓影衣香,雾迷七里,百工停业,小户倾家而出,甚至雷雨骤至也不能防止。曾约略计算,蒋人买舟黄酒所用的金钱,一天不下数十万,赠给伎女的罐头还不算在内。众赛手预先敛钱聚饮,花销也不在少数。全银成圃,这固然是太平盛世,泥沙浪费,成了大肆消耗的机会。
这种倾城倾家的龙舟竞渡,消耗巨大的财富和资金,约定俗成,一时难以禁止。
秦淮河上还有一种抢水活动,类似赛龙舟,但又不是赛龙舟,这种活动没有预定的日期,完全是某种机遇促成,或者就是舟子的率意而为,带有某种角力和竞技的意味。
康熙年间,造藤棚的多半是年轻力壮小伙子,他们常常趁夕阳西下时,几十只船衔尾而进,开始缓慢,渐划渐快,继而紧,紧而急,船行如飞起,掀起滚滚波涛,画肪中的游客大声制止,毫无用处,岸上观望的人一片大哗。正当众人心摇目眩的紧张关头,好像有谁一声令下,众桨齐回,彼此瞪视,喋口不发一声。回头看身上的衣衫,斑斑驳驳,大都被水溅湿,这叫作“抢水”,又称“放水管头”。他们自我吹嘘,不如此,便不为时髦。为了“抢水”,常有人“弩”得咯血。
这种“抢水”活动,带有古国先民的蛮野劲儿,并没有经济利益,往往“弩”得吐血,是一种原始性的个人英雄主义,颇耐人寻思。
秦淮河上,楚香阁酒家最盛,一是主人雅,二是丫环小女勤。俗语主雅客来勤,“燕晚莺初之候,风来月到之时,乐且忘年,欢宜卡夜”。人们泛舟游河,大都追逐热闹,博得几船萧鼓清歌而已。殊不知还有另一种美妙境界,于春水方生、画肪未进关时,四五人乘一小舟,酒搏茶铛左右陈列,再招赏心悦目的美姬一人,逍遥其间,由老树园随意到珍珠河一带,“觉萧檐中,自饶别趣”。
“夜半春风送美人”,本是《桃花扇》中词句,近有名伎小燕去扬州,画家叔美作图,范川题诗:“片帆森森欲何之,载了轻盈载别离。已近晓风残月候,况当春水绿波时。”真是秦淮河上一迷人境界。
前朝酒楼已没落,后又兴起菜馆,以新顺、便宜最为有名。新顺馆的老板为姑苏人,盘慎丰盛,而扣肉、徽圆、炯肉、面筋等享誉很高。酒碟鲜沽,酒味醇厚,一直获得好评。便宜馆酒醇菜美,另有特色。暮色将沉,画肪聚集栏杆外,某船某人需某菜若干、酒若干,万声鼎沸,应接不暇。只要一喊酒保李司务,立即答应,马上送到,不差分毫。
沿阿兴起的茶园如雨后春笋,鸿福园、春阿园皆在文兴阁东首,各据一河之胜。日色亭午,座客常满,或凭栏而观水,或促膝品泉。阜兰的水烟,霞漳的旱烟,依次而至。茶叶上自龙井、云雾,下至珠兰、瓜片、毛尖,随客所欲,佐以酱干、生瓜子、小果碟、酥烧饼、春卷等。呼喊一声,“咄瞠立办”。
游画肪并非伎家的专利,良家女眷、闺中小姐也常常登肪览游,大都在画航的四周挂上湘帘,遮挡外人的眼目。
秦淮河上还有一种乱弹戏,说来狂悍可笑。团聚粗蠢汉子八人或十人,鸣锣击鼓,演唱乱弹,戏文称“马上戳”,是一种传留下来的军乐,他父蠢汉拿来给客人娱乐。大篷巨船,粗汉们踞坐其间,直如鸡鸣鸦叫,嘎嘎乱噪。昕众根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意思。呜呜呀呀,昕不懂什么意思,花钱买热闹而已。江南细女子昕惯了吴侬软语,乍听这“马上戳”,怕要吓得落魂失魄。
原酒、小调、秘戏图,均为画肪伎家所尚
国肪伎家藏有一种小玩意儿:“肇两半胡桃,去其肉而空其中,纽以细熟铜丝,4串可开闺,中用五色粉辙,捏成秘戏图,挂之床帐,巾扇皆俱。”指尖大小的一点空间,陈设井井有条,人物表情栩栩如生,连人物的纱巾鞋袜都看得清清楚楚,雕虫小技却精妙绝伦。从此一点,可透出伎家的精巧。
游河时还可以临时租赁小舟捕鱼,不失为一种野趣:“二人驾胖脏,一则板桨,一则张网,JI匮流捕鱼,鲤居其半,得即卖诸画肪中,名曰秦淮鲤,吸淮水烹之极佳。”笔者祖居微山湖畔,家乡一向有“微湖水烹微湖鱼味道特佳”的传说,看来野水烹野鱼,确属美味。
《画肪余谭》中记述了舟子烹调的情形:“舟子烹调,亦皆适口,无论大小船皆谙之。火舱仅容一个,居蹲而悟鸭、烧鱼、炯羹、炊饭,不闻声息........寂乳皮以沸汤余之,待描挤去其汁,加绿笋、干虾米、酱酒、芝麻拌调,是素食中的美品,家庭店制,无法达到这种品位。”藏乳皮大概凉粉皮之类,只看这些佐料,足可令人馋涎欲滴。
游画肪的人,多厌恶长日酷暑,常舍舟登岸,到陈公祠游逛,待阳光稍退再打桨而去。陈公祠在文德桥尾,小阁临流,烟著毕俱,主人设有棋抨,供游人角艺。城中国手如姜楚老、陆东山、杨岐晶等,天天在局,主人记下局中胜负,以便抽丰。还有一种人,系舟大中桥下,赤身蟠辫,踏足在船唇上。三四个互抹骨牌,名为碰马头壶,各人面前摊数十文钱,汗流满面,斤斤计较,自己非常得意,别人却厌恶透顶。
秦淮河畔有捏泥人为业者,以虎回事人技艺最为精良,所捏的泥人,系缓罗衣裙,缀金玉古玩,凉床暖被,制作精美,纳人香楠木小匣内,价格高低,以装满繁简为定。常戏称此为某校书(名伎)所作,并刻上诗句:情语曾闻管仲姬,我侬挎土合成之。
秦淮河上泥人的精美,敢与泥人大师黄胖子的作品相抗衡。画肪用酒,一向喜好镇江百花酒和金陵冰雪酒,近年崇尚绍兴酒和沛县原酒,诸姬款待客人,以此酒为厚敬。
伎家温酒,有特别的小壶,分外讲究。壶用白锡制成,外方而内圆,圆者贮酒,方者贮沸汤,圆者安卧方者之中,顷刻即热,名叫“抱母鸡”,更好圆壶是自金质地,热得更快。
早年有文士龙眠,在芭蕉扇上画折枝牡丹,风靡于画肪伎家,近年肪伎崇尚自团扇,有绢有罗,或绣或画。“扬芳风于腕底,堕明月于怀中。”让人更加娇宠怜爱,不肯捐弃。
画肪伎家使用的男仆叫“捞猫”,或叫“镶帮”。女仆名叫“端水气或“八老”。均不懂什么意思,外边都这样称呼。但其主人深为忌讳。诸伎对于常来常往的嫖客,叫“化生”;偶尔进妓院又怕别人看见的,叫“私娃子”,又叫“蒲包货”,也是私娃子的意思,因乡间私生子多装人蒲包弃掷荒野。
钓鱼巷郑家橱,久元人租赁,有兰陵某观察,很雅爱这块地方,买为寓邸,不几个月,修造完备,画栋飞云,朱廊肆月,游肪过此,夺目生辉。后又以橱旁闲房,薄租招揽名姬居住,翠黛红牙,策管丝竹,昼夜没有停歇。
自古伎家罕有练习女红的,近来画肪名姬习曲之外,又习针凿,曲圣之外,又兼针神。刺锦挑罗,争新竟巧,识者谓是返璜归真。
面肪之外,另有灰粪船,长达兰丈,宽四五尺,平时装运粪草,到了端午节才略略涮洗,用官装载竞渡手与观赏者,每人数文钱,一船可载五六十人,男女老幼,嘈杂噎嚷,自东城至西关,往返一两次,随时卸去,又招下一批,名曰“搭满船”。有时恰值南北庙会演戏,出赁装运戏箱以赚钱。船上怆父四五人,手握长篱,赤裸的身体上围着几尺花布,你喊我应地唱淫亵山歌,三两句内,必以“小娘子”“海棠花”两句相隔,不知何解,大概是嘲笑美伎或者嘲笑游客,听到的人也无可奈何。
避蚊石在西华门外桥侧,传说这儿向来无蚊虫叮扰,游人乘画肪观看,蠢蠢二石,卧在秦淮坷中间。看不出任何灵气,不知真的避蚊否?
四季鲜花,曲中佳丽最先插戴,特别是肪伎船娘,她们捷足先登。她们预先给花匠重金,争先购得以助新妆。捧花生于六月见一姬鬓替木樨球,口占一诗记之:“不多金粟散天香,应共荷花斗舰妆,拣得一枝替两鬓,累他五百舍人忧。”
水面风来,天心月朗,钱塘画妨足以结山水之缘,消旅途客感
船娘缠头丰足,便在近水处购买楼台。几案整沽,笔墨精良,春秋佳日,妆罢登舟,极尽烟波容与之雅趣。薄暮系缆,登楼张宴,添酒回灯,宛如闺阁。酷暑严寒,甚至狂风骤雨,仍欢歌不断,雅趣不减。
吴门宋公祠法制半夏、陈皮,还有苏楼各种花露,别处不能仿制。巾袖、五色鬼子阑干等,伎家视为必备。数年来云南葫翠盛行,一环可值金钱二三十万,名姬美妹视珠玉如瓦砾,她们哪知劳苦大众的1阳在。
国肪开宴时,先唱二三出昆曲,合以丝竹鼓板,五音和谐,豪迈者令人吐气扬眉,凄婉者足以魂销魄荡。开始舒缓有暇,继而中曲徘徊,剧终江上峰青,江心月白,知音者倾慕再三。客中常有人能唱昆曲,继而演唱,不失为雅会。
如今是稍稍一段昆曲,便改唱【码头调】【倒板桨】等小曲,且以这种小曲为格外殷勤,醉客断不能少,昕者每每乐而忘返。繁弦急管,靡靡动人,世风江河日下。昆曲讲四声,出口收音,挥然不留意,而调口非常难得。
船泊虎丘,有画肪载小童八九岁,唱《牡丹亭·冥判》全出,神色泰然,不紊不乱,岂是世俗的童子声音!
画肪美姬周德玉操琴,陈映华俯酒,葛镜珠弹琵琶,世称兰绝。又有孔琴香妙语解纷,程默琴脉理风鉴,皆是风尘中的奇遇。所谓脉理风鉴,即是切脉医病和看阴阳风水。伎家什么人才都有,真是才不择地,一技皆可成名。吴门名伎素月,喜爱搜求名人字画,她曾说过,“若得清微道人书画,胜量一制明珠”。可见素月钟情艺术之痴。
美姬佳丽中也有不知艺术为何物的。吴门美姬徐素琴,居下塘,假母姓徐,容貌丰艳,擅于积攒钱财,富甲教坊中。
姬双目灼灼,光照四笼,平常作娇情态,喜倚人而坐。白堤风暖,花市春柔,友人吟读诗词于画肪,遇到徐素琴,将她邀来,令她展纸磨墨,她对笔墨间的事一点也不懂,只顾吃蛤刷。不久,众友人陆续脱稿,将诗稿递给她欣赏,满舱一片吟哦之声。徐素琴瞟了一眼,觉得毫无意思,将墨迹淋漓的纸张扯碎,抛到水流中去了。
真可谓大煞风景!书生酸腐,偏偏对着这种人“之乎者也”地吟读,岂不是对牛弹琴吗?《续板桥杂记》中也有一则记载:有美姬汤四、汤五姐妹二人,扬州人,姿首皆明媚艳丽,其中汤四尤其柔曼丰盈。珠泉居士曾对她开玩笑地说:“你喜欢食言而肥呀!”汤四不解其意,将“言”误以为“盐”,当即答道:“我素不嗜盐。”在场的人一听尽皆绝倒。此时的一些美伎,以色相颜色为重,才华技艺,远远不能与唐、宋时代的美伎相比,特别是学识的积累、艺术的见地,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长乐桥头设有救生局,是金陵绅士的义举。往年秦淮水涨,有失足落水淹死者,漂流十几天元人收敛,两岸居民不忍触目,划小船将尸体系在舵尾,使其漂流出长江。自从办起了救生局,罹难落水淹死的人,都得以正正规规登临彼岸,较之往日中元节画肪载众多僧人、镜钱,叮叮咚咚,施放焰口,用来救济孤魂野鬼,更加功德无量了。
捧花生在《圃肪余谭》中说:幼时泛舟于丁字帘前,见有西瓜皮漂漂泛泛从上游流来,西瓜皮中间有纸做的尖锥,尖锥上端端正正写着“收买游船当票”六个黑字。一般游客看了只顾发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原来这类似今天的水上广告,用这种办法收买当票渔利。可见投机者无孔不入。
随园,依小仓山麓兴建,台耐之清雅,名扬中外。主人兰哪是诗文大家袁枚之子,英年俊拔,意兴不群,每当花月之晨,必折简邀请金陵名士,联吟载酒,模集园中,并招秦淮名伎秋影、小卿、艳雪、绪琴、小燕、月上等人,到国肪为名士倩酒,诸姬与名士结缘,可谓光耀门户。歌咏圃肪的诗词甚多,捧花生曾征集一卷,现录几首仅做点缀:
赠李小香校书即事得三首(选一)布篷艇子掠波新,水上清歌细似尘。一树桃花万杨柳,此,间能看几多春。
集居校书秋水楼即事一枝画桨边波柔,柳绿新楼馆1日楼。绝代风华多在水,六朝山黛尽宜秋。花天我暂留鸿爪,檀板种劳拍风头。小玉玲珑飞燕瘦,此,身曾费几生修。
八月十七日同震圃、典街夜泛秦淮留饮袖珠女士家偶赋题壁舟放沙棠月放眉,竹枝歌领玉萧吹。六朝一部莺花海,小妹三生粉黛词。水意于人常觉软,风情是处总成痴。可怜忍俊难禁事,悔不来搏及少时。
钱塘画肪,凤有艳名。从杭州江干,溯水而上,经义桥、富阳、严州、金华、龙游、衡州,直到常山,计程六百里。每处有画肪几十艘,少则几艘。每肪中有女校书兰四人,或者一二人。画肪增多或减少,以当地的盛衰而定。画肪停泊,有的如鱼贯,有的似雁序,粉白黛绿,列舟而居。每当水面风来,天心月朗,杯盘狼藉,丝竹罗列,足以结山水之胜缘,消旅途之客感。钱塘画肪中名伎美妹,数不胜数,其中翘楚,首推观凤校书。除观凤之外,还有莲禄、檀香、翠风、沈香等四大美人。
观凤碧玉年华,绿珠声价,丰容盛番,光彩照人。顾立亭亭,有玉树临风之慨,善度曲,尤精琵琶,每一发声,四座陶醉。性娴雅,喜与一二素心人煮若清谈,娓娓不倦。捧花生与观凤交情秘厚,曾作诗三十首奉赠。录二首可见一斑:
重重香雾护云囊,杨柳腰支拟小蛮。记得秋江明月夜,一搏同赏六朝山。
一溪新涨绿于油,檀板全搏破客愁。记得日高春睡起,泥人并坐看梳头。
号称“莲子团奕、橡花翩反”的莲楝,风标才调不亚于观凤。莲楝素面生娇,自饶馨逸,性静穆,寡言笑,如幽闺处女,不求人怜而看怜。独自对客,常面露报颜。篷窗闲暇,以刺绣自娱。咏花生眷爱尤深,芳情密意,缔语遂多。曾作莲溪行一篇奉赠,诗中说:“青溪有小妹,泛宅波中央,一笑生百媚,俗虑消吟肠……”
除了以上大腕美姬,钱塘画肪上还活跃着众多风流自许的新生代。如俊爽不群的官妹,丰神措施的凤玉,娇小玲珑的兰仙,落落大方的喜欢,聪明绝世的竹英,宛转宜人的云栖,秀丽天成的高凤,曲如人意的香媚,等等。人人如花,个个是玉。还有绣云、韵分一对姐妹花,不但风流隽雅,而且才调不凡。绣云曾即兴作诗道:“豆花香细月微明,小院新凉络纬鸣。犹忆夜深浑未睡,一灯篱角捕秋声。”座客连连叫绝。
钱塘画肪,风情艳冶,诚不亚于秦淮烟珠海灯痕。(王韬《据滨琐话·画肪纪艳》)
入韩江之曲,过客销魂;载海珠烟月,系人心醉
珠江花肪乾隆之后已经相当繁盛,冶游者大都萃集于海珠。鼎盛时为道光未期,当时珠海花肪环海珠而自成一家的有谷埠、迎珠街、合昌、水鬼幽等几个地方。迎珠街的花肪,过去仅有十几只,肪的格局只有头厅没有尾厅,局面小于谷埠的花坊,冶游客大多为商人。合昌原来是个水寨的名字,花肪有二十几只,合掌平排,游客整舟选艳,有中意者,当晚即可成其好事。美伎身价不高,低于谷埠、迎珠街。水鬼由,是萃贵潭的谐音,因字音相同,当地人说传叫水鬼由。美伎多查户,所谓查户,意为水上居民,以“住家艇”为藏眷所,美伎声价与合昌差不多。
以上花肪,以谷埠为上乘。谷埠花肪,以艇肚住美伎,各有肪舱,名叫白鸽笼。艇面有厅,前有前厅,尾有尾厅,舵尾有房名叫柜底房。头尾厅为宴客之所,陈设华丽,步人其中,与都市华堂相仿,几乎不知为浮家泛宅了。花肪一字排列,中间距离三丈多,可容沙艇往来,花肪外自“紫洞艇”数十只,大的紫洞艇有内外厅,隔以锦帐,分别男女内外,陈设与花肪相同,艇头放置睡椅一张,圆桌一张,以备游客纳凉或赏月用。紫洞艇前面泊沙艇元数,用以渡客来往。谷埠艇大小不下三百多只,有上中下三档之分,下档最佳,上档次之,中档为“姻缘艇”,美伎留壳的以此艇为阳台,所以叫作姻缘艇。在广州冶游,到了谷埠,可算是叹为观止了。(侠名《珠江花史》)
当时文人不欣赏粤伎,对她们多有菲薄之辞。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久闻广东珠娘之丽,余至广州,诸戚友招饮花船,所见绝无佳者,故有‘青唇吹火拖鞋出,难近都如鬼手馨’之句。相传潮州绿篷船人物殊胜,犹未信也”
赵翼《檐曝杂记》也说:“广州珠江查户不下七八干,皆以脂粉为生计……”
查女率老伎买为己女,年十三四即令侍客,实罕有佳者,晨起面多黄色,敷粉后,饮卵酒,作微红,七八个船,每日皆有客……查户例不陆居,脂粉为生者,亦以船为家。
是什么原因使袁枚等人如此鄙薄粤伎呢?
袁枚是诗人,是主观力量很强的审美主体。他与赵翼都是浙江人,看惯了娇小玲珑的江浙式美人,骤然接触言语、习性、气质乃至化妆完全不同的珠娘,自然难以接受,虽如花似玉,也视若蟆母女。二人对广东十分陌生,没有什么感情。任何人若久住一处,哪怕是异方绝域,久而久之,也不免被当地同化,对身处其中的地域、环境、人事产生同情。“却望并州是故乡”,说的就是这种感受。赵翼在广东做官,袁枚短期旅游,都是暂时侨居,对广东没有深刻的了解,更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感情了。所以东粤美人,被二位一笔抹杀。当时广州属于偏远地区,那儿的冶游客主,除了少数官僚,大多为街头市偿和孰缚子弟,此等人胸无点墨,不可能以唐宋词章、元白诗韵为美人鼓吹,所以当时粤伎名闻海内的寥若晨星。(王书权《中国娼妓史》)
吴树珠在《孽红余话》中说:“珠江襟带羊城……中央海珠石,随波上下,势欲浮云……其间帆情如林,青雀黄龙之肪,集于州清。别有花艇藏娇,翻妆炫服,照临波镜,乃水上平康里也。每当夜静月明,自告腕当窗,缝树之清歌竞奏,绿珠之玉笛横飞。虽竹西歌吹,何以加兹?然绩罗弦管,大抵长须奴、大腹贾,征逐其中。若杜樊川书记风流,百无一焉。此则烟花减色,而亦珠江之辱矣。”艳帜高张的名伎,大都是诗人词客鼓吹簸扬而名满海内的,岭南没有杜牧这样的风流才子鼓吹,结果只能是烟花减色,珠江元光了。
珠江自有美姬,粤地多产娇娃,随手举两个例子,足可以佐证。
大突:年未及算,质洁而册,人们常以明珠仙露比之,又称为花魁,声价殊重。大突以置身卑污中为恨,常对人说:“我辈增一分身价,便多一分贱态,人以为可喜,我以为可悲。”生性高尚,不与俗辈为伍。以逢迎馅媚为耻,绝不肯为。遇风流名士,则肆其诙谐,而不及亵。有贵家子赠五百金,求半月之欢,大突不许,假母图利,欲施强力迫使她屈服,大突遂绝食。(支机生《珠江名花小传》)
模小姑:韩江人,态度丰艳,柔情绰约,虽不娴文翰,而吐属温和。遇少年服饰炫丽举止浮荡者,厌薄之。名士骚客,联句飞筋,则樱唇微绽,粉眉生涡,侍坐终日;不倦。(俞蚊《潮嘉风月记》)
由此可知,粤地美伎,不亚于秦淮、吴门。其实,各地方美人,都因风土气候不同而各有自己的特色,如燕赵佳人,以壮迈取胜;吴姬越女,以炯娜取胜;粤东珠娘,则以刚健取胜。十步之内,岂元芳草?历史上艳名称誉一时的绿珠,出根地即是岭南,其身价不在吴门美姬真娘、苏小小之下。再说,人们的审美趣味因时代不同而常常有所变化。袁枚视粤伎丑陋,他的孙子袁翔甫对粤伎却大加赞赏:
轻销帕首玉生香,共识侬家是五羊。
联抉拖鞋何处去,肤圃两足白于霜。(袁翔甫《沪北竹枝饲咏粤妓》)
这首竹枝词,足以为粤伎生色,与袁枚极力诋毁的评价形成鲜明对比。翔甫生于晚清,长期寓居五洲异国杂处的上海,审美观点与情趣,与他的祖父则大相径庭了。
起始于明末,晚清达到鼎盛的画肪冶游。以秦淮、吴门、钱塘、海珠、潮嘉、沪上为聚散点,在江南宏阔的大背景下,在僵氢迷离的水乡,形成一道香艳绪丽的风景线,给晚清灰暗的中国涂上一抹亮丽的色彩。人韩江之曲,过客销魂;载珠海烟月,系人心醉。如果说在威尼斯的游船上,领略的是海凤庭潮,烟波浩渺的幽情,那么倘佯于中国江南水乡的画肪上,享受的却是山温水暖、肤柔脂香的雅韵。也许,这正是二者之间相似而又不同之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