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京部六,被评为花国状元 此为伎家选美的滥筋,评花榜的开始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名伎如诗如画,属艺术品,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很难绝对界出孰为第一,孰为第二来。一些文人墨客、公子阔少,有的是借名姬自雅自重,有的是借佳丽抒发兴亡之慨叹,有的干脆向众美献媚讨好以求青睐,在名伎美妹中推举出一二兰来,这就是花榜的起因。有的甚至模仿科举选仕,连选出状元、榜眼、探花等等。选仕叫金榜,选美叫花榜。
狭义地说,评花榜从北宋熙宁(1068-1077)年间开始。清代叶申萝所著《本事词》中说:“刘几伯寿,素精音律,神庙时,与范蜀公重定大乐。熙宁中以秘监致仕。洛品曰状元红,为一时之冠。乐工范日新,能为新声,作伎郁璐以色著。一日春暮,值牡丹盛开,伯寿携范日新就都蘸赏花欢饮,因制《花发状元红慢》以纪之,云‘三春向暮,万卉成荫,有嘉艳方诉。娇姿嫩质冠群品,共赏倾城倾国。上苑晴昼喧,千素万红尤奇特。.....念梦役意浓,堪遣情溺’。部部第六,当时人皆呼部六,生女蔡奴,色艺尤著。”
作京名伎部部,以美色著称,被文人词客品评为状元红,称一时之冠。这是伎家选美的滥筋,花榜的开始。
宋末罗烨所编《醉翁谈录》有这样的记载:“丘郎中守建安日,招置翁元广于门馆,凡有宴会,翁必预焉;其诸女佐搏,翁得熟谙其姿貌如丑,技艺高下,因各指一花以寓品藻之意,其词轻重,各当其实,人竞传之。”这位翁元广,因经常参加官府宴会,熟悉了前来佐酒陪客的官伎和私伎,因而能对她们的容貌、才艺进行品评,并以名花作比拟,写成花榜,人们争相传阅。
宋代不仅对官伎、市伎进行品评比较,而且对官僚豪绅的家伎、侍儿也进行品评。《本事词》中说:“友古(人名)有侍儿,色艺冠群。孙仲益见之,题作第一流。”友古谢以《采桑子》云:“奇花不比寻常艳,独步南州。往事悠悠,辽鹤重来忆梦游。仙翁不改青青眼,一醉迟留。妙墨银钩,题作人间第一流。”
元疑,这也是一张俊逸的花榜。
明朝中叶以后,娼妓大盛,花榜勃兴。冯梦龙的《情史》中记载:嘉靖年间,天下安定,金陵最为富饶,伎业极为发达。众伎中佼佼者,前有刘、董、罗、葛、段、赵,后有何、蒋、王、杨、马、裙,青楼中称为十二钗。这金陵十二钗,便是当时文人才子品评后得出的结果。曹大章《莲台仙会品钗》中,记述了“莲台仙会”品评美伎的盛况:“金坛曹公家居多逸豫,姿情美艳。隆嘉间尝结客秦淮,有莲台之会,同游者毗陵吴伯高、玉峰梁伯龙诸先辈,俱擅才调,品藻诸姬,一时之盛,嗣后绝响。”盛流才子,集结于伎家,品评名伎,开设花榜,竟成为一时之盛。明万历二十五年,冰华梅史、方德甫等人,在北京开设花榜,规模甚大,极有气势:以东院、西院、前门、本司、门外等处美伎共四十名,配叶以代航筹,声势浩大,轰动一时。品评方式也与以前不同,事后,冰华梅史还作了《燕都妓品》,记述当时盛况。
天启元年(1621),潘之恒总结了他品评名伎的实践,写了《金陵妓品》一文,把三十二位金陵名伎分为四类:一曰品,典型胜;二日韵,丰仪胜;三日才,调度胜;四日色,颖秀胜。品、韵、才、色概括了美伎的四种风格,也可以说是品伎的四条标准。
明崇祯年间,桐城孙克咸(武公)于南都金陵“于牛女渡河之夕,大集诸姬于方密之侨居水阁,四方贤豪,车骑盈间巷;梨园子弟,三班耕演。水阁外环列舟航如堵墙。品藻花案,设立层台,以坐状元。二十余人中,考微波(王微波,又名王且)第一,登台奏乐,进金屈居。南曲诸姬皆色沮,渐逸去。天明始罢酒,其日各赋诗纪其事。余诗所云:‘月中仙子花中玉,第一孀娥第一香’者是也。”这次评选名伎,极为隆重,王月被评为状元,在鼓乐声中登台就“状元”位,用金杯饮酒,颇为荣耀。
唐朝翰林孙柴所著的《北里志》,泛论三曲,品评美姬,可以说是一张广义的花榜。元代黄雪裴所著《青楼集》,效仿孙柴与《北里志》著述的风格相近。晚明余怀所著的《板桥杂记》是此类著作中的佼佼者,等而下之的有《竹西花事小录》《续板桥杂记》《珠江名花小传》《帝京花样》《自门柳》《花国剧谈》等,数不胜数。
《画史》说:“京师妓女王雪萧,号文状元,崔子玉号武状元,而薛素素才技兼一时,名动公卿。”这是无形的花榜,活跃在京师士子的口头上。
潜之恒把红牌美伎分为四类,即上面所述的品、韵、才、色,也是一本品评美姬的花榜。
明代与花榜并行的,还出现了一部《嫖经》,可说是一部妓院知识大全,一本变相的花榜。“嫖”字古为“瞟”,含有欣赏伎乐歌舞的意思,类似今天的逛舞厅或泡“卡拉OK”,并不是宣泄淫欲的代名词。耐得翁《古杭梦游录》中说:“瞟唱谓上鼓面唱令曲小讴,驱驾虚声,纵弄宫商,与叫果子、唱耍曲儿为体。”“瞟伎”演变为“嫖妓”,是宋代以后的事。
在“评花榜”评比之前,主持评选的人先要选好花场,订立章程条例。然后召集周围名伎赴会,千娇百媚美汇聚一堂,一边饮酒行令,一边品评高下,题写诗词或评语,评写完毕,当场唱名,公之于众。此时围观的人们成千上万。美伎一经品题,身价百倍,不得列于榜首者,引为终生憾事。名士品名花,名花借名士而扬名。(徐两《清碑类钞》)
清顺治十三年(1656)秋,可间沈休文来吴门,拥美姬作狭邪游,选虎丘梅花楼为花场,品其色艺作花案,评定高下,以名伎朱云为状元,钱瑞为榜眼,余华为探花,下有二十八宿。择吉日迎状元,一郡若狂。这是清代花榜之始。遗憾的是花榜主持人沈休文竟被按察官李森先杖击打死,为这次品花选胜投下一片阴影。以后,评花之风日盛,道光年问,二石生著《十洲春语》对宁波为首的江南名姬美妹,每人系一花名,详加品评,吐兰佩若,其气袭人。把伎中翘楚分为二十六品,依次列于花榜。
第一品花之史:玉立词金王素芳,潘家解愁,姜女宾竹,才夺东君,名冠西曲,宜佐谭。
海棠,千筋未足酬佳丽(韩维展),花戚里也,垂丝者曰醉美人。川红蝴晕,西府搓绵,含蕾香深,吾当以全屋贮汝,为华品。
花史,如灵壁洞天石,玲珑七十二孔,吐纳云气,时有醇香。字润卿,神淡而味缮,貌视而意酣,能兼玉溪梅之清,周宝缝之艳,左阿琐之素,董茜姬之娇。事学普窄拌,喜作吴饰,倘相见山塘柳角,争当以流苏蠢妨载之。常依笛歌曼声,玉若粹哇,供其咀吮。或檀槽倦拨,亦不屑唱冷街盲女词也。住城东古织绵村,窄巷春芜,游无浪蝶,有凝其冷傲者。
第二品花之契,谱骚楼施玉芳,檀牙综纱,英女己弄弦,微茫下视,但有巷烟。宜焚香。
兰花,地荒终恐费栽培(刘克庄),玉皖兰之翘者,曰世爱君不与众草伍。黄磁琦石,宜倩全道华种之。为幽品。
花契,如携碧落琴,拂高山流水曲,略一拂指余韵满梁。姬行三,能得媚娘之媚,昧娘之睐,雅娘之雅,和娘之和,询可儿也。气婉而善约,情袅而能纤。握手片时,每令人作三日想,或曰思香媚寝,元以过之。
第三品花之眷,月痕馆沈激康米,郁穆蜻婉,温泉之神,此田万顷,琼叶自春。宜伴坐。
水仙,此是无情有韵花(徐似道),重台虱氧,或长离桥随星所化,玲珑玉骨,正不让挽国夫人十二盆也。为远品。
花眷如纯银参带镜,龙文外约,风采内韬,手也架高悬,能照枕角,花痕微茫皆白。字瘦梅,渝州产,以进海夷之警,侨寓双湖间,神艳艳然……
如十品孙爱月,为莲花净品,绿水不秋,碧天无夜,以气接馨,离合而化……花蝉如越中女儿洒一壶,凉碧作秋。晚江容与……宜倚栏。这一番象征性描写,把美住孙爱月写得仙姿势绰约,真当“买五色丝绣之”。
这一番浓抹重彩地描绘渲染,已经够艳丽够华美的了,可更有灵袭馆主,不知何许人,将以上二十六品与《红楼梦》中人物挂钩,以曹雪芹笔下的二十六名佳丽的生活脾性,动作情态为依据,对列类比,又敷衍出一番美谈来:
对“华品”,如“以绞销帕包苟菊花,睡红香圃石凳上。”对“幽品”,如“滴翠亭边,展湘挑扑五色蝴蝶。”
对“远品”,如“在寿昌公主含章殿卧榻,展西子洗过纱金。”对“殊品”,如“以王皑分艳斗,斟蟠香寺梅花啻水茶。”
对“雅品”,如“萧湘馆静夜制秋窗风雨夕诗。”
对“荣品”,如“披克屠袭,踏玻璃世界。仿佛伐,十洲艳雪图。”对“淡品”,如“稻香村篝火绚丝,听疏篱蟠埠。”
对“佳品”,如“蕉下客抚白秋海棠,吟倩影三是之句。”
对“秀品,”如“向寥提阑干,以苇片钩钓蜘爪儿。”对“净品”,如“鬓云松扰,倚红烛,界孔雀线补袭。”对“静品”,如“背影蘑芜,含笑解石榴裙子。”
对“闲品”,如“暖香坞薄睡初醒,揭纱论品。”对“朗品”,如“倚绣楠掩攒珠累会凤事。”
对“韵品”,如“柳叶清边,捅翠丝,编玲珑过粱篮子。”对“娇品”,如“掷槟梆荷包,珠江王九龙佩。”
对“新品”,如“妆宣宰盒紫莱莉花粉,即以并蒂秋恙插鬓。”对“媚品”,如“菱洲羁女,苦失棉衣,掩靠自泣。”
对“浓品”,如“拥弹墨绞薄棉衣,坐回廊理针线。”
对“舰品”,如“宴客缀锦阁下,携十锦培琅杯,宣牙牌令。”
对“琦品”,如“倚白犀尘,绣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对“缚品”,如“蹲蔷薇花底,携金结头替画蔷字。”对“腻品”,如“午倦后,喻香雪润肺丹,喃喃絮语。”
对“稚品”,如“夜半披桃红小袄,晕两颊春潮,背蜡花怯人调笑。”
诸“品”下面的情事,均来自《红楼梦》小说中,细细体味琢磨,可知大致相符。如“华品”是史湘云,醉卧苟药榈:“雅品”是林黛玉,静夜制秋窗风雨夕诗;“净品”是晴雯,依烛补雀金袭…
选美姬二十八品,幽品如品 鉴娇娃三十六钗,正册副册
清中叶以后,由于太平军占据天京,沪上伎业迅速膨胀,伎家活动也最具特色。大致苏常美伎列为第一,上海本地帮(包括宁波帮)为第二,江北的扬州帮为第三。这只是大致划分,并不具有严格界定。从伎家营业的规格上划分,上海伎家最上品为“堂名”,其次为“本家”“堂顶”,最差的为“堂底”等。
“堂名”为高级伎馆,伎中的精英,等而下之的有草台、私局、花寓,不能人品的还有船伎、查户和洋人美伎,只是“贩夫走卒”泄欲的工具,没有什么情调可言。
到光绪年间,上海已成了全国伎业的中心,前去北玉皖生撰写的《海阳冶游录》中说:“沪上近当南北冲要,名公钮卿、雅流隽士,皆以此为孔道,故富至于万金,贵至于一品,车马盈门,巾袭满座,往来酬醉元虚日,罐头一掷,视千金若寻常……”沪上是伎家的都会,冶游的乐园,因而品花选胜,此起彼伏。前有免痴道人,摘红雪词题《二十四女花品图》,前去沪名花详加品评。继而画眉楼主借同人制《续花品》,杏花时节,春在江南,新定花谱,羞玉貌三千,重评艳品,不让金钗十二。花品中以李佩兰为群芳之冠,每妹名下,各缀评语:
李佩兰,秀韵天成,工愁善病,不求胜人,而人自莫能及。朱芳,幽雅绝伦,脱尽时下习气,沟祠史中后起之秀。朱凤娟,春由入画,秋水为神,使尹夫人见之,当亦却步。
《续花品》之后,有鸳水名流公之放,制定沪上“书仙花榜”,以一花比一美姬,——区分品日,下缀评语。沪上艳秀集于此榜中。玉镜生盛赞公之放“以小杜之轻狂,而兼大苏之放诞。”多是赋闲文人间的溢美之词,不可为真。不过,公之放制定这份“书仙花榜”,确也煞费了一番苦心。
一、丽品,王逸卿。苟药:棋擅风华,自成馨选。二、雅品,李佩兰。海棠:天半朱霞,云中白鹤。三、韵品,胡亲娟。杏花:风前新柳,花底娇莺。四、玲品,李琴仙。珠兰:云天气概,冰雪聪明。五、选品,李宝卿。玉眷:秀韵天成,选情云上。六、清品,袁月仙。菁:奇花初胎,生气远出。七、真品,胡宝卿。木香: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八、时品,朱秀卿。杜鹊:铁中铮铮,庸中佼佼。九、练品,朱素兰。蓝菊:摄迹寰中,举头天外。十、侠品,朱幼卿。蜀葵:珠光射斗,会剑气冲霄。
十一、英品,朱管卿。莱莉:后来之秀,实获我心。十二、樨品,朱荣卿。牵牛:骄枝并蒂,合壁联珠。十三、稚品,赵文革。紫撤:瑶台碧日,草草海珊枝。十四、倩品,黄宝卿。木芙蓉:弱不禁风,嫌还炫目。十五、名品,朱湘卿。玉兰:嚼花吹叶,抱月弹风。十六、俊品,吴丽娟。梳子:明精绝底,清露未唏。十七、能品,朱凤娟。玫瑰:周旋中规,折旋中矩。
十八、柔品,周爱宝。山茶:绿水鸳鸯,青春鹦鹉。十九、幽品,朱佩卿。月季:宝鼎香浓,绣帘风细。二十、丰品,朱玉卿。绣球:猴山之鹤,华顶之莲。二十一、循品,沈水卿。凤仙:盈盈秋水,淡淡春山。二十二、冶品,未素芳。碧桃:碧桃满树,白云初睛。二十三、佼品,陈月娥,茶蘑:超心炼冶,着手成春。二十四、媚品,杨云卿。莹花:花开含笑,草种忘忧。二十五、腻品,刘文卿。夹竹桃:桃李春风,梧桐夜雨。二十六、股品,汪素娥。石榴:痒堪搔背,痛拟捧心。二十七、稳品,全素娟。蜡梅:好鸟枝头,落花水面。二十八、豪品,陈之香。鸡冠:耳际风生,鼻中火出。
编排这么多好词形容名伎娇娃,真也难为公之放了。附庸风雅者如破浪之红鲤,比比皆是。公之放“书仙花榜”后,又有一位曼陀萝馆词客,仿《红楼梦》正册、副册、又副册之例,选美姬三十六人制成花榜,名为“沪北词史金钗册”。明珠美玉,鉴赏颇真;冶色生香,品题绝艳。其间有与“书仙花榜”相符合的,仍依前榜所定。
正册:
清品,李佩兰,水仙:自然优雅。华品,王逸卿,苟药:风流客,蕴藉人。艳品,袁月仙,海棠:玉精神,花模样。媚品,胡素娟,碧桃:用心儿拔雨撩云。俊品,朱秀卿,山茶:宜填宜喜春风面。倩品,李琴仙,莱莉:脸儿清瘦身儿韵。练品,朱素兰,玉替:可喜庞儿浅淡妆。侠品,朱幼卿,凌霄:虽是女孩儿有志气。旅品,赵文翠,蔷薇:娇滴滴越显红白。
憨品,朱玉脚,绣球:软玉温香抱满怀。韵品,黄宝脚,芙蓉:娇羞花解语。荡品,江沁兰,杜码:桃李春风墙外杖。副册:
逸品,叶秀脚,玉兰:体态温柔性是沉。幽品,李宝卿,山现:篆烟徽,花香细,卷起东风帘幕。静品,胡宝脚,素馨:门掩清秋夜。
冶品,朱蓉脚,樱桃:辙这娇香蝶恋采。英品,朱管脚,瑞香:年纪小,性气刚。樨品,李荣脚,豆莲:小半吐的初生月。淡品,吴丽娟,梳子风清月朗夜深时。佳品,吴小宝,月李:梦不离柳影花阴。妓品,陈月娥,棠梨: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循品,朱凤娟,蓝菊:启朱唇语言得当。股品,周爱宝,玉竹:一团儿街是娇。
模仿金陵十二钗,除了正册、副册,还有另副册;品评二十六位名姬,从形式上看也算别出心裁,只是内容上缺乏鲜活的东西,香艳词句堆砌太多。无独有偶,曼陀萝馆词客之后,又有吴兴纫秋居士,用《红楼梦》人名,比拟近期名伎仙娃,各系前人诗句,借美品花,逢场作戏,盛传于勾栏中。
用《红楼梦》中诸佳丽,比喻院中诸位美伎,尽管词语堆金砌玉,美轮美矢,总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大观园中的女孩,个个是阑苑奇酶,美玉无瑕,洁如天上仙子,而院中美伎,倩酒留凳,生张熟魏,迎来送往,艳是够艳的,却脱不了风尘味儿。从本质上说,二者相距甚远,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一些无聊文人,把《红楼梦》当成色情小说来读,把大观园中的闺秀佳丽看作风流美伎,这实在是赏伎选美中的一大错位。也许灵藉馆主和曼陀萝馆词客两位,并没有这个意思,因对名伎仙娃的倾薯到了极致,把美伎看成络妹仙子,与黛玉、宝钗相等同,这也可以理解。
借美品伎,花榜高张,闹得沪上沸沸扬扬。在评花选美的浪潮中,又有梅花香里听琴客,推出“沪北名花十咏”,选李佩兰、袁月仙、朱秀卿、汪莲卿、朱雪卿、王凤珠、朱佩卿、顾小宝、吴秀宝、胡素娟等十位美姬为十朵名花,每人各系一首,并缀小序:怅佳人之难得,喜旧雨之重逢。
李佩兰:
水晶为骨玉为肠,洗尽风流时世妆。不独灵心兼妙腕,乌丝阑为十三行。
袁月仙:
二分明月属扬州,萧管当是未解羞。半是聪明半无赖,到无人处当春愁。
西玲梦翠生,有《海上名花十友词》。选王逸卿、朱湘卿、朱秀卿、王琴仙、金巧云、朱佩卿、王玉兰、花小宝、花多福、胡素娟等美妹为十花,与梅花香里昕琴客所做雷同,每妹系诗一首。
王逸卿:
一串歌喉韵绕梁,琅呀才调冠词场。似与梅花比清冷,月明林下醉梢祥。
王琴仙:
古调高弹擅胜场,文君色艺汉宫妆。春阴如梦海棠睡,谁向通明奏绿幸。
花小宝:
宝儿憨笑不知愁,慧质灵心孰与侍。豆寇梢头刚二月,一对红粉让风流。
萄上芦林生又有“花娃十咏”,选李佩兰、袁月仙、花金枝、李宝卿、王二宝、王小宝、冯绣云、沈宝霖、陆云卿、金秀卿等十姬为冠,其中以王小宝最年轻,貌美如花,超逸不群,绩龄媚态,绰约增如。其诗也稚美:“盈盈十五未算时,檀口能歌绝妙词。一揭柳腰人窃究,画眉窗两相思。”
王韬在《揩滨琐话》中说:“昨诣芙蓉城中,得规戊子夏季花榜,仅列十有六人,恐其挂一漏万,所遗者多矣。”这张戊子花榜是什么样子,我们不得一见,只知王韬对这张花榜不大满意,主要因它“挂一漏万”,所以他又编撰了一张规模更大的花榜。王韬把沪上伎家分为十帮,追溯来源,别其流派。先从整体上加以品评,苏帮为上,其次为扬帮,来自金陵者亦附于其间,不独树一帜,“然细腰纤趾,举体若仙,花貌雪肌,尽人如玉,名更出扬帮之上”。江北帮则次于金陵帮,比江北帮略逊一筹的是宁波帮。“罗四明之奇芬,采十洲之新艳,亦于其中别创一格。”湖州帮以妆束取胜。另外还有湖北帮,“神女解佩,来自汉辜,洛妃赠枕,渡从江讲。其中有巴蜀之秀,路远而称稀”。还有江西帮,不但色美而艺精,能唱大小曲子,擅长演剧。整体上品评之后,又选出数十名美姬佳丽,一个个加以评述,有的神情婿施,有的吐属风流,有的温存军玉,有的吹气如兰,人人可竞魁花榜。王韬品美选胜有既定的标准,他认为“清,,二曰“秀”。所谓林下风韵,恰如一株水仙,清波素孟,雅韵娱目,令人销魂醉心。这不能不说是品伎的高眼界。
伴随着花榜迭起,品伎诗词多如牛毛,数不胜数。此种诗作大都雕章琢句,美词丽藻,极尽吹捧滔媚之能事,沪北名伎李佩兰,在画眉楼主为首倡办的《续花品》花榜中被评为花榜状元,一时艳誉鹊起,赞诗和品诗如三月春草纷至沓来。
李佩兰在沪上以评话养亲,不染风尘俗习,山西省赈饥,佩兰创捐佛饼三百枚寄助。不署姓名。鸳湖词客誉为“贞义”,赠诗赞美:
空谷幽香第一花,每将哀怨托琵琶。春风俗煞闲桃李,独抱冰心立水涯。
朱湘卿数次荣登花榜,艳名噪于一时,若溪昕雨楼主人赠七绝十章。朱逸卿多次名登花榜,是沪上群芳佼佼者,坐花醉月生赠诗赞美。朱雪卿姿态绝媚,才名大噪,几次登榜,问鼎花魁,鉴湖渔隐赠四绝以志思慕。
《秦淮画肪录》中集有品伎诗词一卷,不下数百首(阕),写得高天风行,四野花动,是一册嘉庆年间秦淮名伎的“众美图”,是一张五彩斑斓的花榜。其中有一位署名“药谙”的制白团扇十一把,每扇书七绝一首,分别赠给十一位名姬,颇具匠心。这十一位美姬,或新笋小荷,或玉骨仙态,个个皆有雅趣。作者漱玉吐香,没有薄幸浪子的俗气。
晚清欧风吹热了沪埠,士与伎鸳梦重温 萍花身世卿怜我,柳絮生涯我误卿
品伎赏花的诗词,比比皆是。其中有些生机勃勃的作品,多出自无名作者之手,如《金闰游戏词》十阕,就出自无名人氏“天问”之手笔。这组词不品评某一位或某几位名伎,而是从整体上将“长兰”“么二”中的名妹佳丽品评一番,笔调泼辣,言词中带有几分野味儿:
(一)花柳总魂销,风月场,处处新,全阁独占繁华盛。粉黛宜人,红紫宜春,朝欢暮乐伊谁禁?闷昏沉,域开不夜,车马响辑棒。
(二)人说不销魂,到临时,使销魂,勾栏风味何仿领。按了酒兵,破了愁域,青童却入迷魂阵。大泥人,楼头送客,装出许多情。
名士品伎之风,晚清泛滥一时,就沪上而言,有者溪醉墨生的《青楼竹枝词》,将妓院规例,描画毕肖。若溪醉墨生居士又有《沪北竹枝词》,写出了美姬“香扑倚楼人,挽发卸时妆”的娇态。薪翘的《沪北十景诗》《申江杂咏》,既不是写“景”,也不是咏“杂”,而是专门品伎。苏台嗜云逸士著有《冶游竹枝词》,品味风标,领略美色,花前月下,丸迷洞幻,凸显出十里洋场美伎羽化登仙的情态。除此之外,又有勾漏山蒙记录的《香国流民乞食词》,云间逸士编撰的《洋场竹枝词》,桃潭主人所作《北里谣》十绝,吴割去江上洗耳人将申江弹词女伎二十八人,逐一品评衡量,开列花榜,一时轰动北里。这些“词”和“谣”,多了些巷间之风,桑潜之韵,可以看出品伎之作已渐渐由“雅”向“俗”转化。其中《沪北端阳歌》,有浓重的材野气息,最具特色:
批把黄,大爷慌,小姐怠,娘姨忙。有客虽速亦不至,榴花红照双眼育。屈原此日汩罗死,伍员此日骨江亡。诸君此日忽不见,岂与二子同梢样?
这些歌和谣,虽也是评花晶叶,但行文中负载了更多的东西,如对美伎的同情和怜悯,对嫖客指斥和警告,有的还对伎家戏谑或嘲笑,从品花选胜的角度看,这只能是斜枝旁出,花榜之外篇了。
文人和美伎,在中国历史上谱写了无数风流篇章:惺惺相情,红粉知己,同是天握沦落人……美伎青睐有才却无财的文人,文人的生花妙笔无处作经国文章,只得用品美选胜来为美伎作传。在花不逢春、明珠暗投的叹息中感怀自己的遭际:“千古少圆惟月色,儿生修得到梅花。”题诗作赋,像幕僚一样为美伎代笔捉刀。晚清欧风吹热护埠,文人创办报纸,掌握了媒体,控制了大众舆论,士与伎鸳梦重温:“再花身世卿怜我,柳絮生涯我误卿。”小报开辟“评花榜”,首创于1897年夏,主持者为《游戏报》主笔李伯元,选定艳榜兰科:查为花榜,一甲张四宝、金小宝、祝如春三人;二甲蔡新宝等三十人;其余皆为三甲。京为武榜,一甲王秀兰、金小卿、小如意;二甲王秀林等十八人;三甲王需卿等十八人。皆噪音优美,以善唱著称。全为叶榜,一甲阿三、妹妹、阿毛三人二甲薛宝钗等二十六人其余为三甲,均为长三书寓做侍儿的美妹。
《游戏报》开辟评花榜因而销量大增,乐队送匾至书寓,形同状元及第,美伎身价立即飘升,四马路成了士与伎的圣地。花榜夺魁有多种原因,如上海名花雪飞七娘,原名周爱真,任侠好游,因赈济水灾难民,奔走呼号,不遗余力,正值沪上名流开花界选举大会,七娘以六千六百四十票夺得花国之魁。伎家关注民生,跟那些腰缠万贯的官僚相比,确实美上一百倍!
伎家是社会上最活跃的因素,清朝覆灭,国体改制,评花榜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民国之初,出现了花国总统,继花国总统、副总统之后,又有花国总理。第一任花国总理是福裕里的美伎王莲英。炙手可热的艳名,金银满箱的收入,缠珠裹玉的首饰,乐极生悲,结果惹来杀身之祸。供职于洋行的闰瑞生,以邀王莲英出局为名用轿车将她拉到徐家汇以外的郊区,劫走价值几千银元的首饰,然后将其勒死。案发后五个月闰瑞生在南京被捕,不久依法枪决。笑舞台推出《莲英被难记》。京剧旦角露兰春(后与黄金荣结婚)演过此剧,扮的是王莲英的妹妹,灌了一张唱片《莲英惊梦》,成为轰动一时的金唱片。王莲英、闰瑞生的同归于尽,预示这出美丽了一千多年,又在晚清回光返照了二三十年的大戏士与伎相互浸淫,终于落幕了。20世纪初,上海花唱的不再是“待月西厢下”,而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