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和酒,是伎家媚客的仪注 结缘的中介,别有一番新意
茶和酒是我国习尚悠久的饮料,唐代的陆羽著有《茶经》,汉代经师贾遥有《酒令》,可知我国很早便有品茶和饮酒的风习。名姬献茶,红袖俏槽,是伎家的当行本领,伎家喜尚茶和酒,是把它们当作媚客的仪注,结缘的中介,别有一番新意,与一般人家喜茶尚酒迥然不同。名伎招客有一道又一道烦琐的规矩,在这些繁文缚节中,最主要的仪式有两种,一是打茶围,一是吃花酒。由此可见,茶酒与伎家亲密的情缘。
打茶围,又叫“打茶会”“开盘儿”“喝大茶”等,晚清沪上也称“装干湿”(水果瓜子)。外场看见生客到来,朗声吆喝“客到——”,泡一碗茶水奉上。茶碗在妓院中大有讲究,小而粗的茶碗称“圆头”,专待第一次上门的新客。生客看中了某姑娘(美伎),这位姑娘从自己居室中捧出一只精致的茶碗,期名茶奉上,为“加茶碗”,目挑心招,初结鸳盟,俗称“攀相好”。外场捧来干湿(水果糖点瓜子之类),嫖客就要解囊出资,把钱放到果盘里,称“盘子钱”或“打茶盘”。这些烦琐的礼仪,只在书寓、长三、去二等高级伎家流行。
所谓书寓,是美伎中的精英,品位最高,以弹唱或说书娱客,俗称“卖艺不卖身”,有古代唐伎遗风。据说日本的艺伎八十岁还能娓娓而谈,戏谑媚客,韵味十足。她依仗的不是颜色,而是艺术。日本受我国唐代习染较深,无疑这就是唐伎的遗风。书寓又称“校书”,仅次于书寓的是“长三”姑娘,也叫“先生”,因为当时“茶围”“倩酒”均须三块银圆,故称“长三”。“茶围”一元,“信酒”一元,称之为“去二飞介于“长三”和“去二”之间的还有“二三”姑娘,品次繁多,均属于上等美伎。
“茶围”是初识有缘,是一道琴瑟合奏的序曲,最主要的还在后边,出局做花头,直至狂蜂乱藤,做香巢鸳鸯。伎家收入丰厚,饮花酒(又称作花头),包括“和”“酒”,民国初年需大洋三十元。被请往妓院捧场架势的客人也要“买票”,名曰“凑份子”,有的人不出钱干吃酒,叫“吃镶边酒”,沪上叫“吃白相”。这种人均为混吃混喝的青皮流氓,如《金瓶梅》中的应伯爵、谢希大之流,又叫“帮闲”。
清未美伎攀上相好,习惯送上一张印花小名片,冀望相好常来缝缮。如果美伎不情愿与嫖客相交,也以茶碗表示,以某种借口赶走来打茶围的生客,称“赶狗走”。美伎有了新欢,不愿与旧客再相交,就在旧客来时不加茶碗,俗称“革茶碗”。伎家接待打茶围的客人,一般是一个时辰(两小时),过时加钱。打茶围的嫖客只能与美伎嬉戏调笑,打情骂俏,但不得强迫人帷行床。
打茶围起源于何时?无确切记载。宋代妓院就有“吃花茶”的规矩。那时嫖客在妓院所花的茶钱叫“干茶钱”。“水茶坊,乃娼家聊设桌凳,以茶为由,后生辈甘于费钱,谓之干茶钱。”(耐得翁《都城纪胜·茶坊》)而嫖客人妓院,对献茶者的赏赐钱,则叫作“点花茶”。南宋周密所著《武林旧事·歌馆》载:
月初登门,则有提瓶献若者,虽杯茶,则搞数千,谓之点花茶。大概这就是打茶围的前身。到了明代,“饮茶”已经成了人院嫖妓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板桥杂记》中说:“到门则铜环半启,珠?自低垂,升阶则狗儿吠客,鹦哥唤茶”登堂入室,第一件事则是唤茶,与清末“打茶围”没有什么两样。正因为美伎待客离不开茶,所以曲坊中的杂货铺备足了“香囊云属,名酒佳茶”。(《板桥杂记》)
“打茶围”主要不是品茶,主要是用茶作为媒介,表达某种寓意。古代,在很多行业中都用这种规矩,特别在江湖黑道中,献茶的讲究最多。以茶遣怀是佛、道两家的传统。据说佛家用茶也有不少讲究,有一次,郑板桥来到寺院,方丈见他衣着简朴,以为是普通香客,就淡淡地说了句:“坐”,又对小和尚低低地喊了声“茶”。一经交流,感到此人胸有沟整,就引进厢房,连说“请坐”,盼咐和尚“敬茶”。再作深谈,方知来客乃是大名鼎鼎的扬州八怪之一的郑壁,急忙请到雅净清洁的方丈室,连声说“请上坐”,吩咐侍者“敬香茶”。嗣后方丈请郑板桥题词留念,郑板桥挥笔疾书,上联“坐,请坐,请上坐”,下联“茶,敬茶,敬香茶”。方丈一看,羞得满面通红。这则轶闻表明,茶事往往包含了更多的深意。武林中的翻茶碗绝交,官场中的端茶送客,都是如此。清末沪上美伎随客人观戏,要另外加两角钱的票资。为区别良家女与美伎,奉茶时美位一律用绿色碗盖,这与明代伎家一律裹绿头巾是一脉相承的。陪客观戏的美伎只能穿裤子,不准穿裙子,而良家女恰恰相反。
古代伎家所用的茶,与今天我们所饮用的茶大不相同,那种茶多是甜茶,是一种补品,与当今的杏仁茶、牛油茶有些类似。《金瓶梅》七十二回中潘金莲招待西门庆的一杯茶,可以作为参考:
春梅拿净阻儿,妇人(潘金莲)重新用纤手抹盏边水渍,点了一盏浓浓艳艳,芝麻、盐笋、呆丝、瓜仁、核桃仁夹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提卤、六安在舌牙茶。西门庆刚叩了一口,美味香甜,满脸欣喜。
名伎吃茶讲究用泉水。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中,回忆董小宛泉水烹茶的情形:“姬(小宛)嗜茶与余同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吹涤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沉香泛,真如术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之致。”长泉小鼎,是董小宛烹茶的经验;当年茶圣陆羽尝遍了江南各大名泉,评定惠山泉水烹茶最佳。
张魁官是秦淮伎家的“帮闲”,饮茶非惠泉水不可沾唇,饭非四糙冬春米不可人口,夜非孙春阳家通宵橡烛不可开眼。由此可看出古代伎家生活的奢侈,也可以知道惠山泉水的地位。文人雅士联抉押妓,讲究酒战和若战。所谓若战,就是斗茶,宋代江体复所著《嘉桔杂志》记载了苏东坡与蔡君漠一场若战:
苏才翁(东坡)与蔡君漠斗茶。蔡茶精,用惠山小泉;苏茶劣,改用竹沥水煎,遂取胜。范仲淹有一首写自己与友人若战的诗:“黄金碾畔丝尘飞,碧玉既中翠涛起;斗茶味兮轻眼酬,斗茶香兮薄兰。”
因伎家与茶酒关系密切,所以妓院附近多有茶察、酒楼应市。如伎家聚居的秦淮河附近,“茶察酒肆,东则桃叶渡口,西至武定桥头,张幕挑帘,食物具备。而诸名姬又家有厨娘,水陆珍奇,充盈屉室。仓猝客来,咄磋立办。燕饮之便,莫过于斯”。(《续板桥杂记》)桃叶渡口的茶案酒肆,不单经营茶酒,还经营菜肴点心之类。清末沪上,茶案建在公园内,美伎游园与品茶融为一体,目的是趁此机会与风流才子攀结相好。《海阳冶游录》载:
…春秋佳日,士女出游,多萃于西园。园有茶察十余所,莲子、碧螺,芬芳欲醉。时来丽人杂坐成群,每当夕阳将落,人影散乱,直觉衣香不远,轻薄少年,乡曲猿子,掉臂期间,多与目成而去。
莲子、碧螺,都是名茶,当然芬芳欲滴。美伎借品茶之机,与轻薄少年目挑心招,定情而去,茶案成了变相的妓院。沪上茶案多有这种情形,同书所载沪北茶案又是一个例证:
沪北茶察,向为一洞天、丽水台为杰出。高阁三层,轩窗四敞,而环台皆青楼也。故有“绕楼四面花如海,倚遍阑干任品题”之句。曾几何时,物换星移,沧桑小变。近唯松风阁以茶胜;宝善园以地胜;
大马路之一壶春,宝善街之渭国、桂芳阁,场极热闹。谚云:“松风阁,看小脚;西洋楼,觅拼头。”“盖茶肆中士女如云,往往同成眉语,借卢全七碗,以为撮合山。”
野鸳鸯几至逐队成群,风俗淫靡,可以说达到了极点。还有茶案中设美伎招待的,那多是些低等美伎,与流莺相仿,谈不上什么风情,无须赘言。另外,广东画肪(伎家)崇尚工夫茶,《潮嘉风月记》中有详细描述:
工夫茶的制法,来源于陆羽的《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炉形如截筒,高约一尺二三寸,以细白泥做成。宜兴窑的出品为最好,圆体扁腹、嗷嘴曲柄,大的可盛半斤水,杯盘由花瓷居多,内外写山水人物,极为工致,不像近代的器物,多没有款式,何年何月制作,无法考究。茶炉茶壶茶盘各一件,茶杯多少,要看客人多少而定,杯小而盘如满月。另外,配套的还有瓦铛,棕垫、纸扇、竹夫等,制作也都雅致朴素。壶盘与杯,古1日而又造型关的,贵如拱壁,寻常船上,是没有的。先将泉水注入茶铛中,用细炭煎至初沸,壶中放入闽茶,用沸水冲泡,盖上壶盖,再用沸水遍浇壶身,然后斟到杯中,细细品饮,气味芳香浓烈,比嚼梅花还要清绝。如拳饮酒之后,更能领略这种工夫茶的浓郁风味。“余见万花主人于程江月儿舟中题吃茶诗云:宴罢归来月满阑,褪衣独坐兴阑珊。左家婚女风流甚,为我除烦煮凤团…
每斤武彝茶要白银两链,与今天的高级龙井价格相比还要高。妓院附近多茶案,因为茶与闲适生活密不可分。笔者有一位文友,祖居扬州,据他说,扬州脚蹬长江而头枕运洒,清代之前一直是名满大江南北的水陆码头,那时扬州的妓院多,茶馆多,当地人有句俗话:“早晨皮包水,晚黑水包皮。”意思是早上泡茶馆,晚上泡澡堂,闲来无事,以茶为伴,一切交际和娱乐,都在茶馆里进行。穷困的山民一年忙到头,整日脚跟敲打后脑勺,哪有空闲泡茶馆?所以说,茶与伎家有关,茶与闲适有关。
名伎尚茶者比比皆是。前文提到董小宛烹茶,《海瞰冶游录》中记述沪上名伎蔡韵卿,研究茶经酒谱:
蔡韵卿所识多名士,秦次游、姚梅伯多眷之。韵卿长身玉立,工弈善弹琴,茶经酒谱无不精晓…
韵卿精研茶经酒谱,无疑为了媚客。古代文人押妓,往往只品若谈谑,不作肉体接触,追求的是一种雅趣。当然这种美伎,要有丰厚的知识,广博的见闻,会心的谈话技巧。《续板桥杂记》的作者珠泉居士,在该书中记述了他于端午赛龙舟之夜,与名伎云阳校书品茶谈'Ll的情形:
…入夜则灯光焕发,爆出喧嚣,间借云阳校书掀帘凭眺,燃香哽王若,娓娓清言,几忘凉月之西沉也。
对伎品著的谈雅情趣跃然纸上。如果说品茶常常是押妓的第一道程序,那么饮酒则是伎家的盛典了。红袖俯酒、伎酒流连,不论什么人,都要以酒作为媒介,俗语:酒是色媒人。“一片竹叶穿喉过,两朵桃花腮上开。”说书人常以这两句话描述浪子以酒调情、丽人醉中属意的景况。《十洲春语》有这样的描述:
客初至院,则密室供坐,假姐侍客,细算禽香,款语留盼,谓之“茶围”;沸酒炙肉,醉重气微,烛光混淫,巾钗影乱,谓之“酒局”……
整个押妓过程中,有两个角色,一个是茶,一个是酒,最主要的是酒。
好事坏事往往都是从酒起事 酒这种液体的火焰,威力大焉
出局也好,吃花酒也好,都离不开一个“酒”字,吃花酒又称“摆花酒”“摆饭局”“吃局”,嫖客在妓院中宴客,请美伎倩酒取乐,嫖客浅斟低酌,航筹交错,左拥右抱,调笑戏谑,美伎敬酒、敬烟、敬茶,或弹琴抚筝,转动歌喉,或轻旋裙袖,翩翩起舞。红灯绿酒鬓影流光,温香软玉,舒心畅怀。吃花洒的风习由来已久,宋代就风靡于世。民初吃花酒的时间要比打茶围的时间长,花的钱也多。清末沪上吃花酒,一般要大洋三十至四十元,酒菜是次要的,大头在于赏钱。赏钱又叫下脚。下脚没有定数,少则二三十元,多则上百元。如果正月十五之前摆花酒,则要双下脚。
吃花酒要有一定的礼节,主要程序是“起于巾”和“上先生”。客人到齐,主人便叫“起手巾”,外场拧手巾奉上,此为酒宴开始。客人净面后依次列坐,第一道菜上桌,美伎悄悄报到人席,坐在各自叫局的客人旁边。如果是“长三”姑娘,可以先弹唱后人席,也可以先人席后弹唱。如果是“么二”美伎,一般只陪酒不弹唱。美伎人席称为“上先生”。因美伎的名分是俯酒,不能同时参与吃酒,但有代喝罚酒的“义务”。俯客的美伎可以陪客人一起用饭,所以面前照例摆一副餐具。在吃花酒的过程中,如果发现某客与某美伎情投意合难以割舍,则由这位客人作东道主,再开一席酒宴,大家继续吃喝,尽兴为止,这叫“翻台盘”。
这是清末晚近时期的情形,可以推想,唐以来大致如此。唐翰林孙柴的《北里志》中记述名伎天水仙哥,“住于南曲中,善谈谑,能歌令,常为席纠,宽严得所”。席纠就是酒纠,也就是酒令,又叫酒录事。如何行令,如何下筹,何时该赏,何时该罚,都由酒纠裁定,类似球场上的总裁判,要机敏准确,反应迅速。有时以作诗、联句、竟猜等文事赌酒,要求酒纠有渊博的知识,较高的文学艺术修养。有的美伎容貌平平,算不上漂亮,可她善作席纠,双眸流盼、言词诙谐、常能使满座倾倒,因而成了名伎。《吴门画肪续录》记载苏州伎家,说:“周彼玉之琴,陈映华之酒,戈镜珠琵琶,可称三绝。”因酒而成名伎,不乏其人,多数是善作酒纠。高客满座,华宴大张,酒录事谈笑风生,口若悬河,左右逢源,天马行空,满座为之击节!这样的角色,非扫眉才子不能为。也有一类美伎,以豪饮出名。《吴门画肪续录》中记述名伎阿福:
阿福者,忘其姓……姬冶之名,倾动一时。性委婉,善饮酒,喜浮大白,酌颜星眠,强要人扶,倚绣榻,背银缸,解罗特,捉玉腕,肌肤凝脂,春探豆葱,香囊叩叩,丝履弓寻,处以却坐之褥,护以藉翠之余,而姬不知也,盖玉山颓矣。
《画肪余谭》中提到,秦淮伎家喜尚“丰沛高粱酒”,偶见一本书中说,丰沛高粱酒就是陕西高粱酒,这大概受了唐诗“新丰酒”的蛊惑,产生了误解。刘邦做了大汉皇帝之后,将老爹接到长安享受荣华富贵,可惜他的老爹是个庄稼汉,过不惯钟鸣鼎食的皇家生活,整日郁郁寡欢。刘邦按照祖籍丰县的模样,在长安附近建造了一个新丰县,以讨老爹的欢欣。新丰酒无疑就是陕西的高粱酒,而丰县沛县的高粱酒完全是另外一种概念,其实就是沛县原酒。据史料记载,原酒在历史上声誉很高,行销到云南、长安等地,大半个中国都喜爱它。
《画肪余谭》中说:“酒楼废而茶园兴,岂肥肠满脑者,魔沃既深,亦思乞灵于七碗耶?”所谓“七碗”,是用唐代品茶大师卢全的典故,卢全酷爱品茶,著有《七碗茶歌》,“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心……”喝到第七碗就不能再喝了,“七碗吃不得,唯觉两掖习习清风生”。无独有偶,明代徐州人李冠效卢全《七碗茶歌》而作了一首《酒歌》,也是说喝到七碗就不能再喝了,“七碗玉山倒,枕卧晴霞藉烟草;醒来好恶不自知,宁能更为苍山老”。当时的酒楼,并不单独卖酒,与当今大酒店差不多,主要是设宴待客,往往以菜肴出名。嫖客设局,招名伎佐宴多在酒楼中。《海阳冶游录》记述沪上酒楼:
沪上酒楼,四方毕备,甘脆鲜浓,各技所好,浦五房,乃灯房店,人所开;新新楼、复兴园,为全陵名厨,烹调手段,各有擅长……
中国人尚饮食,以“食”“色”并举,伎家深得其中兰昧,往往设精美的肴慎诱客。唐代名伎王苏苏,“在南曲中,屋字宽博,后慎有序”,以此引得进士李标的眷爱。《吴门画肪录》载:苏州名伎王香卿,嫌弃酒楼饮食俗恶,自备美慎食单以为号召:
王香钟,居瀑上。吴门食单之美,船中居胜,而姬家尤诸船之盛:鳖裙、克融,越掌、豹胎,焊以秋橙,酷以春梅……
这位王香卿,可谓捏住了嫖客的麻骨,有美色娱目,有佳肴果腹,神仙也要为此陶醉。门前车马喧喧,络绎不绝。
《十洲春语》记载,伎家肴席,比市上酒楼更丰富:
院中肴席,多资于肆楼。漉汁调酥,咄喔立办,六篮八碟,千润并陈,谓之“包桌”。选芬剔腻,味以意需,谓之”点菜”。食品之俊,有骑马培、桃花螺、丁香螺片、鸳鸯冰鲜羹、凤就丝、炙江就、抱鲤拌春虾、圆牡垢羹、海瓜子、裙带鱼、荷叶结、金钱蟹之类。小食则以蚕纱饼、椒卷、玉兰酥、芙蓉伎、水饺、苏叶饼,克茨糕诸种为最佳……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应有尽有。鲜能振肺,清可醒脾。伎家善于肴馍,是饮食行业的一支特别队伍,为烹饪事业发展的功臣。
酒兵著战之余,便要求鲜果爽口,所以伎家重视鲜果。《海眼冶游录》记载,沪上伎家水果最有特色的是水蜜桃:
沪上水蜜桃,尚品是露香园遗种,大几如碗,皮薄香廿,入口即化,它如洞庭之庐桔杨梅,亦南方所仅见。至闽之甘、蕉、荔枝,北之葡萄、水梨,自远毕集。在阑消渴之际,剥肤咽液,布沁心脾。
古代没有冰箱,暑天时伎家将西瓜坠人深井内,待午时剖吃,叫“井拔凉”,如今偏僻的乡村仍然如此。伎家对于水果的讲究,不但一般农家望尘莫及,即便是达官贵人,也往往不能比拟。北宋名伎李师师家陈列的水果,红枣如鸡蛋大,连道君皇帝赵估都没有见过,不能不为惊奇。
清客、禁题、百灵鸟;投琼、压宝、叶戏谱。
伎家乐于做“清课十二事图册”,看似游戏,实是很精湛的艺术活动。十二事为昕雨、倚月、抚帖、哦诗、理弦、捕笛、煮药、试香、灌花、调雀、拥被、整鬓等,先要绘成画图,然后分别题诗,这是一种很高雅的游戏,有浓郁的艺术气息。由此也可以看出美伎的艺术品格。(《十洲春语》)
《吴门画肪续录》载,苏州伎家喜尚写无题禁题诗游戏,所谓“禁题”,就是对诗的体例有严格的禁限。例如第一首在诗中不得用十画以下的字,第二首诗中禁止用九画以上的字。现录第二首:
凤昔佳公子,平生美孟姜。有心甘优侣,不耐苦周防。地卡骨江曲,天呈茂苑芳。批把门巷仄,杜若院亭香。乍近成欣忡,重来反怯惬。交柯二千尺,名帖十三行。古册芸函龙,秋抨玉局忙。八义才易见,七札技尤良。午夜吟仍和,丁年句待助。花姑工作伐,帚妾妒明妆。柳色回春信,松肪却老方。此君同入室,招我更由房。丙穴光初吐,巫山雨未狂。
人宜奔向月,星已指昏亢。小别先私订,相依矢弗忘。巨伊河北使,阿奉汝南王。市井言成虎,仙妃,泣牧羊。分飞音下上,占卦兆空亡。乞返交姬祷,除非大士杭。因风长企止,宛在水中央。
船山居士评论这首诗说:“明珠娟朗,一字一珠,正疑诗肠中兼有造字台也。”前一首字画太多,密密麻麻,离奇古涩,无法卒读,因而不录。此首用宇均在九画之内,较为浅白,读来不费力气。只是这种诗牵强附会,完全是一种文字游戏,没有多少意思。船山居士的评论,前半句溢美,后半句确凿。
伎家人才济济,有的工针凿,有的懂医道,秦淮名伎程月娥,“善刷印碑版碑坊”,因而命作校书。名伎石小窟,“能琴诗,兼善围棋,以及口技、筋政,皆出人头地”。
“鹦哥唤茶,狗迎门”,这是描述伎家的俗语。伎家的休闲生活十分丰富,遛狗、养鹦哥,还养百灵。《画肪余谭》记述秦淮伎家养百灵的情形:
百灵在者,产自泞梁山中,羽类之善鸣也,几百禽声无不由肖,尤以能学猫叫为上乘。由一二声、四五声、八九声至十二声为止。唯三五声者多,九声者已少,至十三声真稀世有矣。擎细竹丝作笼,铺砂于笼底,底之中央,安小台子如春菌然,使其越息,高可二三寸,笼外两旁,则盆孟瓶插,或铜或象牙,或名窑细瓮,为之极尽工巧,甚至有以羊脂藉翠为饰者,一笼之费,可数十金。至于防护之珍重,饲养之殷勤,虽孝子之事其所生,元以过之……由中之荣础,亦居其半。盖其自朝至暮,无所事事,既不便应答门户,又无烦摒挡未盐。直漱已毕,即携杖头钱,捧笼至官道旁鸪立,伴稠人走过,以大在之胆,且诱令开朋友欢。开朋者,舒展两翅,立于台上,羽欢鸣也……
伎家虽社会地位低下,生活却总是优越的。养百灵是无所事事的表现。百灵能叫十五口者,为神品。据传说,百灵与画眉比赛,看谁叫的花腔最多。画眉善模仿,百灵叫什么,画眉学什么,赛了整整一天,不分胜负。百灵拿出绝招“叽叽扭扭”学起碌暗礁轧场的声音。画眉不甘示弱,拧起脖子,也“叽叽扭扭”学着百灵叫了起来。百灵黔驴技穷,焦灼不安,突然脖子一挺,“咪呜……”吐出一声猫叫,画眉一昕,吓得扑啦啦栽到地上,画眉怕猫,气绝而死。能叫十五口的百灵,能学猫叫,千里不挑一只。
江南伎家,喜养烟蝠,乡间称叫蛐子。
锋葫芦为笼,盖以玻璃,中贮小虫,可一寸许,长股长角,曰“叫抽子”,亦曰“蝠蝠”,来自粮艘,天津、山左间物也。形略似埠,而青绿色,交两股作声如培韦,饲以白菜,或葱蔬嫩甲。性畏冷,纳诸怀中,裹以吴绵,自秋半月至明春正二月。或服朱砂,则通体赤而有光,亦足把玩。由中多蓄之者,夜辄以锦袁护之,香残烛熄时,蝠蝠欢鸣,觉细响沉沉,与娇喘间作。诵唐人“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之句,不禁神往。 (《画舷余谭》)
“交两股作声”,这个说法是不对的。蝠蝠的鸣器在背上,类似翅膀,比翅膀短而小,乡间叫“鞍”,大概是形状像马鞍而得名。京津是养蝠蝠的重镇,资料里记载,其有上千年的历史。明宣宗朱瞻基曾颁旨向民间征搜蝠蝠,捉不到虫圄蝠则以粮米充顶,民谚道:“蝠蝠瞿瞿叫,宣宗皇帝要。”养烟蝠用的葫芦也是一种艺术品,清朝宫延专门有御用匠人在上林苑种葫芦,然后加工,做成各式各样的葫芦器。清代宫廷中的蝠蝠葫芦,不是玻璃做盖,而是用玛瑜、象牙做盖,还要楼刻人物山水,一壶值千金,连皇帝老子也爱不释手。
伎家有一种规矩,给某客人交情深厚,便给这位客人剪发。有人写诗戏谑道:“分明小试腾霄计,亲把琼刀割紫云。”
伎家休闲时喜欢玩叶子戏。所谓叶子戏,即现代人说的赌博,大概就是纸牌之类,当时叫“成坎王”“碰十壶”。还有其他玩法,如投琼、跳猴、掷八叉、夺状元等各种名目。最多的是压宝,用青铜钱一枚,放在小盒内,任赌人从四面八方投射,得宝字为胜。其局叫宝局,其盒叫宝盒,输赢的记录叫宝篇。再一种是摇摊,用玲珑般子四颗,装人筒内摇晃,以统计般子上的点数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门。“一日之内,输赢元算”。以上赌法,在现代一些闭塞的地区依然存在。伎家设赌局,很少为了自娱,大多为了抽丰赚钱,其实是一种害人的把戏,不少人为此被弄得倾家荡产。
名伎徐曼仙女史创造的《红楼叶戏谱》,以《红楼梦》中人物定牌式,虽是赌具,目的为了逸情,甚为高雅。啤蝉子在跋语中说:“此为我乡徐曼仙女史所创闺中游戏,别开生面。近日麻雀(麻将牌)酣于,以此较之,一俗一雅,判若夭渊。女史工诗词,有曼华诗稿行世。即此小道,亦足见其慧心之独运矣”。
高雅是够高雅的了,只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一般人玩不起来,所以很难流传下来。有一点是不错的,名伎的风标才调是可以看出来的。(《虹楼叶戏谱》)
敬白眉神,可知倡优为乐人衍变而来 赶盒子会,方显出伎家风标才调当行本领
六月十九日,菩萨诞辰,秦淮伎家不少心向佛门者,纷纷斋戒素服赶来礼拜。《画肪余谭》记述道:"……沿途搭盖灯篷,结采奉经,以待远近进香之人。盟手强息,又特设厂煎茶,任人就饮,谓之结缘。诸姬之心想出家者,相率斋戒素服而来,贝叶低宣,莲花悄合,香舆小驻,藉以眺览湖山。简斋太史诗云:‘观音无别乐,受尽美人头。’”诗意俏皮,饶有兴趣。沪上伎家却是另一风习,不赶菩萨诞辰,而赶城惶奶奶诞辰。《海阳冶游录》记载说:
二月二十八日,为城惶夫人诞日。街市悬灯,士女骄集。清明、中元、十月朔,邑人例奉城惶出巡。谓之三节会,美伎多着精衣白裳蓬发银铛,乘舆后从,谓之偿愿。油头浮滑,追逐指示,品评卅娃,媚神即以招客,计亦良得。
美伎穿插衣白裳,花枝招展,乘肩舆后从,是拜城惶奶奶,又是一种展示,借此机会媚人招客,是再好不过的了。八月十五,沪上伎家高烧斗香,倾城粉黛结伴闲游,踏月访亲,这叫“走三桥”。名伎缔罗被体,莱莉堆鬓,轻薄子弟掉臂其间,坠王耳遗替,其乐无穷。夜阑月斜、游人稍寂。于是静女二三,素妆以出,凉瞻如水,薄云作花,邂逅相遇,意遂愿从。井市野老偶尔瞥见,疑为是月鬼花妖呢!
伎家以媚客卖笑求生,官僚、流氓、帮会等各种恶势力,时时会来侵扰她们,欺侮她们,有钱有势力的嫖客,更是把她们看成刀姐间的鱼肉,爱怎样宰割就怎样宰割。这些处在惊世骇俗中的弱小生命,如同激流中的舶板,时时有倾覆的危险,充满了元助感和迷茫感,常常把自己的命运交给神灵来护佑,所以伎家大都迷信。
宋时以来,伎家信奉白眉神,白眉神又称白眼神,其神长鬓伟貌,骑马持刀,不少人误认为是关帝(即关羽)。明代沈德符在《敝帚斋剩语》中说:“近来狭邪家,多供关壮缪像,余窃以为亵渎正神。后乃知其不然,是名白眉帝,长髦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帝略肖。但眉白而眼赤,京师相霄,指其人曰:‘白眉赤眼儿者’,必有杀头之恨才这样说。可见其猥贱。伎家讳之,乃驾名于关侯。坊曲娼女,初荐枕于人,必与其艾猥(借指面首)同拜此神,然后定情。南北两京皆然也。”事实上,自眉神不仅流行于南北两京的伎家,而且盛行于全国各地。白眉神庙有的建在妓院内,也有的建在妓院附近的街巷里。美伎们除每天早晚例行祭祀仪式外,还在每月朔望举行一种神秘的魔术仪式:以手帕蒙住自眉神的头部,再用针刺其脸。待某嫖客三心二意时,就用此手帕蒙住那位嫖客的脸,一晃而过,此嫖客自然就会变得欢愉,不再离去。说穿了这是伎家的一种迷信活动,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表示的仅仅是美伎们的企望和希冀。
白眉神即传说中的洪涯先生,据文献记载,这位洪握先生是黄帝的乐宫,名为“伶伦”。有关伶伦的事迹,《吕氏春秋》有较多的记载,说他自大夏之西,昆仑之阴,昕凤鸣而制十二律,又说他遵从黄帝的旨意,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五音调以立天时,八音交以正人位”。(《路史》)总之,洪涯先生是最早的美伎的头日,由此可见娼妓是由乐人衍变而来的,因而后人合称为娼优。伎家奉自眉神为祖师爷,并非虚诞,确有来历。
伎家与佛教和道教都有密切联系。有一种传说,美伎就是观音大士的化身,他投身妓院,目的是为了破除世间的淫邪之网。道家的吕洞宾,又是美伎的保护神,道家宣扬的享乐主义,正与伎家心理一拍即合。明代扬州名伎王微,自称草衣道人,载书泛舟五湖,布衣竹杖,乐于济世救人。伎家的风习掌故颇多,如元旦开台酒、端午送节盘、老郎会、平安喜乐会、兜喜神、打酿、尝愿、冬至酒等等。其中最著名的是盒子会。盒子会是伎家休闲中的一种联谊活动,还含有会演竞赛的意思。《板桥杂记·附录》记载了明代画家沈周的《盒子会辞》,其序说:“南京旧院,有色艺俱优者,或二十、兰十姓,结为手帕姐妹。每上(巳)节以春灯巧具,肴核相赛,名盒子会。凡得奇品为胜,输者罚酒酌胜者。中有所私,亦来挟金助会。厌厌夜饮,弥月而上。席间设灯张乐,各出其技能,赋此以识京城乐事也。”沈周是作为金陵升平景象来记载的,其辞如下:
平乐灯宵闹如沸,灯火烘春笑声内。盒沓来往斗芳邻,手帕绸缪通姊妹。东家西家百络盛,苯程钉按春满荣。豹胎间抉锺冰脆,乌榄分搀椰玉生。不伦多同较奇有,品里输元倒赔酒。呈丝逞竹会心欢,哀钞梓金走情友。哄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一般桃李三千户,亦有愁人隔墙住。
盒子会虽是伎家会演同乐,看来并不是所有的美伎都可以参加的,要伎中的有头有脸者,既有一定的风标一定的才调才可以参加,这对美伎也是一种考核和促进。到了清代,盒子会依然盛行,秦淮伎家举办盒子会的地点设在正觉寺。正觉寺为镜泊和尚所建,耗金数万。在聚宝门东边,约占地五亩,梵字凌空,蒲牢吼月,层廊复室,纸醉金迷,成为金陵一大景观。《画肪余谭》载:
诸姬当春秋日,帕盟盒会之余,或步履而来,或肩舆而往,烧香赛社,遂不之莺峰而之此矣。
伎家与戏曲渊源最深,秦汉以前娼优一体,到了明清时代,有些伎家往往也是梨园世家。《续板桥杂记》载:“徐二宝,本郡人,居钓鱼之上街,其夫为梨园领袖。姬于侨偶中年最长,余相识时,已不作脂粉生涯,然素服淡妆,自然幽雅。徐娘虽老,尚有风情也。”像这样的美伎,无疑精通戏曲,伎家的绝大部分,对戏曲都有一定的修养,所以伎家的休闲生活,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演戏,有时自家搬演,有时到戏园串戏。《板桥杂记》中记述秦淮名伎丁继之扮演张驴儿娘,张燕筑扮宾头卢,朱维章扮武大郎,“皆妙绝一世。”又说:
沈公宪以串戏擅长,同时推为第一。王式之老翰,王恒之水部,并曲同工。
《海阳冶游录》记载,晚清沪上伎家,时兴一种猫儿戏:
教坊演剧,俗呼为猫儿戏。相传扬州某女子擅长此艺,教女徒悉韶龄稚齿,婴伊可怜,以小字猫儿,故得此名,沪上工此者诸家,清桂、双绣其尤著者。每当敷粉登场,演出热闹非常,客人自然迷醉:“每当敷粉登场,锣鼓乍响,莺喉变征,弹鬓加冠,迷离扑朔,莫辨雌雄,酣畅淋漓,合座倾倒。”
猫儿戏是媚客的一种手段,也是伎家的自娱活动。
晚清游园风气大开 主要是名伎美妹和革命党人开创的
晚清沪上美伎喜爱赶花会,四月有兰花会,六月有荷花会,九月有菊花会,“皆折筒招宾,征歌俯四”。荷花盛开于南园,南园又叫“也是园”,亭台空廊,叠阁迎凉,植于赏者熙熙攘攘,“孰扇罗衫,蝙耻而来;锢车珠幕,柿比以至。淘为脂粉之逸情,裙板之胜概也”。美伎是一朵随时花,四月是兰花,六月是荷花,九月是菊花。美伎热心于花会,是一种展览也是一种招摇,俗称美伎为“欢场中人”,花会正符合美伎爱欢乐的心理。
沪上除了花会,每年春夏之交,还在英领事馆花园举行赛花会。奇花异草,大都来自外洋,多数从未见过。园中细草如菌,纤绵披拂,赶来观赏的多为西洋女子,或依栏小恕,或携手纵观。沪上美伎也往往随客来赏:“时下名妓,近来亦有随客往游者。栏外乐工十数辈,奏泰西乐,如抗如坠,不疾不徐,颇觉悠扬可昕。”(《海阳冶游附录》)赛花会上还有各式蔬果,杂陈几案,其中最鲜艳的花枝上系着小牌,用作标识,西洋人企图以欧美名卉与沪上群花比娇争艳,可以肯定,他们必定输给了沪上的解语花。
沪城元画肪萧鼓之胜,美伎乐于游园,城惶庙东西两园为最盛。西园游人熙攘,东园只在节假日开放。“幽草孤花,别开静境。中有高阁,可远眺,为城西胜处。桃花开时,士女丛集。也是国(南园),池石苍吉,景颇空敞,芙蓉盛放,亦可消夏”(《海限冶游录》)
后来居上者是徐园和张园,张园居泰兴路、南京西路以南的一段,是一所外国人格侬建造的西式园林。1882年无锡人张叔和购得,改名昧菇园,时人简称张园。其中最太一处洋房可容六百人,名安培第,成为一个时髦的名词。娼优相押是晚清沪上风尘特色,名伎林黛玉与天仙茶园武伶赵小康,就是在张园幽会时被骑马印捕撞破,扭送至捕房的。为此张国声名大振。张国繁华景象令人瞩目,因而有文人写诗赞道:“海天胜景让张园,宝马香车日集门,客到品花还斗酒,戏楼萧鼓又声喧。”
古代市民崇尚踏青郊游,很少有游赏园林的习惯。晚清沪上游园风气大开,主要是由名姬美妹和后来的革命党人开创的,特别是张园的安电第,类似伦敦的海德公园,加之愚园、徐园一批私人园林,一丘一整,高下回环,能于尘俗中别开生面,片石孤花,自绕幽境,游园成为崇尚一时的活动,搞社交、谈生意、宣传革命,都在游园中进行。名伎不失时机地捕捉机会,扩大自己的知名度,红牌伎星陆(兰芬)、林(黛玉)、金(小宝)、张(玉书)就是在游赏张园的过程中创下了“四大金刚”的名声。她们款步园中,点一且茶,叫一盏果,穿过穹窿,缓践玉阶,随意飞几个眉眼,便会有人窃窃私语,目桃心招,当晚就会有恩客来到四马路某某书寓,摆一个台面,欣赏名姬美妹的绵绵歌声。饮几杯酒,吟几句诗,美人攀公子檀肩,公子捉美人玉腕,互吐衷曲,为共同风雨飘零的命运兴一阵惋叹。醉眼蒙胧里,她不是他买下的欢笑,他也不是她诈钱的账房,她和他,他们,需要彼此安慰,更需要彼此借助。红信人(名伎)行香,是晚清名伎的又一创举。所谓行香,是名伎乘坐皮敞篷马车,从繁华的大街上缓缓走过,招摇过市,如同商品推销小姐,披红戴绿,列队从马路上走过。红牌馆人的吸引力是现代推销员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
那时的马车有亨斯美、皮敞篷、轿式……均是西洋侨民带来的欧洲风情。亨斯美是一种专供赛跑或自己驾驶用的马车,沪上游侠少年多喜驾起它兜风。皮敞篷车类似黄包车,用马拉,皮做的篷子,妆饰豪华。轿式马车好像装了轮子的轿子,是马车中最富丽堂皇的一种。车厢用红铜木做成,周边雕楼花饰,透明玻璃内悬挂呢子窗帘,随时可以卷起放下,坐进去恰似一座舒适的起居室,里面摆着磨光镜子,插绢的花瓶,自铜的痰孟。座位上丝绒软垫,人冬代替丝绒的是团花狐皮。还备有自铜的脚炉手炉,寒冬腊月,温暖如春。这种马车,有双轮的也有四轮的,有木轮的还有钢丝轮的,花样众多。
行香,这种炫美卖俏的方式,由沪上名伎首创,大胆的时髦女郎紧跟,成为那时上海一道耀眼的风景线。名伎行香的路线:四马路一南京路一外滩一带,亦步亦趋,丝毫不变。石叶熏衣花压鬓,下风阵阵浓香引。孰扇轻罗,散靡坠巾。令目睹者神摇心醉。
红馆人在租用的马车上扎结带,以招惹人眼,这叫扎彩,即刻引起效仿,风靡沪上,成为时尚。(素素《前世今生》)
晚清沪上“妓女多用大字名片,出乘蓝呢车轿,新年必着红挡裙”。(《海阳冶游录》)乍看穿着、乘舆,俨然是官小姐,只是大字名片令人有说不出的味道。
黄包车又叫东洋车,源于日本,1873年6月法国商人米拉带来沪上,向公董局申请执照,7月,公董局发放执照,开始风行于沪上。伎家赶时迎新,乘黄包车到邑庙烧香,然后遍游各处。游司徒庙的美伎最多,辐载交驰,纤纤不绝,有《竹枝词》唱道:“纷纷车马往来忙,粉黛丛中别样妆。自是烧香争早起,不教云雨恋襄主。”
每年除夕,是美伎最空虚也是最充实的时候。身似浮萍,元所羁系,必定要到红庙烧香;叩拜,腰包涨满沉甸甸的,必须到外滩汇丰银行存款。二者不可缺一。
客人召美伎陪伴看戏,俗称“叫局”。夜场戏来者最多,红笼纷出,翠袖姗来,去弦脆管中,杂以鬓影衣香,名士美人,左顾右盼,顿觉会心不远。戏馆招待客人的叫“案目”,将所上演的剧目刊印在红缝上,先期送到各妓院、宾馆,叫“戏单”。美伎请客看戏,必摆两排几案,置西洋玻璃高脚盘,名花美援,交映生辉。清未沪上时髦京剧,徽腔次之,而昆曲雅调,曲高和寡,观赏人数渐少,较之清中叶以前,这是世风的一大变化。当时最出名的戏馆为丹桂、金桂两家,两家都是京班翘楚,论演唱水平,丹桂较优,但伎家却偏偏喜欢金桂,为的是争看名角儿杨月楼。杨月楼原来是官绅家养的伶童,长身玉立,色艺超群,而自称为串客。后因犯案被流放,销声匿迹。因京班时髦,徽班也改腔换调。市井小儿甚至乡间野老,也能哼几句二黄腔,风气移人,以至于此。(《海阳冶游录》)
民众巴望勇敢者做一番离经叛道的尝试 美伎和戏子,是担当这一重任的最好角色
人戏馆看戏,对于艳帜高张的红信人(名伎)来说,是去看,也是去“被看”。戏馆是出风头的场所,红馆人披金戴银,闪亮登场,争所斗奇。“斗钻戒”是名伎的第一个兴奋点,灯光照亮手上的星斗,谁的钻石又大又亮,谁就出足了风头。十里洋场上好出风头男女,常常按钻戒衡尺人物,以红伎马首是瞻。
一圈木栏围住,内置一张放茶水果盆的桌子,这就是包厢。正面包厢是一张小方桌,配有五把椅子。其中两把分置小桌两旁,另三把一字儿连排。边厢在正厅的左右和后面,用的是长条小木几,价钱是正厅的八折。楼上的包厢以间计,房屋略大的,每间十个座位。房屋略小的每间八个座位。一般座位后还设有简陋的骨牌凳,那是给随来的仆从坐的,并不另外收费。
名伎和名优是晚清沪上的明星,在生活、习俗、服饰、娱乐种种方面,总是他们领导潮流,开风气之先。市井民众饶有兴趣地关怀和怂恿名伎与名优之间的风流韵事,一枝一叶,有名有姓。娼优在茶楼酒肆聚宴谈笑,享受着自由恋爱。最轰动的是同治十二年(1873)的“杨月楼风流案”。此案由租界会审公堂、上海知县叶廷春双方审理,当时的申报等几大新闻媒体展开过大讨论。
杨月楼号称“丹桂第一台”,是丹桂戏园的京班台柱子,案情为他诱奸拐带良家妇女,17岁的广东富商之女韦阿宝。事实上是韦阿宝和她母亲迷恋杨月楼的艺能而自愿追随。可人们不愿相信和承认这个事实,杨只能忍受铁窗之苦。上海知县叶廷春根据地方绅士们的意见,颁布了《严禁妇女人馆看戏》的告示,上海道冯竹儒传谕上海县令和租界会审公堂:
近来各国租界内往往搬演淫秽剧目,用以引诱良家妇女。比如杨月楼,凡演此类剧目,总是丑态毕露,格调低下,极尽哗众取宠之能事。伤风败俗,以至作奸犯科。除该犯已按律严惩之外,如再有戏馆胆敢搬演淫秽剧目,应立即将当事人捉拿归案,并严加惩办。兹开列所禁淫秽剧目如下,务使张贴于各戏馆,使之触目惊心:昆腔淫戏《挑帘裁衣》《茶坊比武》《来唱》《下唱》《倭袍》《斋饭》;京班淫戏《翠屏山》《海潮珠》《晋阳宫》《梵王宫》《关帝庙》《卖月因脂》《巧姻缘》《卖徽面》《瞎子捉奸》《双钉计》《双摇会》《截足,姑》。正是杨月楼男扮女装的一出《梵王宫》,使韦阿宝心醉神迷,情窦大开不能自拔,最后投入了杨月楼的怀抱。
蹲在监牢里的杨月楼并不寂寞,为他焦灼并为他奔走的是一班倾慕他的美伎。杨在丹桂演出时,“每一登场,青楼中趋之若莺,几如卫洗马(名卫班,晋朝人,官职太子洗马。为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丰姿,令人看杀。”美伎们利用风月场中的各种人事关系,为杨氏疏通关节。名伎沈月春最为殷勤,几乎天天到狱中探看,用自己的体己钱接济杨氏,并为他烧香许愿,祈求神灵保佑他转危为安。杨月楼知情知意,出狱后感念沈月春恩德,终于娶她为妻。
传统的道德已经千疮百孔,统治者灌输的信仰早已是赤裸裸的骗局,昨天的生活方式再也难以维系,背负太多传统积淀的民众,潜意识里巳望勇敢者冲破樊篱,为大家做一番离经叛道的尝试。美位和戏子,是担起这一重担的最好的角色。她们的招摇和自负以及出格的行为和丑闻,遭到的只是人们口头上的谴责,享受的是人们内心的同情和赞许。
良家女子深居简出,不谙世事,追求风月情致的男子,只好与风尘中的女子调情说笑。沪上书寓,不应该理解为肉吊交易的地方,最确切的说法是高级交际场所,红信人说书弹唱,游戏翰墨,正是才子名士追慕的红袖添香的艺术境界。
天京风雨把江南文人和美伎同时赶到沪上,开埠后的沪商,看不起满腹经纶的文人墨客,既然他们连“一死报君王”的勇气都没有,还有什么气节可言?还有什么价值可说?文人原来看不起铜臭熏蒸的商贾,现在却被铜臭商贾所看不起,恼怒之下,从洋人那里学来了窍门:一是办报纸,三是办出版。从而控制了新闻媒体,借助大众舆论,在沪上争得一席之地,为走红名伎题诗赠词,为受害的娼优抱打不平,伸张正义。名伎媚香楼主人李佩兰赈灾,自愿捐三百块大祥,倡议书就是文人“芸红巢主”代笔捉刀的。倡议书写道:
业已随风作絮,命薄今生;何堪如土挥金,福消来世?用是皮大觉悟,结小姻缘。倡捐三百之金资,更赠一言于姊妹。伏愿各行方便,大发慈悲。试当热闹之场,设想凄凉之境。救得多人性命,胜似烧香;积成一念阴功,何须宣卷。所望聚沙成塔,集腋成哀。或施压鬓之钗,或掷厘头之锦。略减繁华于北里,伴延喘息于中洲……(《老上海三十年闻见录》《沪游梦影》等)
伎,没有薛涛的才华,士,罕存杜牧的风流。清末沪上士与伎的相互浸淫,少了些真挚和豪情,多了些凄凉与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