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在《新河报》揭发了西流举人冯佩珂劣绅的劣迹后,1931年1月20日,他在县政府控告我和仲崇文、脱踵武、杨经元四人损毁名誉罪,开庭时,我们到场答辩,他慝而不出。后来他到了北平,又控告我一人“毁损”他的名誉,北平司法部地方法院传讯,我问他:“你在原籍控告我们四人,现在为什么控告我一人?”他说:“我和那三人和解了。”法官让我找保取保,并派刑事法警带我去取保。我正为这事苦恼之际,在朝阳大学攻读法律的脱踵武说,按《刑事诉讼法》第290条规定:“与共同犯之一和解者,其效力及于其他……”之文答辩,就完结了,不必焦虑。及第二次开庭,这位河南口音的刘法官说:“你这后生晚辈,诬辱乡贤,罪有应得!国法不容。”我说:“这个劣绅鱼肉乡里,令人发指,事实俱在。并非捏造,请你设法调查。他既与被告三人和解,请你看看《民国刑事诉讼法》第290条,依法判决吧!”过了两天就判决我无罪了事啦!
南宫县衙在西街路北,前为照壁,上绘麟龙,进而为大门(俗呼“八字门”),再进为仪门,以木坊为之,上书官戒,文日:“尔奉尔禄,公正廉明,(有作民脂民膏者)下民易虐,上苍难欺。”又内为大堂、二堂、三堂、内宅。大堂抱厦三间,二堂是审讯案件之处。在封建社会,居官者以勤政爱民相尚,重廉戒贪。
汉魏犹贵清、贵慎、贵勤。唐宋以来官戒之词颇繁,后蜀孟昶删戒石铭为二十四句,北宋太平兴国八年则颁“戒谕碑”,这是明清官戒之本。我年幼好奇,爱看热闹,有时到南宫县衙旁听官吏过堂问案。
我村去新河城三十里,去南宫城十八里,南宫旧城会在农历六月初一,正值麦后庆丰收,乡村高跷、少林、五虎、小车、旱船等百戏都应邀来表演。南宫城隍庙会只是商贩云集而已。十月会在城内西南隅东大寺一带,商贩搭布棚售货。昔日赛马最盛,有来自保定、沧州、祁州、顺德等地者,卖艺、魔术、说书、道情、吴桥马戏(俗称“大兴棚”)。医卜星相和卖“野药”(劣假药品)、数来宝、拉洋片、“西域回回”茶汤、甜食小吃、茶棚,无所不有。商贾云集,人山人海。热闹情况,犹过于北京庙会及天桥。初冬之际,枣强大营及束鹿辛集之皮货,是畅销之品。这是秋后农家的交易市场和游艺场所,后人又称“骡马大会”。在此期间,城内商号忙于售货,又忙于招待亲友,是全年最忙的季节。
会道门也搭出仅容一人的高棚,讲道德,说仁义,问以封建迷信。
旧社会,匪盗横行,民不聊生。民国九年(1920年),河北大旱,畿南尤甚。
以直鲁边地,省垣军瞥鞭长莫及,悍匪四起。冀之富户多迁入南宫城内,租屋而居。有一次,南宫集日,为了防止土匪流窜入城,竟关闭城门达两日之久。
军警有一次活捉一匪首,他横行霸道,奸淫、焚烧、掠夺,无恶不作,县衙依法判决死刑。即将枪决时,徇市民之情,送西关外铡死。绑赴刑场时,农民又以弃久不用的钝铡刀供用。匪首沿街叫唱,忽而河北梆子,忽而京戏,沿途索酒索肉,要红绸披戴。自称“强奸过妇女、害死过多少人,过了十来年的快活日子。我死二十年后,还会脱生为人,为所欲为呢”。观众让他仰面卧在铡刀刃下,铡了几次才把他铡死了。口里镶的金牙也被观众摘下来,大家拍手称快。
1923年8月,又有大股绑匪五六百人,在直鲁丘、冠、清、临等县边地流窜,到处抢掠、放火、抓人。后窜人南宫赞古村。直隶威平八县联防指挥官庞炳勋堵截,擒匪首陈三等十余人,在油镇正法,夺回生口六百余人。八日内激战五次,始行肃清(见威县进士杨锦江《庞更陈先生德政碑》、清河知县雷渝《庞公纪功碑颂》、东平镇西庙上西铺上麟儿村士民《指挥官庞公纪念碑》)。庞在抗日临沂大捷时立功,后在林县战役中被日军四方及空军五面包围,以至投敌,后卒于台北。
在旧社会,贫苦无靠的人,往往流为乞丐。乡村者,只求残余剩饭,干粮,城市者,沿街索钱。有沿街呼号者,谓之“叫街”;有苦苦哀告者,或以刀割肱,或以木石击头,鲜血淋漓,其状至惨。但为富不仁者,竟无动于衷,一毛不拔,分文不合。乞丐、小愉也有组织,凡得来之物,必俟无人追问时,头目才按规分用。保镖护院者,亦有行规,有黑话,详情外人不得而知。
在旧社会,往往有走失儿童终不得归来者。或云系“拍花”者所为,又有以为西洋教徒诱拐以供医学解剖之用者。
吾国受孔孟礼教影响,以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者为了传宗接代,或纳妾,或供挟弓射虎的张仙[张仙名恶子,或云名云霄,”祀之可令人生子,此说始于五代后蜀花蕊夫人]或“借种”,或赘婿。在华北各地,都建有奶奶庙,供人祈求生育子嗣。奶奶庙实即天妃宫、娘娘宫、天仙庙,滨海谓之妈祖庙,多建于海滨河畔塘边。如天津市旧城东北城角(元代漕运转站三叉河口原址),河北省宁晋泊的水里孟家庄和濒河的新河南关都有较大规模的天妃宫,但无南方溺女的陋习。所供之神为宋代莆田林悫女,卒后经常显应于海上,护航佑民,祛灾赐福,兼主宰风雨及生育。吾外祖孔氏先世来自介休,世居新河成贤里许家庄,有天妃宫寝宫,北墙有明代塑造山海岛屿,彩绘天妃海上奇迹,山上堆置善男善女布施的土的、布的娃娃,其前为二大长廊,两壁绘其从菩萨保佑到授丸孕天妃王重阳升天等一生的事迹,各有标题。童年时值庙会,外祖逐一讲述,事多神异,娓娓动听,至今犹有模糊印象,如天后急救商旅,神槎渡众,神拯溺人,修塘挡潮,降甘露施雨,止旱、止涝丰年,造湖疗疫,授药救疫,符咒驱邪,伏妖平寇,助兵平敌,拒敌以安,他若安济使臣,又有托梦御史上疏弹严嵩,以及收复台湾琉球澎湖,均有实人实事年月可指,似有样本(中国历史博物馆藏有清人许叶珍编绘《天妃画》2册48幅)。这一长廊壁画,确是珍贵的史诗。
由于饮食不慎,我患了急性肠胃炎,舅父经常带我从许家庄到陈伯居镇请中医王洛为诊治,在福寿堂药铺抓了药,背我回家。一次在路上看到红荆树上白花紫花很可爱,我要去摘,回家插在瓶里,舅舅说这花虽然好看,可是落在牛肉上就有毒,花也败了,肉也不能吃了,可不能要。我哭起来,他说田里的蝈蝈叫得怪好听,替你捉来玩吧。他捉到一个,用蓖麻叶包起来,一路哄着我,经过大约一个时辰,才走了八里路,回到许家庄。自此之后经常犯病,病来时,痛得浑身是汗,倒在炕上滚来滚去。外婆请神问卜,算命的瞽者说:“这孩子八字天河水,命独,无兄弟,命中缺兄弟扶助,应当在东乡拜个把兄弟,以土辅水。”后来经南宫积金永银号(是复盛隆的联号)经理李剑堂的介绍,结拜南宫北街门悬有“中宪大夫(清代一品官)第”立匾的齐芳斋之子齐权复,结为金兰之好。两家过从甚密,年节:来往不断。每年正月初五我去他家拜年,他还送我文房四宝,其中端砚一方,当我每次去南宫的时候,都路过北旧城村的普彤塔下,此塔相传创修于东汉,唐明两代屡修。1966年邢台地区大地震时,震坏了仰莲钻首式铁刹,发现了红铜佛三尊,最大的观音菩萨高四十一厘米,重八百二十五公斤,背部刻有铭文:“永平十五年正月十五日摩腾建竺法兰大耳三藏公,至太和四年正月初五日海和尚重修,至嘉靖十五年七月五日重建,募缘人贾世保、孙世英、马负卿、老赵仓、程齐、程雷、僧人园斋八众人等修塔一具,铜匠崔通。”塔旁地势低洼,常有水患,我往往捡拾唐、宋瓷片供赏玩,还便中去塔东北的元代贞元二年六月修建的扁鹊庙访古。1924年大水时,进城则绕道其西的汉光武遗迹麦饭亭(俗称“大风亭”)游憩。乡人尝详述汉光武帝巡河北讨王郎故事,也引起了我怀古之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