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死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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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听说老五妮

当我端起酒杯时,忽然想哭,那种哭犹如体内的龙卷风,到口鼻深处排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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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夏天,我带儿子专程回家为母亲祝寿,喧闹和感动都是极其幸福的。返回的前一天傍晚,日落将尽,村庄及其周边的苍茫山野再一次陷入黑暗。一台破旧三轮车从前面小路上突突突地爬上来,到我家门口停下。儿子和弟弟的女儿正坐在路边的长条石上说他们感兴趣的话,不时喧笑。儿子十岁了,淘气但不过分,自行其是又合群,和弟弟的三个孩子毫不生疏。儿子好像没见过那种只有三个轮子,下坡没声音,上坡突突叫的机动车,人还坐在前轮偏过的凳子上,后面两个轮子上面凭空架着一个比整个轿车还大的铁斗,屁股后冒的黑烟能把石头呛醒。

三轮车还没停下,儿子就到了跟前,瞪着眼睛横斜上下看这个略显古怪的家伙。弟弟一米八的个子,右胳膊下面夹着一袋子玉米从存放粮食的屋里走出来。我说做啥?弟弟说,换面。我才知道,那三轮车到我们家门前来的目的。我小时候,乡村还有驴子,主要用来推碾子;后来有了面粉机,再后来,面粉机不见了,一些人开着拖拉机走村串巷,在轰响的引擎声中,高喊“换面啦、换面啦!”到现在,拖拉机在乡村也成了稀罕物。

弟弟和那人给玉米称重,往车上放木杆称时,那人突然说:献平回来了!我懵了一瞬才应声。弟弟把面粉提进屋里,出来说,那是老五妮。走近一看,果真是他,跟他握了握手。老五妮眼睛小,颧骨高,嘴唇薄如纸片。他上有四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家在与我们三里之隔的西沟村。他弟弟老六妮和我是小学同学,初中就不再读书了。我递给他一根香烟,他说不抽。翻身上了车座,看着我说,回来准备住一段时间吧?我说,就一个来月吧。

老五妮嗯了一声,说还得去杏树洼,有几家要换面,有空再坐一块儿闲聊!然后发动三轮车,朝原路一溜而下。记得幼时,第一次听人喊他老五妮就纳闷,一个男的怎么叫老五妮呢?“妮”在南太行乡村是四十到六十年代妇女的标志性名字。到八十年代后期,就变成琴、花、秀、梅、云、红、彩等之类的了。母亲说老五妮家里四个姐姐下来是他,家里穷,穿的衣服都是姐姐们穿过的破衣烂衫,看起来像妮子,人都那么叫,叫多了再起名别人也记不住。同学中,他算是最邋遢的,不管冬夏春秋,都甩着两筒白色或黄色的鼻涕。我和其他同学都说那是自备面条。

中学在五里外的石盆村。上中学以后,很少有人再提老五妮的名字。我高考失败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家及周边闲逛。偶尔会见到老五妮,还瘦得镢头把儿似地,只是头发长了,脸黑了,额前刘海儿一甩一甩地,像个好显摆的浅薄大闺女。

有一次,我去南山打柴,碰见老五妮背着一个帆布包从石盆村方向往西沟村走,看到我,老远就喊。到近前,他先替我没考上大学惋惜了几句,然后告诉我,他这几年一直在白塔镇团球厂干活,论吨挣钱。我说咋论吨?他说就是拿铁锨往车上装铁球,装一吨五块钱。一天下来,至少能挣一百多块。我说我干不了那活儿。他后撤一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绝对没问题,每顿多吃俩馍馍就行了!

连路上的土也知道他说那话的意思,我当场表示没兴趣,他又跟着我到我家。半路我一直想撵他走,找了好几个借口,可他老跟我说自己有钱的好处。我母亲倒是和他不谋而合,说我在家吃闲饭混日子,挣不了钱就盖不起新房子,也没闺女愿意给我当媳妇。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翻来覆去看自己只有筋骨的小胳膊细手指,表示抗议。母亲说,不挣钱哪有好闺女进咱家门?谁家大人瞎眼了,敢把闺女给一个懒汉?我想了想也对,第二天就卷了铺盖,带着一百块钱,跟老五妮去了白塔镇。那里是煤矿区,马路上整天卡车轰隆往来,煤烟沸腾。路边饭馆也都黑如锅底。干活的地方在镇子向北的郝庄村,所谓的团球就是一堆堆的铁球,主要客户是附近的大小钢厂。

上工第一天,我和老五妮一个班。几辆大卡车停在当地,司机不是趴在车下检修就是上饭馆吃饭。我们这些工人每人提着一个比闺女屁股还大的铁锨,铲起团球一铁锨一铁锨地往车上扔。我正在铲,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我一个趔趄,回身一看,是一个长得胖乎乎的男人,眼睛很大,有些外凸,肚子像怀胎八月的媳妇。在旁边干活的老五妮扔了铁锨,跑到那个男人跟前,寡瘦的脸上飞着大朵媚笑,从兜里掏出一盒石林烟,给那个男人递过去。

过后,老五妮说,那人是工长,厂长的大舅哥。他意思很明显,就是嫌我每次铲得少,动作还比蚯蚓慢。还说我干得少,别人就得多干。都是卖力气的,谁愿意把自己血汗钱给别人分啊?我想想也是。晚上,低矮潮湿又阴冷的砖房里,十几个男人的臭味能加工一百斤以上臭豆腐。我刚一躺下,就眼皮子打架。一个一起干活的本村堂哥说,杨献平这小子真不行,咱这些人都得为他卖力气!靠墙根睡的老五妮说,他刚从学校出来,嫩胳膊小腿的,再干个十天半个月,就有了筋骨,力气也大了。听老五妮这么一说,别人就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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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团球场大概一个星期多,郝庄晚上放电影。我们也去看。一进村,就觉得有股压抑的、敌视的气息。黑压压的房子,乱扯的电线,说着一口城市话的村民,黑夜使他们的面目更有一种陌生感。我早就听说,白塔镇一带人欺生,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山里来的穷小子。有好几个人在学校读书或者在玻璃厂、面粉厂打工,莫名其妙被人推倒黑角落里暴打一顿,完了还被警告不许报警,不许说出去;有一个早年辍学的同学在市郊一家砖厂干活,和人起矛盾后,几个人按住他的手,放在滚转的砖机里,一只手成了红砖的润滑剂。

往郝庄村走的路上,他们几个满嘴荤话。他们说,白塔镇某村一个闺女出嫁不到一个月,骑自行车回娘家,一个外地司机开着车把她刮倒在地,没啥大事,可那女的硬说是下身被撕裂了,讹了五千块了事。还说这附近一个村子里有个老光棍,憋得发慌就找别人老婆。可他没钱,就拿粮食换成精面粉作为交换,那光棍提出要把女的绑在太师椅上行事,女的不干,光棍就又加了一袋面。还说一个二十五六岁还没出嫁的女子,憋得不行,把灯泡塞进下体,后来做了手术才取出来。我那时候才十七岁,只觉得男人们说这些话,无非是恬不知耻的意淫和宣泄,以及生理欲望的亢奋与爆破。

电影已经开场,也不知道影片名字。我们站在一大片人后面,个子高点的歪成斜把水瓢,个子矮的脚尖都竖成了锥子,还看不到的话,只有猴一样往前面钻。我不想往人群里钻。老五妮个子不算高,但踮着脚尖也能看到。大家正专注地把眼球和心思放在屏幕上,忽听一声哎呀,随后一阵骚动。几个男人抡拳踢脚地狂揍一个男人,男人抱着脑袋往村口跑了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脚勾到了,然后是横空而来的拳脚。我正沉浸在电影情节里,一见这阵仗脑袋刷地一下空白一片,再反应过来,觉得那声音像是、就是老五妮,没怎么想,抬脚冲了过去。

我的原意是拉架,让老五妮少挨点打,没想到,也被人打了一个耳光,瞬即被推倒在地。那耳光正中左脸颊,响声像是六月黑夜在房顶上炸响的巨雷,脸上的疼还没有扩散开来,背上、腿上、屁股上的疼就风一样传遍全身。我哎呀乱叫,蜷腿抱头,做死狗状。可能是我成了新热点,对老五妮进行肢体教育的三五个二十多岁男人迅速转移方向,拳脚全落在我身上。大概几分钟,好像一百年,那些家伙打够了,骂骂咧咧地往放映场走了。我爬起来,老五妮也站了起来。他看看我,又看了看刚才看热闹现在又专心看着荧幕的十几个同村人,嘶哑着嗓子说:“咱哥俩走,不跟那帮破人一伙儿!”

路过一家灯光昏暗的小卖部时,老五妮停了脚步,抹了抹口鼻,又捋了捋头发,拍打了身上的灰,走进去,买了两瓶清风楼啤酒、两包吃的出来。我和老五妮坐在脚臭汗臭能把苍蝇蚊子当场击毙的宿舍,打开啤酒和小吃。老五妮举了举瓶子跟我碰杯,我也举着迎上去,当的一声很清脆,他笑了一下又很快合上的嘴角还在渗血。老五妮吃了一颗干花生,看着我说,就你算个人!那些,还他娘的臭逼一个村的,老子被打得满地找牙,他们他娘的站一边看西洋景儿,都算啥东西!

我说一个地方的人,出来就要相互帮着点,不然,外人更不把咱山里边的当人。又问他怎么被人撂倒了。老五妮含糊着说,前面一个男的脑袋跟个黑葫芦一样晃,他说了一句:“别晃行不行?!”旁边几个就动手了。我说这白塔镇人真是不讲理,说句话就打人!老五妮说你咋跑过来拉架?我说我跟着你来的,有事起码得相互帮忙吧,再说,你还替我在那肥猪工长跟前说了几次好话。老五妮表情振奋,又举起啤酒瓶子说,你够意思,来,干一个再!我赶紧迎了上去。酒还没喝完,外面一阵嘈杂声。我和老五妮蹲坐如初。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抬脚先进来,看到我俩在喝啤酒,呵呵笑着说,嘿,哥俩好心情啊,喝酒,咋不叫俺们?

那人也是我们村的,我叫堂哥,跟工长说我干得少拖累大家的也是他。我看了看老五妮,老五妮的脸拉得比面条还长,眼睛斜着,看也没看他,又举起啤酒瓶子对我说,来,干了睡觉!那位堂哥觉得我俩不对,呵呵笑了一声后,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脱掉鞋子,拉开被子躺了下去。其他人也是。我跟老五妮喝完啤酒,又到外面顺着北风撒了一泡热尿,回屋就脱衣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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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撑到月底,我从团球厂揣着八百块钱,肩上扛着行李,到白塔镇等班车时,只觉得气足得可以对路边拾荒老头斜眼,对花枝招展的闺女也能正儿八经看两眼了。白塔镇是山里人入城的第一个繁华之地,煤矿、铁矿和交通是它生来就注定富有的资源。那个时候,全中国都忙于发展,在所有人眼里,生态环境远不如一分钱重。白塔镇车站脏得屎尿乱飞,我在一边的小餐馆里理直气壮坐下,要了一大碗炒饼、一碗豆腐蛋花汤。

老五妮说团球厂最适合他,不像下煤矿、铁矿那样,钻到地下就进了阎王殿,也不像砖厂那样越是太阳当头越是把一副皮肉当乳猪一般烤。我走的那个早上,他送我到路口,还掏出十块钱给我,真诚地说这是给我的车票钱。我当时差点流泪,紧抿着嘴唇,拍了拍他卵石般硬的肩头。

当我乘坐班车于日暮时分回到家里,等待我的,除了昏暗的灯光,还有父母亲一个重大决定。他们说,我上学调皮捣蛋不用心但喜欢看闲书,不务农活拖着屁股懒还想不劳而获,种地不是那根葱,打工挣不来钱,现在,征兵开始了,当兵是最适合我的。在部队受点约束和指教,即使啥也不成,回来后也能找一个差不多的闺女当老婆,他们也算完成了做父母的头一道人生大事。我爽快答应,并当场表示,要是验兵成功,我到部队一定不惹事好好干。我的目标是走出这个叫我十七年来一直憋屈甚至讨厌的村子。

当兵就是听招呼,上面怎么说下面怎么干。当兵期间,我回家过几次,可从头至尾脑子里都没老五妮,哪怕是鸡毛一样一闪而过的影像也没有,前后算来至少有八年。沧海流在心里,沧桑刻在脸上。尽管我与他有过一次深刻的交情,但就像一片偶尔落在肩上的叶子,随着我的离开,飘落在记忆深处。

又一次听到老五妮,是在一个很深的冬天黄昏,我再次探家,几个同学窝在紧靠乡政府的一家小饭馆里,喝着十块钱一瓶的白酒,就着五分钟就能结冰的菜肴,烟雾缭绕酒气熏天地缅怀当年的滑稽与壮烈,卑微和光荣。

一个同学说他这些年来在铁矿干活得来的一个绝对经验是,钱要花给亲爹娘,用人要用外地人。另一个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想起那档子事儿了?他说可不就是!那人去招惹人家老婆,被人打得满地找牙还差点断了一条腿,三天三夜乱哼哼,住院费至少花了五六千。那事是他自己惹的,和我这个工头扯不上头发丝的关系。可他爹刘三炮他娘朱二妮半夜跑我家敲门,敲门就敲吧,还一边哭号一边大声喊说那事和我脱不了关系!闹得整个村子本来黑漆漆的,一下子就成了繁华星空。那个折腾啊,大年三十晚上,正夹起一个饺子往嘴里塞,他和他爹娘又来了,坐在家里不走,非要五千块钱补偿。最后只好给了两千才算了事。

另一个同学说,老五妮就那样,自己怂,瘦得浑身上下刮不下三两肉,连自己都难养活,还好和女人整点事儿。你那一回可不是第一次了,好像在山西和顺烧砖、内邱石膏矿、沙河玻璃厂都有过那些个没屁眼的事儿。我说你们说的是老五妮吗?他们说可就不是他!我说不可能!他们说,你离家多少年了,现在的人啊简直有一千张脸皮都不止,一天变三回,跟剥葱皮似的。我说老五妮挺老实的啊!我和他还在白塔团球厂干过一个月!那同学截住我话说,你啊,算是个老实人,你还记得你们在郝庄村看电影被打的事儿不?我说这事你们咋知道?

他们几个一起大笑了一顿,然后端起酒杯说,干了这杯!

我暗自猜想,当年我和老五妮在团球厂卖力气换钱,老五妮给我的印象挺互帮儿。也许是他的好掩盖了我对他其他行为的细致观察和忖度,以至于他在郝庄看上一个做裁缝的女子,给人家买围巾衣服洗发水之类的我都毫不知情,对一个男人购买女人用品而没有一点感觉,更对他一有闲空就往村子里跑且不带我的等行为毫不怀疑。

女人的力量是强大的,即使一动不动,男人们也会使出吃奶力气靠近。看电影那个晚上,老五妮使劲往前挪的原因,是他的视线之内有异常光源出现。当他终于在或站或坐的人群中发现她的时候,一股奋不顾身的能量就从内心火山一样迸发出来,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她跟前挤,可能是心情过于迫急,把一个小伙子撞了个趔趄,然后连锁反应,导致四五个人对他采取了暴力行动。

4

那一次同学小聚说了很多,关于老五妮的话差不多有一箩筐。第二天早上我返回部队,老五妮的故事仍然激荡着我的心。此后,每年回家基本上都可以听到一些关于乡邻人家的趣事、恨事、怂事,可没人再和我提及老五妮。亲人们越来越少,再就是环境变化明显,凡是能卖成钱的全部消失或者加速消失,甚至曾经巍峨的几座山,因为岩石大多含硅,也即将被挖沟机和铲车夷为平地。

相对于个人的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环境和切身之人在时间中的沦丧最能敲心蚀骨。这一次回家,除了陪母亲看望仅存于世的几位长辈外,我就是闲人一个。儿子嚷着让我带他四处走走,说太好玩啊,山高草多,马路上车也不多,还能看蚂蚁七星瓢虫甲壳虫大鸟小鸟和三轮车。

当老五妮无意中出现在我家院子,以他的面粉换走我家玉茭的时候,儿子得以近距离观察那种只有三只轮子且响声古怪的机动车。儿子问我这样的车会不会跑着跑着人就从上面蝴蝶一样飞下来了,还问这样的车子过立交桥时会不会把人挂在桥上车子自己跑了等等。我说这些都不会,因为三轮车还是人控制的,那个车座平衡而又牢固,人抓着方向盘扭来扭去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控制方向。

晚上吃完饭,儿子睡觉,我和弟弟就着花生米喝酒。说完家事,又说到老五妮。弟弟说老五妮真是个神人,不能出门干活,一出去不出二十天,绝对会和某个女的搞上,有的成功了,有的半途而废,还被人当场抓住打得半残。我又想起那个同学说的事,弟弟说你那个同学在铁矿当工头,多拿钱,但要负责找工人,老五妮就是他拉去的。铁矿活儿那么累,还危险,他小子还有心思去勾搭女人。谁知道那女人老公是当地村主任,据说就要上手的时候,被人家老公撞见,当场打了个半死。要不是有人劝村主任不要因为一个臭虫自己坐牢,人家就得拿铡刀切断他一条腿。回来后跟他爹刘三炮说是在当地被人逮着一顿暴打,铁矿不管,工头也不管,刘三炮和朱二妮两口子信以为真,软磨硬泡,你那同学没法,给了他们两千块钱了事。

弟弟还说,当年,老五妮最终用三年时间攻破了一个女裁缝的精神防线。那闺女拉着老五妮到自己家里向父母温柔声明,非老五妮不嫁。那年代,乡村和城市的鸿沟是天上地下,和小镇的差距起码也有孙悟空一个跟头那么大。闺女父母提着棒子要对这个拐骗他们闺女的山里瘦麻雀进行肢体打击,却不料自己女儿一气之下跟着老五妮私奔到了我们莲花谷。令她父母至今悲愤、耿耿于怀的是,他们的女儿到莲花谷当晚就和老五妮睡在了一张蝎子和蚰蜒出没的土炕上。

那年代最喜欢门当户对,山里的嫁山外的,村里的爱城里的,也还讲究点生米熟饭贞洁操守,等她父母亲打听到老五妮家的确切位置,租了一台小面包,伙同拳脚利索的近亲出现时,整个莲花谷轰动了。老五妮家有史以来受到了村民们一致的高度关注,并把影响传播到了临近的武安和邢台县农村。父母拉着自家闺女胳膊往车上推搡,闺女不仅大声反对且在反抗无效时咬了她亲大哥一口,亲大哥哎呀一声一松手,她就像受伤的母狼一样不一会儿消失在莲花谷村背后幽深茂盛的松林里。

那闺女和老五妮结婚后,爹娘气得差点瘫痪,但怒气终究抗不过事实,还得把老五妮当成女婿看待。我说,还真看不出来,老五妮竟然在男女关系上时常出问题,而且能把老婆这个日夜抱在怀里的火药桶当成贴心棉袄,简直匪夷所思。弟弟说,人各有命,该咋地谁也没法儿。老五妮现在换面也是不得已,刘三炮把他给辖制住了,不然的话,年年这会儿,估计还在山西河南河北这些地方一边干活挣钱一边和哪个妇女明铺暗盖呢!

时隔一年后的初秋某日,和弟弟打电话,说了些家事,就要挂断时,弟弟说,西沟村的刘三炮死了,朱二妮也死了,前后不到两月。我刚想问弟弟刘三炮朱二妮是谁,马上想起那是老五妮爹娘。弟弟说,老五妮这次事儿办得可不漂亮。老五妮和弟弟老六妮分财产,请了大队干部、村里长辈一大堆,分到最后就剩下一只粗瓷碗。他要,老六妮也要,弟兄俩谁也不让,闹到最后,他叔刘四炮抓起来,端详了一阵子碗,又看了看老五妮老六妮弟兄俩,走到门边,使劲掼了出去。头七还没过,老五妮就拉着一车面,说去山西左权。一年了,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