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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4)

姑娘,你是哪里人呀?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偏过头来问我。

江苏。我答。

江苏啊,江苏是个好地方啊。她的眼睛,看着前方眯起来,眯成一条缝。山峦叠嶂,外面的世界,隔得很遥远。

我的亮娃子到过北京呢。

姑娘,你去过北京没有?她问。却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她顾自喃喃,北京好啊,北京热闹啊,晚上到处都挂着灯,我的亮娃子说,等他挣到钱了,就带我去看看。

哎呀,我可不去,那么远,我跑不动喽。

那么多的车啊,跑得比人快呵,我的亮娃子也跑不过车。

我的亮娃子也就回来了,他再也不出远门了,他永远住在这山上啦。十二年啦,十二年喽。

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我不说话,只静静听她说。有时,只要听着,就好了。

哦,快下雪了,一下雪,雪就把山全封住了。

鹿也看不见啦,熊也看不见啦,一个人也看不见啦。

我就在家烤烤火,烤着烤着,雪也就化了。

她说到这儿,独自微笑起来。然后,拎起她的桦树皮篮子和红塑料桶,蹒跚着下山。走两步,她忽然折回头,很认真地对我说,姑娘,你是个好人,我会记住你的。

老画室

你若不走近门,门不会为你打开。而那种叫幸福的东西,往往就守候在门外。

我在宾馆等车。

约好上午十点的车,来送我离开丰县,此次的丰县之行,算是告一段落。残联的负责人突然托人约见我,问,能不能见一见刘社会?

刘社会是他们树立的典型。四岁时因患小儿麻痹症,导致左下肢残疾,走路极不利索。正是这样一个人,却两次奋不顾身,跳下冰水里去救人性命。

这种事迹——多少有些宣传的味道,不喜,我当即拒绝。却被他们送来的画册吸引,里面夹了数张画作,印成明信片大小。上面有树有花,有河流有草地,也有村庄和孩子。都以明黄色作底子,看上去又温暖又静好。

那种温暖打动了我,我问,谁画的?

答,就是这个刘社会啊,他经营着一家老画室的。

我要去看!我几乎不假思索。会不会因此延误了火车,都不去管了的。

于是,我见到了老画室。

乍见之下,实在意外,是因为,它太袖珍了。它的左边是家杂货铺,右边是家修理铺,店铺都很大。它挤在中间,委实瘦弱,面积绝不会超过十个平米。

老画室的主人——刘社会,打老远就迎上来。这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穿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酱黄色外套,头大,身子小,其貌不扬。他冲着我笑,有些拘谨。若不是陪同的人介绍,我很难把他跟艺术扯上边。

老画室里却乾坤大。墙上挂满画作。地上堆着画作。椅子上架着画作。有他画的,有他的弟子们画的。都是温暖系的,大自然、村庄、孩子,那是他们取之不竭的源。他说,我喜欢画这些,我喜欢那种宁静和美好。

已是桃李遍天下了。弟子们都出息得很,全国知名的美术院校,几乎都有他弟子的身影。他先后培养出八九十个美术高才生。——说起这个,他脸上有骄傲色,笑个不停,是欣慰,也是幸福。

曾经,却是在不幸里跌打滚爬着的。四岁时的那场灾难,注定了他一辈子与残疾为伍。他受过多少的冷落欺凌,只他知道。——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最大的打击,是他高考那年,他考上了南京师范大学,满心欢喜地等着通知书入学,却因他是残疾,体检不合格,而被拒之门外。

那时,一个清贫的农家子弟,最大的希望和出路,就是上大学。这条路,对他来说,却完完全全给堵死了。老家的那几间土屋接纳了他,他守在那里,用手里的画笔疗伤。他画啊画啊,画出了一个“老画室”。县城一隅,这么不起眼的一小块地方,放他的艺术梦,足够了。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老画室,知道了他。不断有孩子被送来,跟他后面学画画。他自定一条规定,残疾孩子一律免费。

他的爱情,也因此降临。

女孩是他的学生,仰慕着他的才华,敬佩着他的为人,一日一日,情愫暗生。女孩在他的悉心栽培下,考入苏州美院,学成,没留在那座粉艳艳的城,而是回到了清贫的他的身边,与他携手。他们拥有了两个漂亮的女儿,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老画室里挂着他画的小女儿像,白衣红裙的少女,像蓓蕾初放。他自豪地介绍,这是我小女儿,今年读初中二年级了。

这个生在刘邦故里、叫刘社会的男人,有着不服输不认命的个性,他凭借自身的奋斗和努力,活出了属于他的精彩人生。他让我想起一句很哲理的话,你若不走近门,门不会为你打开。

而那种叫幸福的东西,往往就守候在门外。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原各有各的来处和去处,各有各的存活的本领和技能。

雨后,我去离家不远的植物园散步。栀子花开了,浓烈的香,把一方空气,调拌得醇厚黏稠,却不叫人不愉快。天空干净,大地水灵灵的,我袭一身花香走着,觉得这样的日子,都是恩赐。

一只蜘蛛忙得很。它把家安在栀子树上,在一花朵与另一花朵之间来回穿梭——它在忙着织它的网。

一阵风来,叶子上托着的小雨滴,纷纷滑落,很轻易就把它的网给弄破了。蜘蛛显然愣了一愣,它顿住,惊诧地望着破了的网,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伤心。但很快的,它又重整旗鼓,忙着穿梭起来,继续织它的网。

我散一圈步回头,它的网,已织得差不多了,在湿润的天光里,闪着银光。跟一幅精湛的绣品似的,针脚密布匀称,丝丝入扣。怕是再高超的绣娘,也要自叹弗如了。

我为一只小蜘蛛的执着和本事,倾倒。

也是这样的雨后,我在家旁的小路上,偶遇到一只小鸟。仅仅一只。它有着黑褐色的小身子,颈项处,缀着一小撮蓝,头上却奇怪地长着角。雨后寂静,路上行人稀少。鸟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寂静,它不蹦跳了,它散起步来。那真是散步,绅士一样的。我停在不远处,傻傻看它。它那煞有介事的模样,让我觉得,它头上的角,不是角,而是隆重戴着的王冠。它是它自己的王。

它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又要去往哪里?

鸟根本不在意我的疑问,它也没打算要告诉我。它继续散着它的步,不紧不慢,缓步而行。许久之后,它才“呼”的一声,飞到近旁的一棵树上。

六月,栾树的花,正细密地开。

收拾书桌,看到一只小瓢虫,伏在我的书桌上,不过绿豆大小。

门窗密封,它是怎么进到我的屋子里的?它又在我的屋子里待多久了?都吃了些什么,又睡在哪里?——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它大概觉得屋子里不好玩了,努力挣扎着要飞出去。它从我的书桌上,爬上了我的窗,爬到窗户的缝隙里,在那里瞎折腾,晕头转向,跌跌撞撞。我也不去管它,自去做我的事。我一边做事,一边有些不怀好意地想着,小东西,你怕是白费力气了,那么严密的窗户,你是注定要失败的。等我做完手头的事,再去看,那里早已没了小瓢虫的身影——它终于飞出去了。

想起小时,家里老母鸡孵小鸡,我日日跑去看。到小鸡要挣破蛋壳时,我最激动。都看见小鸡的头了。都看见小鸡的身子了。都看见小鸡的脚了。小鸡在蛋壳里乱踢腾,很挣扎的样子,我忍不住伸手想戳破蛋壳去帮它。祖母严厉制止,不要动它,等它要出来时,它自己会跑出来的。我吃完午饭,小鸡果真自己出来了,站在竹匾子里,兴奋地东张西望着,抖着它一身柔软的小绒毛。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原各有各的来处和去处,各有各的存活的本领和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