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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时间无垠,万物在其中(2)

眼前的野蔷薇,多得像是特地栽种的。一丛雪白,又一丛雪白,跳跃在满山的青翠之中,山因它变得秀美婀娜。我对身边的六合朋友说,你们这桂子山真是好,有这么多的野蔷薇啊。朋友笑笑,说,后面还有“石柱林”可看的。

并没有过分在意她的话,想石柱林我倒是见过一些的,无非是些岩浆喷发形成的石柱子罢了。我眼睛仍盯着那些野蔷薇看,一边看一边走,也就绕到了山的另一侧。一个废弃的采石场,突然横亘在跟前,砂石遍地,杂草暗生。我踏进去,抬头,迎面一壁“大森林”,把我吓了一大惊,只诧愣愣看着它,心里泛起波涛来。我很为自己的无知羞愧了,这桂子山哪里是小家碧玉,它的精妙和威武,全在这里啊!厚重?壮观?雄伟?奇异?这些词用在它身上,统统不为过。

它是隐士高人一个,有着世界罕见的“石柱林”。一千万年前,这里火山爆发,玄武岩浆喷到地面,冷却后,形成了形态各异的六棱形、五棱形等“柱状节理”。这些奇特的石柱子,树一样的,一棵挨着一棵,一棵叠着一棵,排列有序,密密相契,壁立千仞。六合的朋友介绍道,这里的石柱子,多达五万多根呢。我不语,只默默仰视那些棵“石树”,始才真正领会了,什么叫鬼斧神工。

有人形容这场面,说像“万箭齐发射苍穹,利剑出鞘映碧空”,完完全全一副英雄豪杰模样。也曾有过战争,血流成浆,上千人的性命,丢在这里。我还是不语,白日光落在它上头,粼粼,粼粼。风吹过,有小沙粒飞起,是亿万年前的那一颗么!石柱之上,爬生着杂草和灌木。有小树,兀自撑着瘦长的枝干。碧绿的枝叶,在空中努力张开,蓬勃舒展,像手臂。冷峻的石柱子,因了这些杂草、灌木和小树,有了温度和温情。

我在心里默默向这些生命致敬。这才是真的力量——生的力量,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岁月再多的惊涛骇浪,最后,终将被生所取代。

艾草香

有时,保持个性,坚守自己,方能脱颖而出。

对艾草,是老相识了。

乡村的沟沟渠渠里,一是艾草多,一是芦苇多。它们在那里熙熙攘攘,自枯自荣,世世代代。除了偶尔飞过的鸟雀,平时大概再没有谁会惦念它们。但乡人们都知道,它们在呢,就在那片沟渠里,枕着风,傍着水,枝繁叶茂,不离不舍。一到端午,家家户户门窗上都插上了艾草,满村荡着艾草香。

羊却不爱吃,猪也不爱吃,大概都是嫌它气味的霸道。它是草里的另类,做不到清淡,从根到茎,从茎到叶,气味浓烈得汹涌澎湃,有种豁出去的决绝。采艾的手,清水里洗过好多遍了,那艾草的味道,还久久逗留在手上,不肯散去。苦中带香,香中带苦,你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苦多一些,还是香多一些。苦乐年华,它一肩扛了。

所以,它独特,在传统的民俗里,万古长存。早在《诗经》年代,就有了“彼采艾兮”的吟唱。说是唱爱情呢,我却觉得是唱它。它被人们赋予了神圣,用以寄托愁思,聊解忧伤。

南朝梁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也曾有记载:“五月五日采艾为人,悬门户上,以禳毒气。”说的是端午节这天,人们争相采艾,扎成人的模样,悬挂于大门之上,以消除毒气灾殃。不过是普通植物,却担当起驱毒辟邪的重任,这是艾草的本事了。有时,保持个性,坚守自己,方能脱颖而出。在这一点上,我们人类,得像一棵艾草学习。

可能是小时的记忆作怪,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艾草只在水边生长——这是我的孤陋了。福建有文友说,他们家乡的山上,漫山遍野,都长着艾草。人们也食它,三月里,艾草正鲜嫩,采了它,拌上糯米粉,包上芝麻、白糖作馅,蒸熟,即成艾糍粑。咬上一口,香软甘甜,鲜美无比。这吃法让我惊异,有尝试的欲望。想着,等来年吧,等三月天,一定去采了艾草回来吃。

小区里,爱种花的陈爹,在他的小花圃里,种上了艾。六月的天空下,一丛红粉之中,它遗世独立的样子,让人一眼认出,这不是艾草么!

陈爹笑,眼光缓缓地落在它上面,说,是啊,是艾草啊。

种这个做什么呢?问的人显然有些好奇了。

陈爹不急着作答,他弯腰,眯着眼睛笑,伸手拨弄一下那些艾。他说,可以驱虫的。你看,它旁边的花长得多好,不怕虫叮。

哦——围观的人一声惊呼,恍然大悟,原来,它做了护花使者。

陈爹种的艾草,现在正插在我家的门上。不多,一棵,茎与叶几乎同色,灰白里,浸染了淡淡的绿。香味很地道,开门关门的当儿,它总是扑鼻而至,浓烈、纯粹。这是陈爹送的。他爬了很高的楼梯,一家一家分送,他说,要过端午节了,弄棵艾你们插插。

我不时地望望、闻闻,心里有欢喜。端午的粽子我早已不爱吃了,然过节的气氛,却一点没削减,因了这一棵温暖的艾。

素心如简

素心如简,他的笑脸,她的笑脸,让一屋子的简陋,变得璀璨华贵。

有好多年了,我一直居住在郊区,虽然离上班的地方远了些,但我喜欢那里的清幽。树木夹道,花草的香气,总是不分季节地在空气中缠绵。我喜欢沿着屋后的小道,漫无目的地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人家的农田边上去了。我可以看看豌豆开花,青菜展开肥绿的叶,瓜藤上挂着绿宝石一样的果。

我也顶喜欢到一家厂房的门口去,那里新开了一家小店,卖面条,也卖米和菜油。有时懒了,不想做饭了,我就去买上一块钱的面条回来下。

小店实在袖珍,是厂房斜搭出来的一块廊棚,周围用砖砌了墙。原先大概是作收藏杂物之用,十来平米的样子,租金应该不贵。

开店的是一对夫妇,三十来岁的年纪,貌相普通,但看起来却清清爽爽。无论什么时候遇到,都能望见他们脸上的笑,憨憨的,亮亮的,让人觉得又亲切、又舒服。

夫妻二人配合默契,一个和面,一个必持了水瓢添水。一个称秤,一个则收钱。也没见孩子,倒见着流浪猫几只,在他们的店门口撒欢。他们用小花碗给小猫们喂食。有人拿起那花碗端详,可惜道:“这么漂亮的碗啊。”他们只是笑笑,照旧拿小花碗给猫喂食。

当黄昏的金线,一丝一丝拉开,他们的小店就打烊了。人问:“不做生意了?”他们笑答:“不做了,要跳舞去。”都换上了鲜艳的衣裳,男人开电瓶车,女人在后面坐着,一溜烟往市区的广场去了。那里,每日里都有一群人,在黄昏时分起舞。

有时也见他们在店门口跳。旁有巴掌大的空地,上面种着葱,长着蒜。绿油油的,很招人。流浪猫三四只,黑花白黄,绒球球似的,在葱里面打闹翻滚。男人教女人走舞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路过的人停下,看着,笑。惊讶的有,更多的,却是羡慕。大有大幸福,小有小幸福,能这样与幸福握手拥抱的,能有几人?

一次,我去买面条。女人正在包藕饼,洁白嫩润的藕片,云朵样堆在手边。她放下手上的活,冲我笑,“来啦?”麻利地给我称上一块钱的面条。我说:“包藕饼呢。”

她说:“啊,对,我叫它素心饼呢。”

“为什么叫素心饼?”我好奇,这名儿太让人心动。

“我随便取的,你看,藕的这一个一个小孔,像不像心?”她拿起一片藕让我看,她脸上有孩子般的天真。屋外的天光,在藕孔里浮游,那些小孔,看上去,真的像一颗颗透明的心。

她装藕饼的盘子亦好看,白瓷的,上面盘着蓝色的碎花。她见我盯着她的盘子看,遂笑着告诉我,那是她挑的,她就喜欢漂亮的碗啊碟子的。“我家里那个人也喜欢。”她补充道。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们的小屋。一条粉色的布帘子搭着,里面做了他们的起居室。面粉袋和米袋整齐地码在墙边。一个灶头的小煤气灶,挨门口放着。切面条的案板占去了屋内大半个地方,局促到转身也难。但装幸福,足够了。

男人去酒店送面条回来了。油锅里的油温升起来,翠绿的葱花撒下去,爆出香。男人探头进来,说:“好香。”女人抬头冲男人笑,应道:“饭就快好了。”

我提着面条跟他们告别,心变得快乐轻盈。我踩着林荫道上树的影子,向着我的小家走去,觉得这活着的有意思。素心如简,他的笑脸,她的笑脸,让一屋子的简陋,变得璀璨华贵。

小满

大自然这本书,哪一页都是生动着的,内容丰富多彩着的。

突然地,想起槐花。这时节,槐花应该正当时。

顺便地,想起其他的花来。

从我所在的教学楼的三层,或是四层。朝北的窗户,往下俯瞰,是小城居民的老房子。一律的平房。房前都长着高高的泡桐树。四月里,泡桐开花,累累一树紫色的花,柔媚得不成样了。我上课的间隙,总自觉不自觉把眼光扫过去,为它欢喜得心疼。它就那么开着,那么开着啊,撑着一树紫色的“铃铛”。风摇,“铃铛”似乎叮当有声,声声都是在唤:春且留住。春且留住。

春到底留不住的,谷雨过了,立夏又至。却不让人过分伤感,因为大自然这本书,哪一页都是生动着的,内容丰富多彩着的。这一页翻过去,又有着崭新的一页开始了。

小满也就来了。

怎么来说小满呢?古籍解释:“物至于此小得盈满。”这个时候的乡下,“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青蚕豆也大量上市了,成了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主打菜。蒜薹烧青蚕豆是好吃的。雪菜烧青蚕豆是好吃的。油焖着,也是好吃的。哪怕就清水里煮煮,稍稍搁点盐和酱,也是好吃的。乡下孩子的零食,就有了水煮蚕豆。家里的老祖母是慈祥的,她忙里偷闲,用棉线把粒粒青蚕豆给穿起来,做成蚕豆项链。煮粥时,丢进粥锅里。粥熟,蚕豆项链也熟了。捞出来,放冷水里浸一浸,挂到孩子的脖子上。这孩子就幸福得直冒泡泡了,他(她)显摆地满村子跑,一边跑,一边摘着吃。想吃哪颗,就吃哪颗。满嘴的蚕豆香。

值此时,山河庄严,好风好水,日月安稳。一切的物事,都有着小小的富足丰盈。

这时的小满,多像是婚姻里的小女人,脸庞圆润,性情温和。她的样貌算不得很美,但耐看。她养鸡几只,养鸭几只,还养几只羊。也养猫和狗。她在屋前种花,屋后种菜。她出门,狗跟着。她回家,猫迎着。篮子里有青青的草在颠着,羊看见了高兴得冲她“咩咩”叫。篮子里也放菜蔬,青青的韭和豆荚,那是一家人的甜和香。她围着锅台转,一日三餐的家常里,注入了她的柔情她的蜜意。男人吃得饱饱的。孩子吃得饱饱的。她在一边笑眉笑眼地看着,很有成就感。

是的是的,她一生没有大的追求,欲望也只有这么多:粮仓里有余粮;屋檐下有鸡鸭在叫唤;孩子健康着;男人平安着;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里,就有了满满的小幸福、小富足。外面再多的富贵繁华,她都不稀罕了。

小满即安。她懂。

我也懂。我在小满前后,守着阳台上几盆绣球花,等着它们开花。它们攥着无数的小拳头,正做着香艳的梦。心里的秘密,却经不住小满的召唤,一点一点,偷跑出来。那些粉红的,或是粉白的。

有一两只蝴蝶,也不时来光顾。一只黑底子红斑点的。一只蓝底子黑斑点的。花就要开了,就要开了。

对我来说,日子里有花可看,有蝴蝶可等,都堪称,小美好了。

挂在墙上的蒲扇

曾经一个个摇着蒲扇的人,都跟着岁月远去了。

逛街,偶见一地摊,摆在护城河畔,卖些杂七杂八的物什,有针头线脑、鞋垫淘米篮子啥的。在地摊一角,竟横七竖八摆了些蒲扇卖,扇面上烫了画,小巧盈手,更像工艺品。

这是走了样的蒲扇,但到底是蒲扇,心底泛起久别重逢的欢喜。我停下来买一把。那人问,买了做什么?我答,回去挂墙上。

记忆里,没有蒲扇的夏天,哪里叫夏天?

小时候,夏天纳凉的唯一工具,是蒲扇。哪家少得了它?卖蒲扇的男人,担着一担子的蒲扇,到乡下来。他手里擎把大蒲扇,大烈日下,边扇风边挡太阳。主妇们围拢过去挑,七嘴八舌。其实有什么可挑的?都是一样的,簇新簇新的。新做的蒲扇,面容洁净,笋白着。闻闻,有股麦秸的味道。

买回的蒲扇,主妇们都用布条,把边子重走上一遍。镶了边的蒲扇,有些沉,扇的风,不爽快。但耐用啊,即使天天摇,一个夏天也摇不坏,可以留着,待下一年夏天再用。

晚上,村人们三五个聚一起,在空地上纳凉。人人手里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摇,摇出了不少的俚语笑话。孩子们是绝没有耐心摇蒲扇的,他们呼朋引伴,一窝蜂地钻草堆、蹲草丛,玩得汗流浃背。总有母亲,捉了自家的孩子,用蒲扇在他(她)屁股上敲两下,怒斥:你能不能安神点?瞧瞧,刚洗完澡的,身上又淌湿了!

理她呢。撇撇嘴,嬉皮笑脸,“哧溜”一下,如小泥鳅似的滑开去。草丛里的热闹,永远吸引着孩子。萤火虫装了大半瓶。真可怜了那些小虫子,它们若不是那么招摇,何至于落下被囚禁的命运?到最后,如何安置“囚犯”,孩子们已不理会了,瓶子多半随手扔了。第二天晚上,另找了空瓶子来,再捉。夏夜的天空下,萤火虫永远多得像天上的星星。

玩累了,一个个躺到自家搭在门前的门板上,安静下来。夜渐渐深了,四周的声音,渐渐隐伏于夜的深处。这个时候,稻花的清香,随风飘来,一阵一阵。有鸡在梦中打鸣。天上的星星,繁密得像撒落的米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