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的梦树开满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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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过年

原本说好爸爸妈妈到我家里来住几天,然后,他们去叔叔家,我们回冷兄的老家。想到住在爸爸隔壁的李幺爹,决定还是我们去的好。年年都去辞年,今年幺妈走了,更要去,给老人家放挂鞭,让他丧伴的心暖和暖和。

母亲在厨房里忙活,锅子里的排骨煮得咕嘟咕嘟的。爸爸在和邹叔叔下棋,这对欢喜冤家天天泡在象棋里,手上棋子拍得啪啪地响,嘴也不闲着,夹枪带棒,你来我往,硝烟弥漫,不知道的,以为这两人有深仇大恨,也真有说“乔气”的时候,过不了三天,又和好了,一天不见面,就会想得电话不断。不知道没有我,你该怎么活哟。他们常拿这句话彼此打趣。这两人年轻时都不下棋,更不和对方下棋,老了老了,成了两个棋迷,而且非得和对方下才觉得过瘾,有时竟通宵大战。这件事,让母亲百思不得其解。就连我,也觉得这两个老哥们谁也不能离开谁,于是建议邹叔叔搬来,交点生活费,跟爸妈同住算了。还是小屁孩时,妈妈忙不过来,就把我交给爸爸带到他工作的学校,爸有时出去开会,委托邹叔叔照顾我。邹叔叔给我喝红糖水,吃猪油饭,生活困难的年代,这可是两样好东西,比爸爸给我开的伙食水平高多了。别以为这两人的棋艺有多高,偷偷说一句,我看都不咋的,可对他们两人来说,真是棋逢对手,乐趣多多。要是哪天谁赢的棋多,饭桌上几口小酒下肚,那自豪劲儿不亚于拿了世界冠军,输了棋的,嘴巴硬,日子还长着呢,希望就在下一盘。

爸爸在三楼的一个单间里垒了一个烧柴的火塘,每年都在这里熏腊肉。搬家那年,父亲雄心勃勃,从老家拖了一大车树根来,现在,那些蔸蔸的大部分都被这个火塘吃掉了。去年过年的时候,还码满了一面墙,今年,只剩下一个小角了。我说,不知道烧了多少优秀的根雕作品啊!因为当初,我也“投资”过,就这么给烧了,还是有点心疼。烂蔸蔸,有什么用。父亲一幅自暴自弃的语气。我家的客厅里,大大小小,放满了父亲的根艺作品,看到的都说好。鼓励父亲多做点,他不想干了,因为这些东东没能如他期望的那样变成票子,有点伤他的自尊心和积极性。用来烤火、熏肉,也算发挥了作用吧。父亲说,好的还是舍不得烧,他想精心做几件作品,给两个孙女留下个念想。放下根雕的父亲又迷上了国画。不管他喜欢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地支持,目的只有一个,只要他老人家高兴就成。人老了,能做什么做什么吧,身体健康、心情舒畅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火塘边,全身烤得暖烘烘的,柴禾和熏肉的香味,让人想起小时候,三十的火,十五的灯,早早地,我就和哥哥上山挖柴蔸,期望自家火塘的火比别家的大,期望一个大蔸子从除夕守岁烧到新年出行。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唱歌,猜迷语,说长道短,吃母亲做的苞谷泡、苕糖片子。自从有了电视,有了春晚,这样的守岁几乎绝迹了。

此时我的思绪沉到沈从文和丁玲的故事里去了,房子里很暖和,适宜看书。读着大作家们的故事,想到人生的多变无常,当年的他们,一如我们年轻时一样平凡,作家的成长,一点也不离奇,可他们所处的时代,跟我们不一样,那是文学的好年代。丁玲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作家,她曾经的前卫和激进,相当于时下时髦的90后吧,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样子,真是值得研究一下。个人认为,她一生的波折所观照的对文学史的价值,远胜过张爱玲和萧红,女性,文学,政治,这三个词在她身上搅和出了一个别样的人。喜欢丁玲,尤其青年时代的她。

楼下,传来棋子啪啪的脆响,今天,爸爸是输家。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没想到,一年又过去了。父亲跟邹叔叔共事时,邹叔叔还是年轻的小伙子,小小的人儿眼里,他是我见过的最帅气的男人,就连我的偶像大表哥,也没有他帅。这些年,眼看着他发福了,头发白了,前几天叔叔跟我说,他已经六十岁了,我竟有点吃惊,那个年轻的帅小伙,六十岁了吗?时间端的是太无情,当年吃猪油饭的小馋虫也人到中年了。

接朋友的电话,前两天给她打过电话,因为担心,也因为关心。今天她仍不愿意说那些令她悲伤的事,我也不便追问。于是我们说各自的新年打算。她明年三月考博,还准备再出一本文学评论专著。我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要快乐,要享受生活。她说了许多个不行,因为压力太大了。我说到自己的书,说到许多的无奈,她也说,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啦。哈,我也只能说,不行啊不行。——一切只因时光太匆匆。虽然远离,联系不多,但一直彼此牵挂。曾经形影不离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我们都是不肯委屈,也不肯妥协的人,不用多说什么,就相互懂得对方。年关将近,打个电话,慰藉对彼此的想念,足矣。只希望,她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坚不可摧,可以因为事业而得到满足和快乐。她的身体遭受过重创,我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提议她做一做关于丁玲的研究,还说要考她的研究生,她在电话里大笑,嗯,能笑,我就放心了。

李幺爹的房子与父亲的房子隔沟相望,站在阳台上就可以对话。放了鞭,走进门,房子里有点冷清,觉得缺少了什么。如果幺妈在,厨房里一定热气腾腾,客厅里会有旺旺的火盆。坐了一会儿,告辞了,不忍心看幺爹落寞孤单的样子,也有点不能忍受屋子里的冷。好在他的四个儿子都很孝顺,过年都会回来陪着他。

本来叔叔希望我们跟爸妈一起去他家过年,我也特别想回自个的老家去,但冷兄这边情况特殊,大哥和小弟在浙江打工,大哥一家十一年没有回来,小弟一家也是三年没回来了,今年,五兄弟终于团圆,怎么说也不能缺了我们一家三口。

过年了,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去哪里。

200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