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不在街市,它在站前,在距河边十里地之外的那个火车站前。足够大的那一片空地上不栽一棵树木,也没有长草,在那里,我甚至没有看到除了广场以外其他的建筑物,有了走在旷野上的感觉。这样说,是因为所有的广场在我眼里,都是属于城市的,并且是事实上的城市建筑物。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那部《现代汉语词典》第415页上说的。
广场——它被我们用“空地”这样的建筑方式等待着某种集中。在这里,有一点必须说明:这个句子中的“我们”当然不包括我。
但我必须在这一个夜晚进入广场。
或许今晚乘1428次列车的人不是很多,走动在广场上的人群显得稀稀拉拉的,使脚下那看起来非常平整、由无数块正方形水泥地砖铺设的路面更加空旷。其实广场并没有路,它的路即是广场的本身,在广场的每一个地方。
现在,我正经过广场。并且经过比广场更广袤的广场天空。
夜幕的星光在风中漫拂,清冷地搜寻着广场的每一个暗处,但我仍然看不清广场上那些人的脸,甚至看不清他们衣着的颜色,他们隐隐约约在夜色中的广场上远远近近地移动,就像是黑的剪影。但这样的剪影是比夜晚的黑色更黑的东西,因此它们的移动是如此鲜明。如果他们当中不是有人说话(能够让我听见的),我很难辨清他们的性别和年龄……
这会儿,我从那个大声用手机打电话的人声音里知道了他的口音与我相同,而且他被我确定为居住在这个城市的东区、或东区偏北方向的居住地,因为这个城市口音在别处的人听来尽管相同,但对久居安庆的我,那口音的仔细之处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可我不明白的是,那个打电话的人为什么要告诉对方说自己此时已在北京?当然,他此时在不在北京与我没有关系,因为他的声音是陌生的,他肯定是我不认识的人。是的,这些进入广场的人和我一样都是经过广场,然后才能走进车站等候检票,并在某一个时刻,乘1428次列车离开这个城市,并离开属于这个城市的夜晚。他们和我,只是因为广场的存在而必须经过广场。可记忆中的人生经验却是如此:在离开我居住的城市之后——或列车上、或列车到达的那些陌生的地方,只要有人说出的是与我一样的口音,那么,那些身在异地陌生的脸孔便会在我眼里亲切起来……
有人向我走来。那个向我走来的人正是刚才用手机大声打电话的人,我在广场上已熟悉了他的嗓音。现在,那张面孔离我很近,我看清了他的脸。让我诧异的是这张面孔竟是我熟悉的面孔,它经常出现在我上下班的那条路上,我们甚至曾相互用自己的眼睛不经意地打量过对方,只是我们之间从未搭过腔罢了。他问我,你是去北京吗?我说,是啊。他掏出包烟来,然后递过来一根,说,我打火机忘带了。我也去北京。
听到这句话我微笑起来。他似乎有所察觉,微笑地欲言又止,又看了我一眼,便脚步匆匆向站口走去。我知道,他是因为我那个并无恶意的微笑而走开的。如果不是这个微笑,或许我与他在广场上可以熟悉。
铃声响起,广场尽头的站口开始检票。十五分钟后,同车北上的人都将远离广场。
然而,广场仍在那儿。它还在比广场更广袤天空之下,在这一个属于河边城市的夜色之中——寂静地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