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钟的时候,船驶离了喧闹的城市码头。在前甲板上方,有两只蝴蝶的飞翔吸引着我的目光。我有些诧异,那两只蝴蝶的身体为什么竟能与船保持着一样的航速与航向,将自己的飞翔始终呈现在船的航行中、呈现在船上我的视野里?它的翩跹在船体的颠簸中有点犹豫,有时会停下来,滑向船体的某一件部位,比如,甲板上卧立的黑色绞关、悬挂于舱外壁处的红色手提灭火器、没有敲响的黄铜船钟,这时,它的四翅收拢了,并竖立在背脊的上方轻轻抖颤着,将细长的触棒伸向那个物件的某一点,留下些微荧光闪动的粉末后,便失望地再次飞了起来。这只蝴蝶的色彩比另一只更加妖艳:镶有金边翅翼的底色是最纯粹的黑,贯穿其间的斑点是橙红和石绿的,那像是从黑夜深处慢慢拔出来的颜色,闪耀着幽亮的金属光泽,并且,由于有些阳光穿过它的翅膀,使这只蝴蝶的飞翔有了让人晕眩的绚烂。可是我不知道蝴蝶来到船上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两只蝴蝶不属于我的城市,它把美丽的飞翔像花朵那样开放在我的视野中,是为了让自己的飞翔驶向我将去工作的彼岸?
船要去地方是河边的东流镇,它在北岸安庆上游方向的对岸,那里,是一个航道站的驻守之地,也是这个季节中,庄稼地里的油菜们粗重喘息、努力绽开碎细的花朵、就要结出浓香籽粒的地方。
两只蝴蝶真的是想去那里吗?
这是一个让人发笑的问题,它几乎不敢被我说出,因为说出那样的猜测就有幼稚的嫌疑。在船头抵向南岸东流那处坡地、即将抛锚泊位的时候,我看见有一条半大的花狗窜出了油菜田,它倏然间停下了疯疯癫癫的飞奔,立在那里,急促摇动的身体,让金黄色的菜花像雨点一样从身上纷飞落地。现在,它将面孔——一张狗的面孔转向泊船,像是想从接岸的跳板走上船的甲板去。然而,我看见了那条狗的犹豫,它闪过了我的眼神,还是站在了原地,将歪着的脑袋微微仰起……
——哦,它也看到了甲板上的蝴蝶!
而蝴蝶却对狗视而不见,翩然拍动着绚丽的翼翅,越飞越高,渐渐偏离了船的泊位,远远淡出了我走上南岸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