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君子如茶:李幼谦记人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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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邻床

什么都想有,千万别有病,进了病房,就跟进了牢房一样失去了自由,姓名也再不相关,代替是看不出年龄性别也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号码,使姓名这一符号更加干瘪平淡,所以把监狱叫“号子”,大概就因为犯人都以号码相称的缘故。

时代的进步将医院区别监狱更明显,就是病人可以选择号码了,起码可以选择与你同住一室的病友,反正都是好不了死不掉的病人,只要保持记帐卡上有银子,大可以住到白发如霜。

十年修得同船渡,能同住一个空间,那得修行一辈子的。

大病室人多嘈杂,小病室人少寂寞,还是三人间的好。我象孟母择邻,一间间病房看过去,终于看到31床是一个美貌的少妇,没输液的手还举张报纸看着。33床是一个清癯的老太太靠着床架,那安详的神态像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我立即选了当中那空着的床,就变成了32号。

邻床的病友是优选法挑出来的,左侧有书有报,供我免费借阅,病房内仍知天下事。右边有陪聊,82岁耄耋之年的老人且有文化,能从抗日战争说到改革开放,思维敏捷、言谈幽默,大可解除病中及治疗中的痛苦。

哪床来探视的,其余的赶紧递板凳,哪个有好吃的,也拿出来共享,至于开关空调,电视调屏,音乐收听,都形成了默契,和谐就是幸福,“远亲不如近邻”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可惜不多日,我回家上网没有回病房过夜,第二天再去,33床已经被外地来的女儿接出医院了。左侧空着床铺,心里也有些空荡。后来她到医院复查,还专门到病房来看我,战友重逢在战壕也没有我们情感浓烈。不几天,31床也说要出院了,难道就要剩下我一个人?铁打的病房流水的病人,我就盼赶快来个邻床。

这天中午,被扶来一个哼哼叽叽的女人,看她那坚实的身材、黑红的脸庞,就有“一日三餐九碗饭”的能量,内科病人能有多大疼痛?我讨厌小病呻吟,更担心室无宁日,侧翻身去,长叹一声。那呻吟降低了分贝,然而粗粝的喘气更添几分恐惧。

她的家人忙着给她办理住院手续,也没有医护人员来过问她,小声然而沉重的叫唤像一根冰冻的牦牛绳,牵引着病房向地狱之门滑去。

无奈的烦恼加速了内急感,于是赶紧打铃。想必中午值班的护士正忙着,没人来,31床也在输液,唉,我只得起身自己解决问题。

正要摘那高高挂起的药液瓶,33床发问了:“唉,唉,你,你要什么?”“关门方便一下。”

“我来——”她呻吟着居然换成敏捷起身,我刚从床下取出痰盂,她已经关上门又翻身上床了。

等我轻松之后再躺倒,邻床的举动让我惊惶:她五体投床,双膝顶着上腹部,压抑的抽泣从抖成一团的身体中发出。

她是因我关门增加病痛的吗?我内疚了,忙探身问:“你什么病?”她抬起头来,一脸泪水,泣不成声:“呜呜……昨天晚上疼到现在,医生说是胰腺炎……”

这可是送命的病呀,自顾不暇还帮助别人!

她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住院部的医生们刚下班,谁来管她?我有限的医疗知识只能为她干着急:“我给你倒点热水喝好不好?”她摇摇头,又缩成一团。

我爱莫能助,现在只愿她能减少些痛苦,哪怕她把病房叫塌。但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微弱……正在一筹莫展,救命的医生来了,顾主任找来同样没吃中饭的外科主任,就在病房里讨论,说是耽误的时间长了,立即手术可以化险为夷。病人家属也来了,几分钟后,一辆轮椅将她直接推往手术室,互相没来得及打招呼,半小时内,邻床又空下来了。

然而,那个平凡的女性却留给我难忘的震撼:在自己危在旦夕时,还挣扎着帮助别人,难怪哲人说“女人是人类温情的源泉”,自己在危难之中,本性难移的善良还能继续发扬,舍己为人的帮助就更难能可贵了。

我在困窘中体验到无私的情感,这也减轻了自己苦难的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