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疆(慕士塔格文丛)
16713700000023

第23章 沙得尔·沙依提与木沙·尼牙孜

判断形成戈壁绿洲的历史是以古老的胡杨树年轮为标准的,而探寻一个村落的形成是以长寿老人的记忆作为依据。我在央塔克乡寻找到九十岁高龄的沙得尔·沙依提,在他的引荐下又走访了另一位刀郎老艺人木沙·尼牙孜,巧合的是两位老人同年生于麦盖提,更值得欣喜的是两位老人一生所钟爱的乐器是艾捷克,素享盛名;按刀郎艺人的习俗,在这两位老琴师的本名下尾缀艾捷克以示尊崇。胡杨有千年不死之说,而人生百年称做“期颐”,比照胡杨年轮,两位老人就像是生长九百年的胡杨树,因此,见到他们时的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两株并排的老胡杨。

在央塔克乡,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已故的刀郎艺人亚克甫·海依坦。亚克甫·海依坦是沙得尔·沙依提的启蒙老师,并且是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人,每当外人称沙得尔·沙依提是位“刀郎艾捷克大师”时,他总是予以纠正说:亚克甫·海依坦才是真正的刀郎艾捷克大师。沙得尔·沙依提十分感激自己的老师,亚克甫·海依坦将自己的精力倾注在沙得尔·沙依提的身上,他的徒弟本来就少,如今健在的只有沙得尔·沙依提一人,可谓“硕果仅存”!

沙得尔·沙依提的处事风格与老师不同,他亲授徒弟有十多名,对登门求教者,从不回绝,远近村中的刀郎艺人几乎都是他的徒弟。沙得尔·沙依提说,一个人可以一生默默地过着清闲的生活,但因此将所学的刀郎乐带入地下,对不起刀郎人,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至于名誉,只要记住亚克甫·海依坦就行了。

沙得尔·沙依提平时很乐于同年轻人相处,他认为,刀郎乐有助于年轻人健康成长。一个年轻小伙子,如果没有心仪的姑娘,就会很没面子,但没有琴,连快乐也都没有了。的确,刀郎人是在音乐陪伴中成长的,他们少年时在音乐中寻找快乐,不知不觉长大成熟,之后,在琴声中寻找到了爱的归宿。琴是爱情最好的媒介,每个年轻的刀郎人都要有把琴,琴音是年轻人谈情说爱时的语言,以乐音代情,以歌声盟誓,以琴作为信物。

沙得尔·沙依提与妻子孜娜甫·乎达拜迪生有六个子女,他觉得只有三儿子买买提·沙得尔是可塑之才。沙得尔·沙依提日常生活中非常随和,却很在意传续刀郎乐的规矩,对儿子买买提·沙得尔管束很严。据沙得尔·沙依提自己说,他采用的口传心授方式,是从他的老师亚克甫·海依坦那里学来的。

沙得尔·沙依提承包的田地由儿女们代为耕种,他享受政府给予的刀郎艺人专项生活补贴,晚年生活无忧无虑。沙得尔·沙依提常常被人邀请参加刀郎麦西热甫活动,用艾捷克为歌舞伴奏,在这种场合,经常会遇到契阔已久的琴友,他偶尔还会用沙哑的嗓音唱一首情歌,极兴时,手舞足蹈,老泪纵横。

沙得尔·沙依提希望我去拜访刀郎老艺人木沙·尼牙孜,并一再嘱托代他致以问候。

与沙得尔·沙依提不同,木沙·尼牙孜五岁时的启蒙老师是一位刀郎热瓦甫乐师,九岁时开始专攻艾捷克琴,曾师承多名刀郎民间乐师,逐渐形成自己的演奏风格。木沙·尼牙孜使用的艾捷克与别人不同,琴身反装在共鸣箱上,音色淳厚,空旷而悠长。据他自己说,年轻时听到沙漠中风暴过后发出的浑厚响音受到启发,多次改装才定型,这把与众不同的艾捷克,被他视为至宝。

木沙·尼牙孜年轻时将每一场刀郎麦西热甫当做节日来过,在村民的眼里,凡有他参加伴奏的麦西热甫,即使是小型的麦西热甫,也能感受到节日的喜庆气氛;但他又是一位独行者,时常怀抱着那把艾捷克,行走在沙漠边缘,当有人循着琴声寻找时,已不见他的身影,这是他生性孤僻的一面。

十三年前,木沙·尼牙孜的妻子去世,从此他变得沉默寡言,与过去相识的刀郎艺人很少有来往,如今,他与小儿子同居一处,晚年的景况不太好,有人曾劝他再娶,他反问:“她长得漂亮吗?不漂亮!我可不要!”诙谐中带有几分苦涩。

从我进门伊始,木沙·尼牙孜一直没有放下怀中的那把艾捷克,他调侃说:“一个人一生可能会讨几个老婆,但他钟爱的琴只能有一把。”他说自己的生活可以过得差一些,但琴艺上绝不输人,木沙·尼牙孜心理平衡靠的是精神上的欢乐,而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这或许是不同于常人的一种观念,但却真实存在。

木沙·尼牙孜说自己的艾捷克不传给儿子,传了,他们也不懂,在他终老时,要带走这把琴,因为另一个世界里也缺少像他这样的艾捷克。

我不知道木沙·尼牙孜所说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关心的是麦盖提健在的刀郎老艺人已不多,他们都是传承刀郎文化艺术具有代表性的民间艺人,而且,还有三个散佚的刀郎木卡姆期待着他们挖掘、整理出来。我将继续记录下这些民间刀郎老艺人,因为他们的名字不可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