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镇一方的福全城
元明之际,倭寇屡屡在中国沿海骚扰。由是朱元璋建立明朝不久就在沿海大建卫、所城,以作为内地的屏障。晋江本是泉州的海上门户、军事要地,一时建起了永宁卫、福全所、石湖巡检司、深沪巡检司、乌浔巡检司、围头巡检司等大大小小的城池。无奈许多坚固的城墙最终还是被倭寇攻破。倒是晋江百姓的英勇抗争,成为保护家国最有力量的干城。
明清易代,郑成功挥师东渡,驱逐荷兰殖民者,收复祖国领土台湾,及后来施琅宁靖海疆,把台湾纳入祖国版图,均是中华民族史上的壮丽篇章。从原先追随郑成功抗清到后来追随施琅攻克澎湖、台湾的晋江将领之众多,可见历史上晋江人对祖国统一大业的贡献。
晋江市金井镇福全村,北接乌浔、深沪,南连溜江、围头,宋元以来为番舶出入之门户、海防之要地。明洪武年间建福全所城,为永宁卫辖下五个千户所之一。在历史上曾发挥过抗倭御寇、保境靖民的重大作用。现城墙已毁,残垣犹存,城内保存有旧时街道格局、多处古建筑遗址、古代碑刻和摩崖石刻。于2007年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建设部、国家文物局公布为第三批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福全自古是海上交通的门户,哨守要地。明代《海防考》云:“福全西南接深沪,与围头、峰上诸处并为番舶停泊避风之门户,哨守最要。”元、明之际,中国沿海屡遭倭寇侵扰。盖当时日本南北朝战争,其失败的武士,流为浪人,与活跃于九州、四国间的走私商人勾结,不断来中国沿海进行走私、抢劫,我国称之为“倭寇”。明朝建立之始,明太祖朱元璋为防倭寇,下令中国沿海北起辽东,南至钦州修筑了150多座卫、所城,派兵屯驻;同时颁布“寸板不许下海”的禁令,杜绝对倭寇的贸易及接济。
《明史》载:洪武二十年(1387年)明太祖令江夏侯周德兴至闽,“按籍佥练,得民兵十万余人。相视要害,筑城一十六,置巡司四十有五,防海之策始备。”《晋江县志·海防志》载:“洪武初,禁民不得私出海。洪武二十年,令江夏侯周德兴人抽三丁之一,为沿海戌兵防倭。移置卫所,当要害处。时泉设卫一,曰永宁;守御所五,曰福全,曰崇武,曰中左,曰金门,曰高浦。又设巡检司一十九。是年,设浯屿水寨。”
福全所城范围包括现今福全村及溜江村的一部分,“周六百五十丈,基广一丈三尺,高二丈一尺(《八闽通志》记:连女墙三丈一尺),窝铺十有六;为门四,建楼其上。”其规模小于永宁卫城,而较中左、金门、高浦等所城高大。城墙中间夯土,内外皆以采自本地的1米左右长、24厘米见方的花岗岩条石纵横交叠垒砌,相当坚固。城外挖有壕堑,现已填没,只留“南壕尾”、“北壕沟”等地名。福全城围形似葫芦,故有“葫芦城”之称。
城设四门。西门是通向泉州的主要通道,名“迎恩门”,门外原建有四板、八板的石桥各一座,俱长二丈左右。成化十年(1474年),千户蒋辅建有一亭,名“迎恩亭”;西有庵,为行人憩息之所。出西门为驿路,上连苏庄铺、山前铺、白塔铺、新亭铺、宝月铺,通泉州城;另有一路向西,由白沙铺、西湖铺通安平。福全亦设铺递,置铺司一名,铺兵二名。
南门在今溜江小学处,前有高十余米下临大海的陡峭石坡,得天然守望之便;右边设一水关,今遗址尚存;出南门五公里,有围头司城。
东门面海,门外三五百米处建石塔一座,以镇水口;石塔与左面海边一座方形巨石遥遥相对,被视为该城风水——一剑一印。
北门外是后安、石圳等村,由此向北四公里,有乌浔司城,再往北即深沪司城。北门右边,设水关一,今尚存。
福全建城时并建有官署,即福全守御千户所,两廊列十百户所。所治之右,建城隍庙;所西门内之右,建旗纛庙。又建营房八百五十三间,辟教场一处,占地十余亩。
福全城内有“元龙山”,巨岩巍立,登临可瞰东海,是天然的瞭望台,太平时期多有文人墨客来此游玩吟唱,在附近留下“山海大观”、“吉龙飞渡”、“海山深处”、“桃源洞”、“元龙山”等多处摩崖石刻。此外,城中还有三台山、嵋山,又有当年采石建城凿成的龟池、官厅池和下宫池。民谚云:“三山沉,三山现,三山看不见。”所谓“三山沉”指三处池塘;“三山现”指元龙山、三台山和嵋山;“三山看不见”则指其上起盖城隍庙、临水夫人宫、保生大帝庙的三处岩石。
当年,建城工程浩繁,动用人力、物力甚巨。据《石圳李氏族谱》记载:“吉龙之山,环大木数千株,延袤望山一带,隐然一邓林也。后福全所筑城,伐木盖军营,山木遂一空。”乡里至今还流传着建城之始,军士施白灰划界,城内鬼哭三天的传说,以及城修毕时,怨恨周德兴的百姓用唢呐吹奏送殡乐曲送他出城的传说,都反映出建城时官府强迫百姓服徭役和过度征敛给地方带来极大的痛苦。
福全城后来有几次增修,更具规模,见于记载的有:
永乐十五年(1417年),都指挥谷祥增高城垣四尺,并筑东、西、北三月城。正统八年(1443年),都指挥刘亮、千户蒋勇增筑四门敌楼,各高二丈五尺。
成化五年(1469年),正千户蒋辅重新(千户所及两廊十百户所)。
清康熙十六年(1677年)总督觉罗满保、巡抚陈瑸再修(福全城)。
明初的编制,福全所的兵员定额为1120名,分三个兵种:守城训练的称“见操兵”或“往操兵”;配合永宁卫、漳州卫轮班戍守浯洲水寨(万历年间并驻防澎湖)的称“出海军”;屯田种粮的称“屯田军”。因士兵或抽自民户,或调于外省,或由罪犯配发,所以经常发生逃亡,军队的数目渐次减少。至隆庆间,只剩操、海军116名,屯田军117名。
除负责防守所城和轮番驻守浯洲水寨外,福全所还辖有垾寨一处(在晋江南十都潘径);屯田新旧二所(共田地六十七顷二十亩,屯田旗兵二百二十四名。南安县一所,在县北九、十都东埔;惠安县一所,在县北二、三都涂岭等处);烽燧十处:安平(在县西南八都)、坑山(十六都)、东门外、洋下(上两处在十五都)、陈坑(在十一都)、石悃、潘径、隘埔、石头、肖下(上五处在十都)。福全负责巡逻的海域“北到大岞(惠安地),南到料罗(金门海湾)”。
明初,国势强盛,海防尚属平静,其后政治日非,军事渐显颓势。嘉靖年间,倭寇猖獗,侵扰沿海数十年,所至勾结地方盗贼,肆意烧杀,掳人取赎,以至于拥众数万,攻城掠地。据载,嘉靖三十四至四十三年(1555-1564年),倭寇在泉州作乱,泉州城、永宁城、安海城数次被围攻,永宁城曾两度失陷,浯屿(金门)长期被倭寇占为巢穴。在这严峻的时期,福全城数次经受血与火的考验。如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倭寇围福全,邻近乡民多避难在城中。当时,福全千户蒋镒谋众欲逃郡城,福全秀才蒋君用挺身而出,对众人申明大义:“吾先祖起汗马劳,移籍兹土,以保子孙。折先德非孝,避难非义,坐视里党焚溺非仁。”众素服其孝友信义,皆听其令,协力守城。时值霖雨,疫病流行,君用破家纾难,病者施药,守卫者给粮,自己身先士卒,“寝饭雉牒城上”。军民坚守了四个月,然后出敌不意举行反攻,一夜连破五营,迫使倭寇卷甲宵遁。又如万历十六年(1537年)、四十四年(1565年)海寇两次攻福全,海上喧喊可闻,都被当时誉为“才勇冠泉永二卫”的福全千户蒋学深迅即迎击而遁去。为此沿海一有寇患,周围的乡村居民就避难于福全。正因为福全城雄镇一方,保障了沿海的安全和经济发展,使这里成为人文荟萃、经济发达的地区。
福全历来有“万人烟,百家姓”之说。至今,村中尚有蒋、陈、林、吴、许、曾、尤、卓、郑、苏、黄、王、赵、温、庄、张、翁、刘、李、何、洪、蔡、留、巫24个姓氏。按明代制度,屯驻兵士都带有家眷,福全置兵千员,连带眷属就有3000人左右,再加上居住城中百姓,人口估计在5000人以上。
福全城内分十三境,各境均建有宫庙祀奉境主。分别为:英济境(祀关帝)、泰福境(祀土地)、东山境(祀临水夫人)、育和境(祀保生大帝、玄坛真君)、迎恩境(祀杨王爷)、定海境(祀关帝)、镇海境(祀观音菩萨)、宝月境(祀许真君)、威雅境(祀土地)、嵋山境(祀四王府)、游山境(祀尹王爷、黄王爷)、文宣境(祀舍人公)、陈寮境(祀保生大帝)。合城供奉的庙宇还有城隍庙、妈祖庙、圆觉庵等。
福全街道纵横交连,有“丁字街”之称。比较有名的有北门街、西门街、泰福街、庙兜街、文宣街。从各姓氏族谱可知,当时所城除驻军外,还有农民、米商、布商及“远商异国”的海商,有医生、堪舆师、铁匠、银匠、磨坊主等,可谓百业繁兴。其中也有一些大商人,如蒋氏七世祖蒋继勋,“乡人待以举火者五百余家”,能在永春一次性付款买下数百顷田地。
按规制,福全所也建有朱文公祠。在提倡文风的明代,城中由科举出身的人很多,至有“无姓不开科”之说。如留芳(成化癸卯科举人,南雄府通判)、留志淑(弘治乙丑科进士,官至浙江左布政使)、陈露(嘉靖甲午科举人,肇庆府同知)、陈绍功(万历庚辰科进士,浔州同知)、留震臣(万历甲戌科进士,刑部主事)、留敬臣(万历丙戌科进士,官至贵州副使)、蒋光彦(万历壬辰科进士,官至广东布政司参政)、蒋光源(万历辛丑科进士,南京国子监博士)、蒋德璟(天启壬戌科进士,官至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蒋德瑗(天启乙丑科进士,兵科给事中)、郑望岳(隆庆丁卯科举人),多是见载于《泉州府志》、《晋江县志》中的名臣。
此外,福全还出过蒋际酉(即蒋君用)、陈洪椿、陈国贞等名医,出过像蒋熺那样八岁能文能诗的神童。可谓地灵人杰,英才辈出。
清顺治三年(1646年),清兵南下福建,南明隆武政权灭亡,郑成功据漳泉沿海继续抗清。泉南一带成为郑、清两军交战之地。因郑军水师势盛,晋南沿海包括福全、围头、东石基本上属于郑军势力范围。顺治末年,郑成功进攻南京失败,回守金门、厦门,并移师东渡,收复台湾,晋南一带落入清军之手。顺治十八年(1661年),为断绝沿海百姓对郑军的接济,清廷下令沿海三十里居民全部内迁,寸板不得下海。时人记:“上至辽东,下至广东,皆迁徙,筑短墙,立界碑,拨兵戍守,出界者死。百姓失业流离,死亡者以亿万计。”福全城于此时遭受空前浩劫,以致走向没落。
“圣旨既下,万民流涕,严限数日,立刻搬移,如有不遵,尽以违逆诛杀。如是而祖宗数百年之江山田宅,随复而为丘墟战场矣!嗟此无辜,同为屠戮。壬寅之岁(1662年)迁民流离失所极矣,加以饥馑荐至,辗转沟壑,而孑遗之黎民,至于十无二存。流落二十余载,卖身旗下,或从事军伍,不一其人……而台湾诸地,颇称荡平,始有圣旨,发回迁民。”有关迁界的血泪史,散见于各姓氏族谱中。而福全城隍庙清光绪间立的《重修城隍宫》碑文亦记:“国初,海氛寝炽,所城内外寺院、民居,悉遭毁劫,斯庙亦煨烬……”证实福全所城当时遭到毁灭性的破坏。即今尚存的蒋德璟故居遗址,时因烈火焚烧,使庭院中那二尺余宽,七八寸厚的大石硶碎裂呈网状纹。福全东门外临海处的“印石”,曾被架起柴火燔烧裂成两片。石犹如此,其余可想而知。
由于破坏过于严重,康熙二十二年之后的复界,并未给福全带来多大的转机。福全《福凤山上林氏渊源本家世谱》叙:“福全自海疆底定,吾宗相招回籍,斯时堂构丘墟,垣墉荒废。值此靡室靡家,不过就祖地各构数椽以栖身……生存者衣食且不足,于兴复必无暇矣。”
当时台湾收入版图,成为福建的一个府,海峡东岸大量未开垦的沃壤及广阔的商机吸引着闽南民众,渡台者趋之若鹜。福全众多百姓为摆脱困境,离乡背井到台湾开拓谋生。渡台者以男性青年为多。本来经过迁界,福全生民十无二存,已不足千人,复经迁台浪潮,人口更是减少到寥寥数百。原本“百家姓,万人烟”的所城,变成一个普通的村落。
福全所世袭千户
晋江金井福全村,北接深沪,南连围头,唐末就有中原移民卜宅开垦,宋元以来为番舶出入之门户,海防之要地。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开国大将江夏侯周德兴在此建造福全所城,设守御千户,统兵千余。与崇武、金门、中左(厦门)、高浦同属永宁卫管辖,守卫泉南一带海防。福全千户所下设围头、乌浔、深沪、祥芝4个巡检司,负责巡视“北到大岞,南到料罗”的防区,并有水操军,轮番驻守浯屿水寨。
查《晋江县志》,所记“福全千户所正千户”只有4人:蒋元启(成化间袭)、蒋继实、蒋鉴(俱嘉靖间袭)、蒋学深。其实福全千户所终明之世有过15位千户,全由第一任千户蒋旺之后裔世袭。现存《福全蒋氏四房北厅序谱》留下这方面的具体记载,可补史料之缺。
福全第一任千户蒋旺是明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来上任的。他是安徽凤阳府寿州延寿乡人,朱元璋的老乡,自元至正十四年(1354年)一家子追随朱元璋打天下,身经百战,出生入死40多年才得到一个世袭千户的官职,真不容易!
谱牒记:
一世蒋旺初名旺六,甲午(元至正十四年,1354年)二月,其父蒋成率带橹、真、兴、旺六4子投军。蒋旺六“七月从克滁州。乙未闰正月陈也先犯和州,祖(指旺六)从诸将复和州。五月攻打三江口水寨,擒也先。六月朔,从自和阳渡江克采石,攻下太平婺州。丙申二月,祖从攻破中丞水寨。三月三日,攻破陈兆先营寨,擒兆先。十月克南台。十七日克镇江。四月从克金坛,守御漂阳。丁酉三月从克宜兴,守御。戊戌十二月从克处州。庚子二月取回守御婺州。三月从克信州。闰五月陈友谅犯龙江,调回守御龙江峡。癸卯四月,千户周李选充百户孙敬下总旗。六月祖往宝庆听调,十月随参政征进宝庆。丙午,祖回守益阳。八月随本卫指挥胡攻克紫良崖等处。吴元年丁未十一月,祖从征进广西,克永州等城池,洪武三年庚戌十一月,祖从总兵官征进湖广茅岗,杀直灵蓉。四年辛亥四月,从指挥湖海得政克云飞寨。寻从总兵官攻打五开铜关铁寨等处。六年癸丑,调拨武岗等寨总旗。九年丙辰十月初二日钦除福建兴化卫前所百户。当年调应天卫把都千户所百户。十年丁巳勅授承信校侯。十三年庚申三月,掌领旗兵一百二十名,调拨凤阳卫右千户所。十七年甲子,从总兵官定远侯王弼、大总兵宋国公冯胜讨呐哈,调拨朱指挥前哨,取金山,直至密河等处。回还山海卫,当月随征西永昌侯蓝玉前征太宁操练,九月取回赴京,十二月钦依复职,授福建永宁卫前所百户。二十二年己巳九月,随总兵官王征进兴宁长乐等处。廿三年庚午正月回卫。二十五年壬申以老疾致仕。”退休三年之后,即二十八年乙亥(1395年),朝廷方授予蒋旺六世袭正千户之职,带着长子蒋正到福全千户所就职。相传授官时,朝见朱元璋,朱元璋听了他的名字,说了一句“旺好”,旺六就叩头谢恩,改单名为旺。
二世蒋正(?—1417)号洪谧,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袭职为永宁卫前所百户、昭信校尉,二十八年袭封为永宁卫福全守御千户所正千户、武节将军骁骑尉。九月到所就职。相传他在永乐中为同僚告讦,说他在建文帝时曾被召入京授职,篡位的永乐皇帝疑他不为己用,派人逮他往京师诏狱,蒋正行至淮安时仰药自裁。其夫人高氏,很有才能,来福全上任后还自己垦田耕种,所人、军士尊称她“乌奶奶”,当时随蒋正北行,丈夫死后,即以病死告官验明,火化负归,故其后人得以世袭。
三世蒋勇(1388-1431),号永赠,蒋正长子,八岁时随祖及父移封福全,永乐十六年(1418年)袭封千户。主持增筑所城四门敌楼,政绩载于《福建通志》、《泉州府志》。宣德六年辛亥(1431年)病故。
四世蒋玉(?—1438),号宣授,蒋勇长子。宣德七年(1432年)袭封,正统三年(1438年)病故。
五世蒋辅,号乐庵,蒋玉长子。正统五年(1440年)袭职,至成化十一年(1475年)致仕,在任三十一年。有威惠,军民为塑像立祠祀迎恩门(西门)外。时承累世家业,建第宅,造家庙,置田业;曾偕同都指挥刘亮筑敌楼有功,布政司称其“才干弁”。不过他因误听术士的话,说什么“白虎方关”为他家带来不利,将城中山石高峙奇敞的元龙山铲除三分之二,让识者很惋惜。
六世蒋元启,号慎庵,蒋辅长子,成化十三年(1477年)袭职。在他之前几代,还没有融入当地社会,“家中咸官话,举动必有礼,俨若有司然。”但到了蒋元启,“少为书生,与泉诸名公友善。”蔡清、温良、黄河清、李汝嘉、黄瑗等名士都与他经常往来,相访题诗,李汝嘉、黄瑗还同蒋家联姻,蒋家修族谱,蔡清为其作序,由温良书写。时安海重建石井书院,蒋元启也助俸二石。又“以俸资整兵器、完城堞”,得军民信爱。弘治十七年(1504年),有某参将巡视海岛,索要戍守海上兵士的钱银,激起哗变,将其扣押,准备杀他,最后还是蒋元启出面,自己拿出三百两俸银,为海上兵士送去粮糈,善为劝谕,这才放出那参将,平息了一场事变。故当时评价泉州府的武官,都以蒋元启为第一。
七世蒋继实,字习靖。蒋元启长子,嘉靖元年(1522年)十月袭千户,掌本所印兼出海捕倭盗、带浯铜游兵把总。他自小就有军事才能,在府学读书时,俞大猷事之如兄,常相互切磋。骑射皆精,更长于海战,能穿着钉靴绕哨船栏外的船沿行走如飞。抚军士以恩,凡出汛者加例倍恤,兵卒皆听服,百户阎恭、陈庆率合所军民为勒“怀恩碑”赞颂,由黄澄撰文,其碑至今尚存。其时海上有李文信、林凤、吴平等“海盗”纵横,那时的“海盗”,其实也是一些在禁海令下出海贸易,敢于与官兵对抗的海商。蒋继实曾在海上与林凤作战,对方带有多船货物,蒋继实截获其两船饶瓷(景德镇瓷器),对方追赶上来,用长竿钩住官军的船沿迎击,蒋继实令兵士“将两船瓷器飞射,碎贼脚无站处,彼船渐重,我船渐轻”而将对方俘获。又有一回,蒋继实打听到李文信在其寨中拥姬妾宴饮,自驾船突袭,一举擒了李文信,并获其妻、妹,当他向上司报捷后,上司却攘其功为己有,还要他上交所有缴获的贼赃番货,妒忌他的同僚更造谣说他接收李文信“珍珠一斗、金一瓮、蔷薇露万觔”。于是上司索要更多,蒋继实十分愤怒,干脆放掉李文信,使登舟脱去,而招致落职听勘。最后还是把所有缴获分赠当道者才得了事。
蒋继实素有知人之见。有一回,一个同安相命先生来福全为人看命,蒋继实招待他吃饭,相命先生举着筷子迟迟不动口,一问,才说他有个儿子帮挑行囊出来,还没有吃过早饭,蒋继实赶紧让他把儿子叫来,一看这小伙子虽衣裳褴褛,却目光炯炯有神,就说,你这儿子将来必成大器。准备把自家的妹妹许配给他。无奈母亲坚持不肯,蒋继实说:那是妹妹福薄。就把族弟蒋继伦的女儿许给他,并出钱为办嫁妆,这年轻人就是后来读书高中、官至兵部尚书的陈道基。蒋继实有个女儿,嫁给安海秀才王慎中,后来也做到河南右参政,文名满天下。
八世蒋镜,号龙谷,蒋继实长子,嘉靖间袭正千户。他从小聪明,年纪轻轻就成为泉州府学的秀才,会写圆健的赵体楷书,只是多了一些纨绔子弟的习气。既袭职考掌印屯捕,不久改掌崇武所印,又召为总督中军赞画,在浙江军门总督府胡宗宪、俞大猷手下办事。因少年得志,做事未免轻狂,曾被差遣回闽办事,与泉州知府熊汝达见面时,居然抗礼不拜,使熊知府很恼火。原来,熊汝达之前曾请参政王慎中为写文章,王不答应,而王慎中又因倭寇屡侵闽海,守边将领未尽守责,几次写信批评熊,熊知府早怀恨在心,既得知蒋镜就是王慎中的妻舅,更是火上添油。他就派人到福全所查勘蒋镜的劣迹,果然查到他“原官屯印时放收银米,积分厘至四百两”,遂以“侵欺边海钱粮罪”把蒋镜革职,又查到蒋镜在本所,有军士从海中网起一方宋砚,蒋镜想夺为己有,军士不答应,时军士的妻子小产未愈,被拘问讯,蒋镜踢了她一脚,后来军士的妻子死了。为此,蒋镜被拘下狱,当时,镇抚司的官员都为他求情,就是熊知府不答应,王慎中也认为该让他受些责罚,也消消熊知府的怨气。谁知蒋镜傲性不改,要打他板子的时候还大喊:平生还没见识板子的教训,今天可是胜读十年书了!熊知府气得大叫用力打,结果屁股都被打烂了。本来用人尿可以疗伤,蒋镜却使气,喝酒吃肉,结果死在镇抚司狱中。而熊知府还日夜催逼追银米纳赃,幸亏派来办理追赃银的永宁卫经历刘志义是个明白人,知道蒋镜的“侵欺边海钱粮罪”有冤屈,就为其排解,而熊知府也有点后悔。最后就由蒋氏族人措集400两银交上,仍予保留世袭千户的职位。福全蒋氏感激刘志义,在街中为立碑颂德,该碑现犹保存。
八世蒋镒,号印山,蒋镜之弟,嘉靖四十三年(1615年)袭兄职任千户。他本是庸碌之辈,勉强当上个千户,有事没事,“终日仰屋,片筹莫展,唯中火酒、咸酒味,拼一生耳”。偏偏当时又是倭寇在闽南大肆狂獗之时,倭寇占据浯洲,攻陷永宁,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掳人取赎,地方上不少生活无着的流民也加入其中,使其声势更大。善良百姓,只好收拾点细软,往城中逃避。倭寇得知福全所城中有四围乡村不少难民躲避,是一块“肥肉”,就起兵前来,在城外安营扎寨,团团围住。蒋镒吓得手足无措,说是孤城难守,打算乘天黑带兵突围,逃往泉州。蒋氏家族中有一位叫蒋君用的秀才,是蒋镒的堂兄弟,听到这个消息,就挺身而出,尽力劝止。他说,祖宗立下汗马功劳,方得封世袭千户,丢失城池背弃先人是不孝,临难逃脱有负职守是不义,坐视百姓遭倭寇屠杀是不仁。除了开陈利害,蒋君用还亲自组织军民协力守城,吃饭睡觉也不离城头。又倾尽家资,为守城者施粥,为患病者施药,在艰难的环境中守城四个月,尔后乘机出奇兵攻敌,一夜之间,连破五营,倭寇只得卷甲宵遁。蒋镒在族人协力帮助下总算过了这一关。然而在上司及族人间评价一直很低。他在万历十年(1582年)退休。
九世蒋学深,字有资,号仰慎,蒋镒之子,万历十年(1582年)十月袭职。他生成身体魁梧,膂力过人,识字不多却善能雕造船模,射鸟钓鱼,种植花木,医治痘疹。颇得其姑夫陈道基疼爱。相传他袭职前从京城告别姑夫回来时,陈道基特为他取号为“仰慎”,意思是要他像其六世祖蒋元启一样有才干,还赠与宝剑一把和二袭红袍。在泉州卫所中,蒋学深很有名气,他手下军士出操,器械、阵法最为整齐,比较箭法,他九箭皆中,比试力气,四人抬不起的大石,他两手就轻轻提起,被评为“材冠泉永二卫”。但他为人少文,不喜趋奉,上司不喜欢他,只是蒋家当时做官通显的多,所以也不敢把他怎么样。万历戊子(1588年)五月,有一天夜半,海盗驾船来攻,喧哗一片,蒋学深提刀登城,海盗一看是他,就掉头逃遁了。万历丙辰年(1556年),曾攻破大金(在霞浦)等所城的海盗袁振驾舟来泉南登岸拜神,如入无人之境,守边将士皆闻警心惊,不敢出战。时蒋学深正为督粮厅召到省城,留难多日,闻知这一消息,也不顾得向上司告假,即时乘马从省城驰回,带兵上了城头,一时旌旗招展,鼓角齐鸣,停泊在海边的盗船见克星来到,赶快扬帆逃走。正担忧海盗侵扰的兵备道詹士龙大喜,下令褒奖,督粮厅也因此不再追究,说是:“微将军迅行电扫,几误大事。”蒋学深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病故。
十世蒋德榜,号参文,蒋学深之子,天启五年(1625年)二月袭封武节将军骁骑尉福全守御千户所正千户。崇祯五年(1632年)四月病故。
十一世蒋燧,号惠庵,蒋德榜之子,崇祯七年(1634年)二月保送赴京,在羽林军前卫前所服役,八月,授本卫所世袭千户,到任掌军务。崇祯九年(1636年)四月病故。
十一世蒋焕,号泉侯,蒋燧之弟,崇祯十三年(1640年)二月袭兄职,十月病卒。
十世蒋德模,号莲岗,隆武元年(1645年)四月,是时闽地正处于明清交战时期,以侄孙蒋乾隆年幼,借袭福全所正千户,是年升授永宁卫指挥佥事,七月到任掌印务并署理军政。十一月病故。
十一世蒋煜,号章侯,隆武二年(1646年)二月,以侄孙蒋乾隆年幼,借袭福全所正千户,五月到任掌印务与考军政。
此后,南明隆武政权被消灭,泉地被清军占领。福全蒋氏传承了十一代十五人的世袭千户职位终于结束。
寻访失去的乌浔城
《八闽通志》“官署”载:“乌浔巡检司在十六都。旧在安溪县大西坑,徙置于此。”《晋江县志》“城池志”载:“乌浔城,在十六都。明江夏侯周德兴造为司城。周一百五十丈,高一丈八尺,窝铺四。有东西二门,各建楼。”“兵制志”载明代“围头巡检司、乌浔巡检司、祥芝巡检司、深沪巡检司,以上四司,旧设弓兵额各一百名,万历时各存一十八名”。清代“乌浔汛,兵十名。”乌浔城,这是一座当时与永宁卫城、福全所城、深沪司城、祥芝司城、围头司城一起捍卫泉南沿海安宁的明代的古城。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这不仅因为它在历史的风雨中已经废圮,还因为它所属的地名早就由“乌浔”变更为“科任”,即使有心探访的人也很难寻径,只有看过当地的族谱才会明白它的古名。
科任即古名乌浔的村庄在深沪镇东南,紧邻大海,背后是一座称为“大山”,其实海拔仅73.2米的丘陵。现村庄人口近5千人,有陈、吕、许、蔡等20个姓氏,居民历来以农、渔为生。其土地瘠薄,收成有限,故出洋往菲律宾谋生的很多,村中建有不少新旧错杂的华侨楼房,挨挨挤挤,相当密集。
乌浔城在村庄东北面高阜处,城墙早在50年代就被拆掉,在城址上建起一幢幢民宅。而今仅存东面一小段石砌城墙和一口城里用做储水池的“城隍窟”,但也大为缩小,仅存二三十平方米的一段,还有东北面的城隍庙,其余的遗址只有靠当地老人的指点才能辨认出一个大概。据老人的指点看来,该城呈南北长,东西短的长方形,占地约一万余平方米。东北面紧靠着悬崖,下临大海。东面是一片陡峭的石坪,延伸数百米外即是烟波浩瀚的海面。西面本是旷野,而今已成为一片村居。南面是一片缓坡,自早就建有不少民居。村人说,城有东西南北四门,北门、东门不设门户,只有西门、南门有设门。这与县志所记“有东西二门”的说法有出入。从现场看,所谓北门,其实只是一条巷道,这应该是后来城墙倒塌,城基被占用做宅居地,村民为出入方便才留的。临海的东门,本有一条石栈道通对面较平坦石坪,即当时的校场,而今栈道还在,校场已被起盖民居。作为一座海防的城,临海一面本来应该设有城门,所谓不设门户,应是后来乌浔城失去海上防御功能,专防陆上盗贼时才形成的。西门相传为虎门、凶门,村中婚丧喜庆从不走这条路,只从南门出入。说是南门,事实是在城的西南角,开一个朝北的大门,现在此处已成为村中集市所在。据村人回忆,西门是个拱门,南门是个方门,上面都有门楼,而且一直保留到民国年间。
城围内有数十座民居,有新有旧,以许姓人家居多。还有两座祠堂,一为许姓祖厝,一为李氏宗祠。笔者怀疑许姓是最早来司城当主官的,村中的老人说不是,最早的司城主官姓王,但这也只是先辈传闻,没有文字依据。名为宝瑞祖屋的许姓祖厝大门口有一座高约1米,径约2米余,裂为五瓣的天然大石,酷肖一朵莲花,名曰“福莲到石”,据说这是当年江夏侯为选择的风水,又说这里是城的中心点,称之为“城脐”。宝瑞祖屋内有一方碑刻,上记:“我开基始祖福进公于元末由梧坑迁居科任祥光山……传至八世子带公,讳仕绅,号本正,分居瑶城,俗称石城……十世岳镇公,讳钥北,号关西,生于隆庆六年十月二十日,卒于万历四十五年八月二十日,授徵仕郎,后出任广西南宁府宣化县正堂。万历三十六年覃恩顶带回乡谒祖,建府第,筑城垣,始称瑶城。……城高丈余,设东西南北门,东门外有校场,城中有花园、古井……”据这段文字,可知俗称后城的乌浔司城又叫石城,还有一个雅称叫“瑶城”,这可能与它是用当地盛产的花岗石砌筑有关;又可知道,该城在当地乡绅倡导下,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有过一次重修,因为在那之前,日本出兵犯朝鲜,又图谋进占台湾,明廷对沿海防务相应作了一些整顿。
有城就有城隍庙。乌浔城隍庙坐落在城西北,三开间一进,东面并列一间厢房,坐北朝南。庙为上世纪90年代重建,门前分别嵌有民国戊子年(1948年)《重修城隍庙及新建东宫房乐捐者芳名录》碑和1990年刻的《庙志》碑,上刻:“城隍庙始建于万历乙未年(1595年),乾隆丙戌年(1766年)重修,民国戊子年重修并扩建东宫房,共和庚午年桐月重修,又扩建东西殿、管理房,筑墙建公厕、铺埕。”城隍庙门匾镌“瑶城福地”,楹联镌“善恶不爽锱铢,尔欲欺心神未许;吉凶岂饶分寸,君能昧己我难瞒。”“善恶到此难瞒,不必案前多叩首;瑕瑜从来瞭徹,岂容台下细摇唇。”可见这里城隍神的职司已由捍卫边境转化为奖善罚恶。神橱内安奉神像,上挂彩幛,绣“福全城隍公”“敕封忠佑侯”,乌浔不奉本司城隍而敬奉福全所城隍,这大概与乌浔司本归福全所管辖有关。城隍庙后有一垛岩石,称“野猫石”。相传过去司城的将官杀人常选在这大石上,挥刀把人头一砍,然后就一脚踢下山崖——论理处置人犯生死这样的大事还轮不到巡检司这最低一层,可是居然为人们所习见,旧时代的草菅人命由此可以证实。
明初选处于深沪、福全之间的乌浔村建城,在村后大山上建有烽火台,使其成为东南海防的哨守之地。但几百年间,这里却与邻近的各卫、所、司城不同,没有倭寇、海盗问津的记录。问其所以然,倒不是有神明保护或倭寇、海盗对此地特别关照,而是因为乌浔周围的海面,布满着大大小小的礁石,非唯大船不能进入,就是小船也要对海道十分熟悉才能顺利入港。而在村庄西面,即通往陆地的路径仅有三条,都是从红土高崖下冲沟间经过,俗谚谓:“乌浔三条冲,抵得百万兵。”有此天然屏障,敌人自是不敢冒险来犯。由是,在和平时期,海道的不通畅,却也限制了该村向海上发展。
黄重楷智退倭番
晋江有一句俗语“恶得像倭番”。“倭番”,就是历史上的倭寇,本来是指14-15世纪在日本封建割据势力庇护下到中国沿海进行走私、抢劫的日本海商与海盗集团,到明代后期,又有不少中国沿海的匪盗游民加入其中,为祸更烈。明嘉靖末年是泉州一带受倭寇残害最严重的时候。仅就晋江来说,受倭寇围攻劫掠的记录就有数十次。
万历《泉州府志》“盗贼类”记:
(嘉靖)三十七年四月,倭四百余从郡境长坑头登岸,由龟湖突至安平市,杀掠数日乃去。
是月,倭又四千余……分二支……一由清源山前寇南安,陷之,五月初三日至郡城石筍桥。城中固守二十余日,贼复攻永宁城,不得入乃去。
三十八年三月,倭复寇郡,至石筍桥。初七日焚营边屋,十一日南往安平。时安平城已完守,贼不得入,复至郡南新桥……乡兵被贼驱回,与乡民男妇奔赴城者,坠死千有余人。贼竟排桥门至车桥,大焚民居,直至城下,官兵以鸟铳拒退。
……复至安平城下,遂散劫海都,时郡城分□而守,目不交睫者凡四阅月。
(三十九年)三月,又一支在浔美登岸焚劫,四月至车桥焚屋杀人,直至城下,官兵以石拒退,又一支从法石登岸焚劫,亦至南门城下焚屋而去。
四十年,倭自漳州掠同安,正月历劫晋江屿头、沙塘、陈坑、石菌等处……倭寻至吴店市、新桥南头烧房杀人,又至临漳城外烧房掳人。四月,又来晋江岭后、南安卢内等处遍焚民屋。
四十一年二月,倭攻永宁卫城,指挥王国瑞失守,城陷,据城大掠数日……三月倭复来攻,城再陷,军民为其杀伤几尽。
是时晋江贼谢爱夫等哨永春,苏光祚等哨仙游,施思备等屯南安,高老等屯晋江,江一峰等屯双溪口,清江老等屯英林、潘径,劫掠无宁日,掳人挟赎,既而民贫无赎,遍发大家坟墓,劫尸勒赎,惨不可言。
四十三年正月,贼入泉境涧埕、湖美等处,杀掠男女而去,又至安平,攻城三日弗克。戚总兵兵续至,贼闻,引去……
四十五年春,有倭航百余徒突至永宁,戚总兵截杀之。倭寇侵扰中国沿海,是自元代以来就有的事,为什么在明嘉靖年间如此厉害?那是因为上面嘉靖皇帝不顾政事,一心求神问道,国事由严嵩等一伙奸臣把持,朝政日非;下面掌兵的不负责任,吃空额,兵员大量减少,军队不加训练,没有战斗力。再加上沿海百姓有受官府欺压、贫穷无告,铤而走险沦为盗贼的,乘机与倭寇勾结,家神通外鬼,为充耳目,作向导,当打手,又用威胁利诱的手段,裹胁大量贫民,千百成众,流窜劫掠,以至攻城略地,杀人放火,闹得几乎不可收拾。
倭寇肆虐,苦的是善良的老百姓,除了一些较有家资的逃往城里,其他大多只能困守在家乡担惊受怕。不过,也有一些忍无可忍,起而抗争的义士。晋江十五都古安乡黄重楷就是其中杰出的一位。
虽然地方志书对这位农民出身的抗倭英雄并无片言只字记录。但在深沪镇运伙村龙泉宫古碑上,还铭刻着他的姓名。
龙泉宫在深沪镇运伙村的吕宅、狮尾、石井三个自然村之间,其地空旷清幽,宫以前面一个半月形石底浅池泉水常年不竭而得名,宫中供奉田都元帅,由来已经几百年了。宫前立有清代《修龙泉古地功德碑》,字已漫漶,序言是:“崇奉元帅府迄今数百年矣。溯自前朝,倭番寇闽中,渐及泉南,时有古安乡黄公讳重楷,会集八乡人……但庙宇延年已久,不能有兴而无废,兹得坑西蔡君登科,见庙貌之倾颓,伤神……因鸠工匠修葺之,丹雘之,而神像亦塑以庄严焉。爰于去年月……”该碑镌刻的时间是清光绪辛卯(1891年),记录了明嘉靖间倭寇犯泉,黄重楷会集八乡人抗倭的事实。虽然记述简单,但足以与民间的口碑互相印证。
民间相传:黄重楷,古安村人,平生务农,略知诗书,素忠直好义,得人敬服。时倭寇分头在泉南烧杀抢掠,有一支就将营盘驻扎在十五都,附近的坑前、坑后、吕宅、狮尾、石井、西透、坑边、颜厝、东山、柳山、畲下、古安、坑西、莲厝、晋井、石圳等称为“八乡”的村落悉受其害。近千名倭寇盘踞在这一带,不但每日要吃要喝,都盯在乡民身上,像针上削铁;谁家有个姑娘媳妇的更是要躲躲闪闪,怕被糟蹋了;稍微有点钱的,便被绑了票,要家里拿钱赎取,不然便被杀害;好端端一个人间世界,顿时被弄成凄惨地狱。黄重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偷偷与几个朋友商量如何赶走倭寇,大家都摇头说难,认为让手无寸铁的乡民去对付这些杀人杀红了眼睛的强盗,无异于以卵击石,羊入虎口。黄重楷再三思忖,众人所虑不无道理,但总不能眼看着乡亲这般受苦受难,对倭寇既难力敌,就来个智取,他终于想出个主意。
于是,黄重楷秘密地走家串户,把八乡走了个遍,召集各乡一些有胆识、有义气、志同道合的人,到地处僻静的龙泉宫聚会,说出自己的计划,让大家在一个约定的夜晚,带领乡人出动,逼近敌营,虚张声势,自己准备单身闯敌营下战书,逼令倭寇退兵。他说,成事则已,不成事也只牺牲自己一人。大家对黄重楷敢于蹈险救民的精神很感动,都愿意配合。一起在田都元帅神像前叩头宣誓后,就各自分头行动去了。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夜晚,黄重楷雄赳赳地来到敌营前,营前也不见一个守卫——据说倭寇也有能人,营地是按阵法安排的,前后留有二门,一为生门,一为死门;从生门入者可以安全走进去,从死门入者定遭乱刀砍死。也不知黄重楷是早已探明还是神明保佑,居然顺利地走进了敌营,见到敌酋,递上一封书信,信中大意是谴责倭寇罪行累累,说明各乡民众已忍无可忍,今夜准备与之决一生死。倭寇的头目想不到有人夜闯大营下战书,着实吃了一惊,又见黄重楷气概从容,应是有备而来,遂不敢贸然从事,走出营门一探究竟,朦胧月色下只见远处黑压压密攒攒一大片,不知有几千万人,正慢慢向营盘逼近,虽然没有听到高声呐喊,但那行进的脚步声像阵阵闷雷使他心惊肉颤。敌酋心想,手下这些乌合之众怕不是众多乡民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走为上策,就装出一付好面孔,对黄重楷说:既是为地方所不容,我们愿意连夜撤离。黄重楷便回答,这可得回去向主事之人请示。待黄重楷往回走,倭寇的头目马上发下号令,带着部下兔子一样地跑了。
事实上,八乡出动的百姓统共也不过千把人,哪里来的数千上万?原来这些日子他们每人都在家里偷偷地用菅草扎成几个草人,在这一天晚上笼总用竹竿挑出来,远远看去,一成十,十成百,就变成千军万马了。至于那沉重的脚步声,是他们用手中的棍棒在地上用力杵捣发出的声音。
黄重楷和八乡的乡民就这样用计谋赶走了大队的倭寇。而龙泉宫也地因人兴,宫中的田都元帅被尊为八乡的境主神,轮流奉祀,每年正月十六神诞,祭赛献供者更是众多。
为虎作伥的谢半番
明嘉靖末年,倭寇在东南沿海肆虐,十余年间,从抢夺杀人发展到攻城掠地。从数百人发展到成千上万。其实到后来已有十之七八是被裹胁和为混口饭吃而加入倭寇团伙的当地人。如《晋江县志》所记:“四十一年壬戌(1562年)倭寇永宁卫城,指挥王国瑞失守,城陷,据城大掠数日而去。时卫中军民遁脱奔郡城者,分巡万民英悉遣还卫。三月,倭复来攻城,再陷,军民为其杀伤几尽……先是,倭寇入泉,皆漳人为向导,后悉本州人借倭名纠党肆掠。是时,晋江贼谢爱夫等哨永春,苏光祚等哨仙游,施思备等屯南安,高老等屯晋江,江一峰等屯双溪口,清江老等屯英林、潘径,劫掠无宁日,掳人挟赎,既而民贫无赎,遍发大家坟墓,劫死勒赎,惨不可言。”县志一再提到的倭寇头目“晋江贼谢爱夫”,就是青阳下浯人,俗称“谢半番”。《塔江蔡氏族谱》曾记载:“嘉靖间草寇谢半番作乱,引倭蹂躏兴泉,塔江滨海荼毒尤甚。滨谷公暨妣张氏并遇害,祖众或死或逃。祖伯年十有五,大父甫十三,俱被寇掳至营,三日脱归,见父母戮死,痛哭殓埋,室毁人亡,无以自存……”可见其为虎作伥,流毒颇广。即今乡间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不少传说。
相传谢爱夫自幼丧父,孤儿寡母种几分薄田,艰难度日。一日,他往九十九溪中钓鱼,钓上一条十来斤的大芦鳗,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芦鳗,都说不能吃,吃了会死人。谢爱夫说,当饱鬼总比饿鬼强。就把那芦鳗炖汤,一顿吃了。谁知饱餐之后,一睡不起,直过了七天七夜才醒过来。刚醒来时他长呼了一口气,家里的茅屋顶整个儿就飞起来。自从那时起,他就有了一身神力。
为养家过日,谢爱夫从同村吴老官油铺里贩油,挑往四乡五里叫卖。青阳算得上是个大社里,也住着不少官宦人家。谢爱夫每在青阳卖油,也结识了不少主顾。像吏部天官府这样的大户人家,买起油来总是论担,比起乡间小户论斤算两的零沽强多了。只是有一样,天官府买油不给现钱,说是一点小钱懒得算,要待年底一起结账。
到了年底,谢爱夫又挑油来到天官府,卸完油,等着管家一总给钱。闲着没事,顺便从里到外把这座“九十九个门头”的大厝看了一遍。想起自家住的那“日出是厝,雨来无处住”的破草房,不由感叹自语:“这么大的厝宅,这么粗的杉料!日后子孙拆卖也吃用不尽呀!”话刚出口,发现那管家就站在他身后狞笑,说:“卖油的,回去吧,油钱等日后拆卖天官府时再和你结清。”谢爱夫连连赔不是,却教天官府的家人一顿臭骂赶了出来。
谢爱夫回到下浯,把当天的遭遇告诉了吴老官,挨了他好一顿训。隔了几天,吴老官只好亲自带谢爱夫上天官府赔礼磕头,好话说了一大堆,天官府却执意赖账,一文不给,还放出话来:“再上门啰唆,就打断卖油小子的狗腿!”两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这时夜幕已临,天色昏黑,四野里蛤蟆呱呱地叫成一片。谢爱夫心中不快听了心烦,吆喝一声:“别叫了,吵死人了!”声音刚落,四野顿时一片寂静。吴老官有点惊奇,心想,这家伙莫非有些来历,怎么连蛤蟆都听他的话?便对谢爱夫说:“你若能喝动蛤蟆叫唤两声,那笔油钱就一笔勾销了。”谢爱夫正愁着这笔油钱还不上,有这等好事,哪有不试的道理。不想话一出口,那蛤蟆儿果然就一齐叫了两声,一声不多,一声不少。两人心中都暗自称奇。
过了几天,村上的人风传北山出现一只狰狞怪物,能吞云吐雾,变化莫测,怕是会不利于乡里。谢爱夫想,凭我一身气力,又有神异之功,怕什么怪物。该是自己露一手的时候了。就自告奋勇,雄赳赳上北山收怪。谢爱夫走前头,乡亲远远地在后面跟着,来到一个山洞口,只见一只巨大的三条腿的蟾蜍,张着血盆大口,正在那里吸纳云气哩。谢爱夫心中一乐,这三条腿的不就是刘海钓上的金蟾吗?那可是仙家的宝贝了。他壮起胆,问怪物:“金蟾,金蟾,你可肯当我的脚力?”那蟾蜍转了转眼睛,竟跳到谢爱夫身边,俯首不动,谢爱夫一脚跨上蟾背,它竟稳稳当当地飞腾上天,一气把谢爱夫带到海边倭寇结营之处。谢爱夫便剪短了头发,加入了倭寇,人们就叫他“谢半番”。
谢半番本有神力,又有三足蟾蜍相助,如虎添翼,不久就混上倭寇的头目。他记着天官府的仇,带着一帮人杀向青阳,攻入天官府,发现人都跑光了,一怒之下,一把火把天官府烧成平地。听说吏部天官一家逃到永春,又带人穷追不舍,将永春城包围得铁桶相似。朝廷的官军奈何不了他,请下浯吴老官去当说客,说好说歹,后来答应让他当上一官半职,这才把他招安。
过了两年,俞大猷、戚继光带兵打到泉南,把倭寇一扫而光。谢半番不知死期已到,还在家乡占地筑堡,谋图再生祸业。泉州知府万庆知道了,就派人把他逮捕下狱,这个混世魔王被治死在监牢里,他的三足蟾蜍也不知所终,没能救得他的性命。
按理说,谢爱夫当了倭寇的头目,干了不少杀人放火的缺德事,早该被人骂得一无是处,可是民间传说中居然对他怀着一些同情,几分看重,这究竟是百姓的宽大?还是心理的麻木?抑或是当时的社会现实过于黑暗,官吏对下民的压迫太甚,才会使百姓对叛逆者怀有同情之心?